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做夢的蛟

謝蘊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驚得耳垂通紅，清冷的眉眼染上慌亂，忙将黏人的蛟稍稍推開些：“好，可以學仙法，但小蛟，你不能這樣。”

嘶——謝蘊一定是嫌棄本蛟現在變醜了。

雖然本蛟現在醜陋，但本蛟也不能任由謝蘊疏遠自己。蛟想，最開始從謝蘊不認識她，到她成為謝蘊最喜歡的小蛟蛟，不也是因為她的謀劃嗎？

聰明的蛟會改變人類，愚蠢的蛟才會坐以待斃。

蛟頭一晃，登時滿目清淚，楚楚可憐萬分蛟弱：“主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化成人之後，就不再是之前那只威風的蛟，感覺和我不熟……”

清澈的目光直直和謝蘊對視，在謝蘊看來，雖然模樣天差地別，但和哽咽的蛟神韻簡直一模一樣。

他道：“怎會……”

嘶——蛟得意的想，本蛟選人類的眼光果然不錯，謝蘊不是那等以貌取蛟的人。

蛟默默別開臉，露出一個落寞姣好的側顏，幽幽道：“既然如此，主人為什麽要推開小蛟呢？”

強忍悲傷，蛟頭一陣發顫，表現在人形就是美人凝噎：“我也想給主人适應的時間，可是主人，我剛才撞得很痛，小蛟走不動了，小蛟現在沒有那麽好看、游動迅速的蛟尾，嗚嗚我要是一個人回去，一定會被執法堂的弟子捉住，之前小蛟和他們發生很多矛盾，他們一定想報複我。”

說着，蛟把臉埋到謝蘊胸膛處，避免淚水不夠被發現。

蛟心默默計算，現在一定要加強本蛟的人形和原形之間的聯系，才能讓謝蘊更快熟悉本蛟現在的模樣。

謝蘊猶如石化，下意識想推開，卻實在不舍得阿妩繼續難受。

心中微嘆一口氣，小蛟初初化人，本就心神難定。他之前對小蛟是什麽親昵樣子，如果現在因為所謂男女之防而疏遠她，她一定更傷心。

謝蘊在心裏不斷默念：不能着相，不能着相，她是小蛟，和自己渡過危難，風雨同舟。

如若事事拘泥男女之別，那這世間的隔閡就太多了。男女有別、仙凡有別、禮數有別……完全傷害原本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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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蘊雪目微斂：“我帶小蛟回去，你別傷心，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說罷，手中用力，從耳垂紅到脖頸處，帶着得逞的蛟回浮曲樓。

蛟也并非不能自己走這一點距離，只是她現在實力斷層下降，目前謝蘊是蛟唯一的依靠。她自然要盡快和謝蘊親昵起來。

得逞後，蛟也不忘誇贊謝蘊，和謝蘊拉近距離。

輕輕靠在謝蘊胸膛上，呼吸如羽，誇贊：“主人真好！”

“沒有主人，小蛟現在一定傷心到去跳河。”誇完絲毫不走心的甜言蜜語，蛟不免帶了一點真心，“以後小蛟發達了，一定不會忘記主人！”

謝蘊現在如繃緊的弓弦，蛟每說一句話，每呼出一口氣，他都很緊張。保持鎮靜面容，以戲谑來調節自己的緊張。

他道：“小蛟上次說，要幾萬年還是十幾萬年才能功成名就？我真的等得到嗎？”

蛟大為尴尬，如被踩到尾巴：“我說的是只有我一蛟努力的情況下，現在有了主人，再加上我的聰明才智，肯定幾千年就可以！”

蛟誇下海口，其實自己也不大信，但愛面子的蛟一點也不想被戳穿，忍不住搖晃謝蘊：“主人，你相信我！”

“嗯，相信你。”

謝蘊眼含笑意，一人抱着一蛟，影子在月色下拉得老長。

月色下，阿妩化人的那個池塘飽含靈氣，裏面的游魚被靈氣浸染，紛紛開發靈智。

一條條魚紛紛從水下冒出頭：“剛才那個女子是不是就是那只黑蛟？”

“肯定是她，人前人後兩副面孔。不過，她長得真好看阿。”

一條尾巴已白的老魚慢吞吞道：“你們懂什麽？別人都說蛇蠍美人，她是蛟，肯定比蛇有過之無不及。”

“啊！”魚堆裏飛來一塊石子，濺起一團水花，驚走一群游魚。

蛟扔完石子，仍然像一只沒事蛟一樣。

謝蘊道：“小蛟，到了。”

能學仙法了！蛟目一亮，萬分輕靈地從謝蘊身上跳下來，長發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

她正要說話，謝蘊忽然蹙眉：“小蛟，你的額頭？”

本蛟的額頭怎麽了？可不能更醜了！

阿妩立刻撫摸自己的額頭，上面一片光潔，沒有一點磕出來的傷疤。她驚訝地再看看自己的手，扒拉老樹根破的皮和咬出來的傷口——

全部不見了！

“主人！”蛟又驚又喜又忍不住蛟疑。

謝蘊看着滿眼亮晶晶的阿妩：“小蛟的原形如此強大，人形也不可能過于孱弱。小蛟，天道自然，你的人形有什麽能力，你現在冥想探尋，可以知曉。”

原來自己現在并不是一只廢蛟。

這是阿妩第二次聽到天道自然四字，上次化形的典籍裏也有，她忍不住詢問：“天道自然是什麽意思？”

“天道自然之意，每位修仙之人均有不同理解，在我看來，天道自然指的是萬物規律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方式。”

自從滅道血魔之後，謝蘊每次講道，阿妩都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古樸純正的力量，比仙力更甚。

謝蘊又變厲害了，本蛟卻……

蛟收起落寞，強打精神：“可是，如果天道自然是這個意思，那我一只蛟，卻想變成龍……豈不是違背天道自然的意思？”

謝蘊早不意外阿妩的打算，能令輕易可成為一方霸主的蛟奮鬥的目标，除了化為傳說中的龍，也不會再有其他。

“小蛟，你見過龍嗎？”謝蘊坐下，面對面和阿妩談心。

阿妩搖搖頭，真龍絕跡，她怎麽會見到。

“小蛟沒有見過龍，是聽人、獸說起過真龍留下的事跡？”謝蘊再問。

阿妩再搖頭，蛟頭微垂，記憶悠遠地飄到曾經。她從有了靈智開始，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從蛟化龍。

她好似能在心中勾勒出龍的威武天姿，但族中蛟不懂，更不會有蛟朝她說起這方面的事。

謝蘊問她：“那麽，是小蛟的傳承中留下了龍的傳說？”

阿妩微微張口：“我不知道。”

整只蛟散發出落寞的氣息：“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傳承，但是……”蛟頭強忍哽咽，“我身為蛟，卻不會飛，也不知道怎麽修煉。我在路上聽說其餘蛟都有，中途還有一只蛟因此奚落我！”

“小蛟……”謝蘊一下子心疼起來，小蛟來仙宗的路上，居然還碰見過其餘蛟。外面的獸會相互吞噬壯大自身，小蛟一定經歷了許多危險。

蛟頭微顫：“它還想殺掉我，我生氣地把它打死扔到水潭裏去了。”

不只生氣，還有妒忌！那只蛟居然敢嘲笑本蛟，簡直不知死活。

謝蘊大約能想象那只蛟的慘狀。

他安慰一下阿妩，繼續道：“小蛟不覺得奇怪嗎？小蛟從未聽人說起過龍，沒有見過龍，也沒有傳承，卻這麽堅定地想成為龍。在我看來，小蛟從心追求化龍，也完全契合天道自然之意，譬如修道之人歷經三三之劫以成仙，皆是如此。”

對啊！

阿妩豎起耳朵，為什麽她會這麽想成為龍。

謝蘊見整只蛟驚詫的模樣，也問道：“小蛟在之前從沒想過其中緣故？”

阿妩臉紅，老實巴蛟道：“沒有。”

羞恥低下頭，她雖然是一只愛思考的蛟，但更多思考的是怎麽做能對本蛟有好處。這種玄妙的問題，她的确早就抛諸腦後。

嘶——難怪人類能夠統治世界，人類的确很不錯嘛。

她現在也忍不住思考，真龍不知何故絕跡，本蛟卻在絲毫不知龍的情況下，立志為龍。

難道……

蛟目放光：“其實本蛟實際是絕跡的真龍！落難至此，明珠蒙塵！”

阿妩蹭地站起來，形象瞬間高大起來。

饒是謝蘊，也有些沒跟上她的思路：“小蛟怎麽會這麽說？”

蛟一瞥他，尾巴都快翹上天，解釋道：“還不好理解嗎？你看，我想化龍的願望來得毫無緣由，哪怕我沒有傳承，也能打敗另外那只蛟。足以證明我比普通蛟強太多，對吧！”

謝蘊點頭，在嚣張的蛟面前附和。

“一般蛟想着化龍，但是，他們只知道在外過着無法無天的日子，只有本蛟……不，只有本龍甘願來仙宗清苦修煉，說明本龍的化龍之心更強，更純粹，本龍也比他們更有慧根仙緣對吧。”

“是，小蛟說得沒錯。”謝蘊認可，小蛟的确是與其餘獸都不同的蛟，在蛟殺人的目光中，謝蘊從善如流改口：“小龍說得沒錯。”

嘶——蛟這才收回威脅的目光。

繼續沉浸在自己是龍的幻想中：“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本龍的爪和角沒有生出來，是為了躲避天劫，說不定到時候生出來的龍爪和龍角呢！”

蛟已經開心到想要晃晃蛟頭，爬到房梁上去。

苦于人形，這才作罷。

清咳一聲：“謝蘊，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知道自己是龍，就連主人都不叫了……謝蘊心中想笑，不過他從未以小蛟主人自居，看着活潑的小蛟，道：“小龍要聽我的真話嗎？”

“要！”

“小龍先承諾，等下不許生氣。”謝蘊道。

“本龍是那樣的龍嗎？”蛟一個箭步跳到謝蘊面前，不客氣地拉住謝蘊的手，謝蘊雙手如觸電，猛地收回。

謝蘊心想，小蛟化人不只對小蛟是個沖擊，他自己也有些浮躁。

謝蘊仙道有成，想要清心也不難，很快恢複谪仙般的模樣：“小龍說的都很在理，但小龍可想過，小龍無爪無角，為何卻認為自己是蛟，而不認為自己是龍？”

蛟一頓。

……如果她真是龍，她該打小認為自己是龍，而不是出生便知道自己是蛟。

蛟，蛟，蛟。

不只她一個，她全族，都認為自己是蛟。

一顆蛟心猛地低落下去，整只蛟散發着低氣壓，深深垂着頭，并且重新換了個位置，背對謝蘊坐着。

嘶——真相總是傷蛟的，謝蘊該知道，這叫遷怒！

“小蛟，小蛟。”謝蘊在背後道：“我也只是猜測，你的身份的确撲朔迷離，我只是認為，小蛟你才能最準确地認識你自己，當你認為你是蛟時，你便是蛟。當你認為自己足以化龍時，你便去化龍。這是我們修仙之人都有的直覺。”

蛟置之不理。

”小蛟，你……“謝蘊頓了頓，“小蛟不是答應過我不生氣嗎？”

就見蛟深沉地又轉了個身，誠懇道：“本蛟也不想生氣，但是忍不住嘶。主人，你讓蛟靜靜。”

謝蘊稍稍蹙眉，的确，他剛才過于直白。

謝蘊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仍然想讓阿妩先靜靜。

蛟默默走到靈玉床上：“主人，先來睡覺吧，我好困。”

她可沒成仙，一只懂得勞逸結合的蛟才能更好應對明天的學習。

謝蘊哪裏敢過去：“我……仙人不用太久睡眠，我去整理明日教小蛟的仙法。”

果然，一說仙法，蛟便不疑有他。

打了個呵欠，沒心沒肺，閉眼立馬睡着。

謝蘊這才走出去，一出去發現自己滿身冷汗。

月色下，他眉眼中籠着一些舒惬和擔心，像月下獨立的仙人。和小蛟在一塊，他總是特別開心，但是，小蛟現在變成女孩子，他們總像之前一樣相處，對她也不好。

難道要自此同小蛟稍微疏遠一些？

謝蘊清冷的眉眼郁上一絲不舍，他并不願意，可誰也沒想到，小蛟天賦這麽高，化人的時間來得這麽快。

他輕嘆一聲，至少現在小蛟的狀态，不能接受和他疏遠，之後如何，一步步來。至少要等小蛟能夠接受後，他再慢慢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