12

肖乾大步朝前行,夏如茵迷茫看着他的背影,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支撐她在樹叢中等待兩個時辰的力量已經消散了,夏如茵忽然覺得餓,忽然覺得累,忽然覺得身體都發軟。所幸,肖乾要帶她去的地方并不遠。他去了另一處仆役住的後院,在一間小屋前拍門。

屋門打開,劉嬷嬷穿着中衣,詫異看着他倆。夏如茵不明白肖乾為何要帶她來這裏,她跟着肖乾進屋,便聞到了濃郁香味。夏如茵看去,便見三面牆上的大櫃子裏,裝着許多的瓶瓶罐罐。

有念頭在腦中閃過,夏如茵怔住,不敢肖想。肖乾沉聲道:“劉嬷嬷,你這裏有沒有幹幹淨淨的脂粉,用了不會傷身體的?”

劉嬷嬷明了,笑道:“九爺,這你便找對人了。老奴在宮中時便為皇後娘娘制脂粉,便是離了宮,這手藝也沒丢下。老奴這多得是無害的上等脂粉,用了絕對不會傷害身體。”

肖乾看向僵立的夏如茵:“給她裝一箱。”

劉嬷嬷應是,進裏屋去拿箱子裝脂粉。夏如茵呆呆而立,忽然有些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哭。爹爹夫人不想她死,因此他們管束她,并不在意她心中藏着什麽樣的小小渴望。她知道他們是為她好,不敢不開心,卻還是會失落。暗九也不想讓她死,可他會為她心中的渴求思考轉圜之策,即便只是舉手之勞,也讓她感覺不一樣的溫暖。

夏如茵心頭湧上劇烈歡喜:“九爺……”

那句“謝謝你”還來不及出口,肖乾便打斷:“閉嘴。”

夏如茵只得将感激與道謝咽了回去。肖乾冷笑:“值得嗎?記挂整整六年,出了夏府還念念不忘。寧願背着我躲樹叢裏兩個時辰,飯都不吃,也要畫妝——值得嗎?”

他還是很兇,可夏如茵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她抿着唇笑:“值得啊。”

肖乾擡手一拍她腦門,罵道:“不值得!等你費盡千辛萬苦得到所求,便會發現原來你心心念念,也不過如此罷了!那時,你就會後悔曾經努力掙紮——”

夏如茵可憐捂住腦袋,不敢争辯,以免再挨打。恰劉嬷嬷裝了滿滿一箱的胭脂水粉出來,對她道:“夏姑娘,這邊的脂粉顏色老氣了。夏姑娘且先用着,老奴改日出府,去給你拿新的。”

夏如茵連忙推拒,又要給錢。劉嬷嬷笑道:“我這些脂粉的材料,走得都是太子府的賬目,你看你是給錢給太子殿下,還是給九爺吧。”

夏如茵轉向肖乾,肖乾沒有表情轉身,直接出門離開。

夏如茵追着肖乾,一路回了屋。抱着更大一盒胭脂,夏如茵感覺心都飄起來了,房門一關上,她便愉快在廳堂轉了個圈。她坐去書桌後,将胭脂一瓶一瓶擺在桌上。有香氣自瓶罐中溢出來,夏如茵一一摸過去,雙眼亮閃閃,嘴角一直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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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雪很快送了清粥過來,夏如茵興奮喝了大半碗。吃完收拾妥當,芳雪離開,夏如茵又坐去書桌後,心中蠢蠢欲動。

雖已近子時,往日她早該睡了,但放着這麽一堆寶貝,夏如茵覺得自己也沒法睡着。正在糾結,她聽見屋外有低低說話聲。然後暗九的聲音冷冷響起:“夏如茵,你還不睡試試,我現下便進來把你東西都砸了!”

夏如茵頭皮一緊,連忙起身,朝着屋外喊:“九爺,我這就睡!”

她惋惜嘆了口氣,挑了個最香的小瓶子抱着,熄滅燭火爬上了床。

到底是累了,以為自己睡不着的夏如茵很快睡着了。次日黎明,天還未透亮,鳥鳴聲便将夏如茵從夢境中喚醒。她揉着眼睛洗漱,急切去隔壁找芳雪教她畫妝。

芳雪竟然不在屋中。夏如茵等了等,有些着急了。她決定自己先試試,遂回到屋中,翻出了一面小銅鏡。她看過妹妹畫妝,大概操作還是知道的,應該不會出大錯。

首先是白白的粉。夏如茵一個個打開瓶子,挑了個最香的,在手上抹了抹。比手背顏色要黑,不過抹開來便不明顯了。夏如茵将它抹勻在臉上,對着銅鏡看了看,覺得似乎沒什麽變化。

那應是沒塗胭脂口脂的原因。夏如茵又打開胭脂口脂,挑了最紅的。兩邊臉蛋抹一抹,嘴巴抹一抹,再對着鏡子一照,變化立時明顯了。夏如茵心裏可太美了,感覺自己真是個畫妝小天才,又拿起眉石,在眉毛上描過。

眉毛描到尾,屋門被推開了。這般不敲門便闖進來的人,除了暗九不做他想。夏如茵迅速站起,有些不好意思:“九爺……”她想将脂粉藏起來,可根本沒法藏,更別提她妝都畫上了:“……今天這麽早啊。”

肖乾立在卧房門口,表情莫測盯着夏如茵,忽然悶笑出聲。夏如茵立時忐忑:“你、你笑什麽啊?不好看嗎?”

她還問好不好看?肖乾才進門,就被那三坨紅閃瞎了眼。三坨紅上,是兩根黑棍子。然後入目的才是夏如茵黑了兩個度的臉。這麽國色天香的一個美人胚子,生生糟蹋成這樣,就還剩一雙眼睛楚楚動人,勉強能看。

肖乾猜到了夏如茵起床便會化妝,這是特意來打擊她潑她冷水的。他昨夜成全了夏如茵那化妝遺願,才不是因為一時心軟,他這是給她機會,讓她體會什麽叫“不值得”。吃了教訓,不準往後夏如茵便會乖乖活着,不再折騰了。他自恃有千百種方法讓夏如茵後悔她的努力執着,怎料還未交戰,對方便自傷一千。

傻成這樣,肖乾反倒沒了打擊她的興致。他行到書桌旁,裝模作樣打量夏如茵:“還行吧,就是還差點。”

夏如茵只當這“還行”是不大糟糕,松一口氣:“我第一次用,不大熟練。哪裏還差點?”

肖乾随手撿起塊眉石:“眉毛還淡了點,我給你補補。”

夏如茵絲毫不覺他為自己描眉不妥,只是狐疑問:“你會嗎?”

肖乾說謊不眨眼:“當然會,我天天自己畫。”

夏如茵立刻去看他的眉毛,男人眉飛入鬓,真是特別英氣特別好看。夏如茵由衷敬佩道:“九爺,你畫得真好。”順從仰了頭。

肖乾便躬身,在她眉毛上又加粗了幾筆。然後他指尖在胭脂裏一抹,又給夏如茵加深了臉上兩坨紅,這才道:“手帕。”

夏如茵從懷中摸出手帕遞給他,肖乾将指尖擦幹淨:“我讓人給你搬個大銅鏡來。”

大鏡子很快來了。這鏡子可不像夏如茵的小銅鏡有些糊,正是将人照得清清楚楚。夏如茵一看之下,驚得一聲低呼!

天啊!鏡子裏這個人……她要被這個人醜死了!夏如茵被震得半響才回過神,扭頭去找罪魁禍首:“九爺!你!”

罪魁禍首已經笑過一輪了,此時嘴角的弧度怎麽也遮不住。肖乾問:“好看嗎?”

饒是夏如茵沒脾氣,都被氣着了:“你把我畫這麽醜!”

肖乾不認:“怎麽怪我,你自己畫不醜?”

夏如茵:“我畫得沒你醜!”

肖乾又悶笑一聲:“所以你承認你自己畫得醜了。”

夏如茵說不過他,又羞又氣。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擡手就用力推他:“你走!你走!這是我屋子,不許你呆在這!”

她那力氣,哪裏推得動肖乾!肖乾巍然而立,還要再笑她幾句,不料夏如茵見手推不動,整個人都拱了進來。她的小臂壓着他胸,頭頂着他肩頭:“出去!出去!”

肖乾心中忽然便酥了下,也不知是因為女子身體太柔軟,還是這行徑太傻乎乎。在腦子想清楚前,他便退後了一步。夏如茵再接再厲,肖乾竟就這麽被她頂到了門口。

肖乾站定:“傻子,你屬牛的嗎……”

話未說完,門裏那人便擰起了兩條黑乎乎的眉毛,“砰”地關上了門!

肖乾兩世以來,頭一遭被人砸了門,心中竟然沒有憤怒。他的第一反應是,難不成給人惹急了?小姑娘這般記挂畫妝和漂亮衣裳,定是愛美的,他給她弄這般難看……

那不明不白的悸動如今已經消散了,肖乾在門口立了片刻,轉頭去找掌事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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