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自信的蛟

“仙法如平原走馬，易放難收。以小蛇你的資質，大開大合如奔江容易，幽微細小如毫毛卻不簡單。所以，才會導致靈力反噬。”

謝蘊手覆靈光，按在阿妩頭頂上為她疏導體內紊亂的靈力。同時，心內存了些疑惑，靈力反噬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大事，在小蛇這兒，為何卻只掉了一塊鱗片？

他擔心它身上還有什麽隐而不發的暗疾，細細觀望阿妩，卻見蛟強忍傷心聽完他講道後，馬上低頭狂舔掉鱗的地方，舔舐的動作快得已帶出殘影。

“小蛇……你這樣做沒有用。”謝蘊好笑又心疼地阻止阿妩的動作，認真解釋道：“唾液的确有利于一般傷勢恢複，但過猶不及。”

唾液對她這麽重的傷勢都沒有用了，聽在蛟的心中，有如晴天霹靂。

她之前走南闖北，聽過一些靈力反噬的事跡。靈力反噬的後果無一非常嚴重，重則當場喪命，死狀凄慘，輕則半身功力一朝喪……

難道她無堅不摧、牢固如磐石的蛟鱗真的沒辦法恢複？

阿妩此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痛苦，蛟頭不住發顫，她知道，現在靠她一只蛟的力量毫無作用，只有仿佛無所不能的人類能夠幫助她。

蛟不住在謝蘊胸膛上蹭來蹭去，把謝蘊一絲不茍的衣服揉捏得皺皺巴巴。再汪汪擡起頭，綠眸水潤。人類、謝蘊，快救救蛟。

蛟絲毫不覺得示弱可恥，自己犯錯後再可憐巴巴的技術越來越爐火純青。

謝蘊見阿妩幽綠的目中滿是害怕，也被它緊張的情緒感染，忘記問它怎麽只掉了一片鱗，安撫道：“小蛇，你不必過多擔心，不過是掉了一塊鱗片。”

蛟哽咽，根本不是一片鱗片的事情。

首先，她會被說癞子龍，有損威風。

其次，她的蛟鱗天下無雙，在此之前受過最嚴重的傷也不過是被打飛了半塊鱗，對方挫她半塊鱗，自己卻結結實實斷了整只臂膀。現在，她卻活活脫落了一塊鱗片。

如果不再長起來，她舉世無雙的防禦就會出現一個明顯的破綻，到時候，說不定她就打不過原本被她欺負的獸王們。兇獸的世界弱肉強食……

這讓蛟怎麽能忍？阿妩越想越不能接受自己掉了一塊鱗的事，一口咬住謝蘊胸膛的衣服，瘋狂搖晃起來，同時不住哽咽，軟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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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完全無法抵擋這麽一只磨人的蛟，在他的衣服快被扯壞時，謝蘊終于能喘口氣開口：“小蛇，我的意思是，你的鱗片一定能治好，你不必過于悲傷。”

真的嗎？蛟得到承諾，立刻冷靜下來，放過謝蘊的衣服，灼灼看着他。

謝蘊整理好衣服：“我有一種用靈山聖蓮蓮心為主材料的丹藥，名叫天地造化丹，長則三年，短則三月，能夠恢複你的傷勢。天地造化丹所含靈力磅礴，你必須學會正确引導靈力，否則會爆體而亡。”

爆體而亡，蛟瞳孔一縮。

但她漆黑的蛟頭對着地面一思索，她這次被靈力反噬，就是因為不會正确使用靈力。現在謝蘊不只要給她治鱗片，還要教她引導靈力的方法……怎麽看都是好事。

那點風險，蛟仔細一想根本不放在眼裏。靈力反噬，也只能掉她一塊鱗片，她的蛟軀天下第一，她的蛟毒腐蝕一切，能突破她滿身蛟鱗蛟毒，叫她爆體而亡的東西，根本不存在。

阿妩想清楚後，擡起頭，當着謝蘊的面點頭，綠眸堅定。

謝蘊贊許道：“小蛇，你真堅強，随我來取天地造化丹。”

蛟連忙從謝蘊懷裏鑽出來，高興地跟上去。

天地造化丹被放置在浮曲樓的最頂端，當謝蘊取出那唯一一粒天地造化丹時，阿妩敏銳察覺到祥和安寧的空氣一變，謝蘊的袖子也無風自動，雪目清冷，銳色犀利。

嘶——她也猛地躍起，想擋在謝蘊前面，蛟目中充滿森冷的威脅。

這種天象，阿妩從自己的家鄉出來時就碰到過，也是因為那次她被紫雷劈傷，才能在後來的帶傷纏鬥時，被打壞了半塊鱗。

她獨一無二的蛟鱗尚且能被紫雷所傷，謝蘊雖然擅長仙法，但論起防禦，絕不如她的一半。阿妩立刻想沖上前擋紫雷。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既強大又好騙的人類，要是被天雷劈出個好歹，誰來賠償？

“小蛇，不必動手。”随着謝蘊話音一落，天空接連劈下九道紫雷，劃破浮曲樓而來，正對着謝蘊的指尖。

轟一聲，謝蘊手中那粒天地造化丹被劈為寒灰。

她的天地造化丹！在蛟心痛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碎裂的天地造化丹一點一點重聚，金輝萬丈，由死而生，奪天地造化！

阿妩作為一只貪婪的蛟，看見寶物當即雙目放光，下意識興奮地射出，想像以前那樣神擋殺神、兇猛奪食。

然而，細細的豎瞳瞥見謝蘊，蛟猛然想起，經過她的籌謀，她已經成功打入人類內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吓到謝蘊為好。

阿妩馬上收了勁兒，借着勁兒在空中一翻，仿佛自己只是翻了個跟頭，“乖巧”地停在半空，張開蛟嘴，尾巴一翹一翹，等待謝蘊的投喂。她還是有些擔心到嘴的鴨子飛了，生怕謝蘊不給她，狡猾地一只綠眸閉着，一只睜着收斂野望，假裝“放心”地呆呆看着他。

謝蘊把一切都看在眼裏，除了覺得小蛇有種超出尋常的可愛外，更有絲絲心疼。

謝蘊知道阿妩不是普通的“蛇”，沒有普通的蛇遭受靈力反噬卻只掉一塊鱗片，也沒有普通的蛇能在九天紫雷面前還充滿反抗的欲望。

他以前以為小蛇是一只孤獨長在山野、向往自由自在的蛇，看到它奪食時的急切之後，猜測它定然經常挨餓，因為食物和兇獸搏鬥，才養成了這種習慣。兇獸間的争奪有多殘忍，多容易受傷，謝蘊知道。

謝蘊想到阿妩對朋友的重情重義，救他時的情誼，在他面前時的乖巧，認定阿妩本性很好很乖，它讨厭以前和兇獸搏鬥的生活，才來了蓬萊仙宗，想過上安穩快樂的生活。

謝蘊心疼阿妩之前遭遇的一切，也不詢問它究竟修煉了多久，不想勾起它的傷心事。一入仙門，往事盡斷……

蛟等了好一會兒，嘴都快張酸了，都沒等到自己的天地造化丹，有些蛟疑。

她悄悄移動尾巴，默默去夠謝蘊手上的天地造化丹，卻聽謝蘊悠悠地長嘆一聲，蛟以為自己被發現，尾巴猛地縮回，瞳孔緊縮。

“小蛇，我會一直待你好。”謝蘊再次承諾，眼前的小蛇在銅屍、在紫雷面前擋在他身前，一心為他，他不會再讓阿妩過饑餓的生活。

阿妩雖然不知道謝蘊怎麽會忽然這麽感嘆，但逃過一劫的她立刻配合謝蘊，很是感動地依戀地歪了個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乖，張嘴。”謝蘊道。

阿妩馬上把嘴張得更大，望着那顆金光萬丈的天地造化丹。謝蘊面色清冷，修長手指一撚，本就不大的天地造化丹掉了點碎屑在阿妩嘴裏。

蛟：……

從來沒有人敢這麽戲弄本蛟。

她連味道都沒嘗到，見謝蘊要把天地造化丹收起來，阿妩不悅地咬住謝蘊的袖子，不許他收天地造化丹。

就這麽一點，她的蛟鱗怎麽恢複？

見蛟目滿是不開心，謝蘊則道：“天地造化丹所用的靈山聖蓮三千年一發芽，三千年長一片葉，再三千年長一片花瓣，花蕊長齊至少需要十萬年。煉成的天地造化丹取日月精粹，奪天地造化，為天地所不容，十爐僅能出三顆。”

這麽厲害！蛟仔細地側耳傾聽傳授人類的知識給她。

“我僥幸碰見幾株靈山聖蓮，也僅僅煉制出兩顆天地造化丹，一顆贈予我師尊，另一顆則留在浮曲樓，恢複你的鱗片，那一點已經足夠，多了反而不好。”

這麽厲害的丹藥，僅僅用來恢複她的鱗片，是否太大材小用，蛟想。但她回過頭看了眼自己完美蛟身的缺陷，蛟瞳孔一縮，立馬甩了甩蛟頭，本蛟的鱗片這麽厲害，再珍貴的東西也配得上。

等她成龍後，不會忘記謝蘊今日無私的幫助！

阿妩馬上咽了口口水，生怕謝蘊把她口中的天地造化丹碎屑摳出去，同時放開謝蘊的袖子。

等謝蘊放好天地造化丹後，阿妩從自己放東西的鱗片底下叼出剛才脫落的蛟鱗。

當着謝蘊的面，巴巴地貼在自己的背上，謝蘊瞬間領悟它的意思，問：“你想問我，能不能暫時把這塊鱗片貼上去，不讓別的獸看出你……”

謝蘊頓了頓，把“禿”換成：“不讓別人看出你掉了一塊鱗？”

阿妩點點頭，她好歹是威風凜凜的蛟大王，如果她掉鱗的事傳出去，被其餘猛獸聽到，她還怎麽做蛟。

人類……做好事做到底，再幫幫蛟吧。

謝蘊搖頭，遺憾地表示做不到，如果強行貼上去，蓋住傷口，反而會減緩傷口愈合速度。

不過，他取出一根黑色的線，綁在蛟鱗上，打一個結，替自己的蛟挂在脖子上。

謝蘊道：“這樣，你的鱗片也一塊沒少。”

浮曲樓有一塊光可鑒人的春池，如同淡磨明鏡，被微風吹皺的池塘表面，倒映出一只渾身漆黑、眼眸澄澈碧綠的蛟。

阿妩左側側身，右側側身，仔細地看着自己的倒影。

繼而悲傷地發現，脖子上挂了一塊鱗片，別人反而會更關注她怎麽會挂一塊鱗片，也會更容易發現她掉了一塊鱗。

蛟不能接受，趕緊低頭讓那塊挂着的鱗片掉下來，再用嘴叼着。

恰好池塘下一只遲鈍的魚游過來，心情不好的蛟大王伸出尾巴在水下卷起這只倒黴魚，咻一聲，像扔石子兒一樣把它扔到湖中心，濺起一通漣漪。

蛟心情好了些，再放回鱗片底下？她掉了的鱗片，對她來說，不再有絲毫用處，反而占了她放雞蛋的地方。

阿妩思前想後，把蛟鱗頂在頭上，再次一甩尾巴，一溜煙兒跑去找謝蘊。

“小蛇，你要把你的鱗片送給我？”謝蘊驚訝詢問。

蛟點點頭，謝蘊對她是有用的，掉了的鱗片對她來說是沒用的，用沒用的蛟鱗去換取謝蘊對她的更珍視，是她這樣機智的蛟的最優解。

更何況，蛟心想，謝蘊很強，但肉身稍弱。如果他有她這樣強悍的蛟軀，無論是紫雷還是銅屍，都無法對他造成威脅，更讓蛟省心。

他是她化龍的階梯，目前對她很好的人類，需要蛟的一些呵護。

阿妩幽幽盯着謝蘊，一副他不收下她就不走的架勢，謝蘊果然心裏很暖，除開如師如父的蓬萊祖師送他的本命長劍外，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這麽令他開心的禮物。

謝蘊接過阿妩嘴裏的蛟鱗，蛟配合地張開嘴，謝蘊道：“謝謝小蛇。”

阿妩仍然不走，嘶——脫落的蛟鱗只是對她沒用，但對別人可是無上珍寶。蛟想，萬一謝蘊不懂本蛟的禮物有多麽珍貴可怎麽辦？

那本蛟的好意豈不白送了？蛟可不喜歡做好事不留名。

蛟睜着幽幽的綠眸盯着謝蘊，尾巴尖兒戳戳他的胳膊。

謝蘊不懂：“怎麽了？小蛇。”

嘶——他果然不懂蛟鱗的珍貴。

阿妩想了想，一尾巴卷起謝蘊手裏的蛟鱗放在地上，再一尾将牆上懸挂的劍扔到半空，三尺劍鋒尖銳鋒利，劍尖一點寒光刺到躺着的蛟鱗上。

咔擦——沒有絲毫用力的蛟鱗沒碎，劍身布滿裂痕，謝蘊接住劍柄，他的手還未碰到劍柄，無力承擔的長劍便一下碎裂，一片片碎屑似的掉落一地。

阿妩得意地揚頭，這還是蛟鱗沒用力的情況下，如果有本蛟的力量在裏邊，嘶—那柄劍會化為灰飛，渣也不剩。

謝蘊雪目中也有驚訝，小蛇到底修煉了多少年？這長劍是他三師兄成為金仙前的佩劍，斬殺妖魔鬼怪無數，在仙劍中也赫赫有名，和小蛇的鱗片比起來，卻不堪一擊。

小蛇真的只是蛇嗎？謝蘊想到了絕跡的神龍，也想到了與龍只有一線之隔的蛟。

可是，龍、蛟天生會飛，皆有足、角，小蛇不會飛，也沒有足與角。龍絕跡，蛟也幾乎沒有，一旦出現則攪動風雲，為一方霸主。

它應該是資質極好的蛇，蛇有千百種，力量巨大的蛇種不是沒有。謝蘊并不因為阿妩只是蛇感到失望，修仙莫問資質，他很喜歡它，與任何東西都沒有關系。

謝蘊把仙劍的珍貴隐瞞下來，不想讓阿妩有闖禍的負擔，對上阿妩自信飛揚的綠眸，輕輕道：“謝謝小蛇的鱗片，有了它，以後我連紫雷都不用怕。”

阿妩蛟傲點頭，豈止是紫雷，哪怕旱魃屍毒，有她的鱗片也可無懼。

作者有話要說：

阿妩不是普通的蛟。

仙法如平原走馬，易放難收的原句是心如平原走馬，易放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