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幽冥容淵

天河的盡頭是片霧,霧的另一面便是黃泉之源,傳說順着天河水漂流而下可以直入黃泉,但試過的人表示,分明會被擋住,黃泉水不是誰都能泡的。橫在天河和黃泉間的霧就是天界與幽冥的界門,跨過去,另一頭就是幽冥。

仙人們在界門前停下腳步,夜色從遠處裹挾着星光鋪了過來,今夜果真是群星璀璨,星辰銀河橫貫,如練如洗,蕭辰在漫天星光中下了步辇,有相知剛給的靈力,他能自己站住了,不需要人扶。

庚邪和相知也出來,他倆在臉上施了法術,天界的神仙們從頭到尾也沒見過這兩人長什麽樣,他們并不打擾蕭辰和兩位星君告別,識趣地先不上前,但庚邪依然擡手揮下一道結界,好讓他們交談的內容不被旁人聽去。

相知把琴重新背在身後:“我們就不去幽冥了,沾了冥氣之後不方便立刻辦事。”

“我很想讓你們乖乖回星界去,”蕭辰目光掃過兩人,嘆了口氣,“但很顯然,你們不會聽話。”若是以前,他還可以武力鎮壓,把人拎回去,但眼下他續命都還得靠別人的靈力,更別說動武了。

庚邪聞言擡了擡下巴:“你現在可打不過我。”

蕭辰幽幽道:“是啊,所以你現在翻身了,能騎我頭上來了。”

庚邪多少武藝還是從蕭辰手把手教的呢,虎落平陽被……被虎欺,主司殺伐的七殺星君,武力值怎麽也不能是只奶狗。

相知:“你在天界出事,我們決定去天界探查情況,以前想殺你的人裏也有神仙,天界的人不能盡信。等你解毒後準備去人界前,給我們傳訊,我們再來——”

“不必,”蕭辰打斷他的話,“去人間是歷劫的,要是你們護着,還怎麽遇劫。”

蕭辰擡手,掌心浮出一幅小小的星象圖,他在給星界的星君傳音,庚邪道:“現在讓他們過來捉人可來不及。”

“那也得讓他們盡快知道你倆的情況。”

蕭辰身姿挺拔,蒼白的臉色并不影響他天生的氣度,他眸子裏映着萬千星辰的光,朝庚邪和相知一笑,如林風過松柏,天大的麻煩在他面前似乎也能風輕雲淡,他藏着鋒芒,卻依舊是利刃,可一劍破萬難。

“別做危險事兒,早點回家。等我解了毒,去人間歷劫找回修為後,你倆要是還在天界晃蕩,我就親自把你們打包,讓紫微來接人。”

星君都會蔔算,蕭辰中毒後,紫微親自給他蔔卦,結果竟蔔不出兇手來路。蔔不出來也是一種信息,說明此事背後之人不簡單,蕭辰并不希望庚邪和相知卷進去。俗世最難防的是人心,他見過太多紮在人心裏的蛇蠍鬼怪,并不想讓其他星君為了他沾染紅塵。

庚邪和相知不是能被三言兩語勸住的,現在通知其他星君捉人确實來不及。他倆在天界人面前遮掩真容,看來就算去查,也知道隐藏身份,把身份藏好了,憑二人的本事,暫時應該無礙。

傳音完,蕭辰放下手:“我走了。”

隔音的結界散開,兩人在他身後擡手,盡管是場荒誕的婚事,但依照星君們的習俗,賀喜的話還是要說的,哪怕是為新人自身讨個好彩頭,二人異口同聲:“願君此去得良緣,歲歲無憂,諸天星辰共君安。”

此乃星界恭賀新婚的祝詞,庚邪和相知心道:良緣只是客氣客氣,願他平安順遂是真。星辰流光伴着落下的嗓音淌過,蕭辰邁步,仙人們稽首,恭送他入界,盛大的隊伍來此,入幽冥的只有蕭辰一個人,霧蒙蒙的界門吞掉他的身影,眨眼便看不見了。

仙人們奏起仙樂,循着來時的路返回,庚邪和相知站着不動,人群與他們逆流,等天河盡頭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他倆,又站了一會兒,庚邪道:“你鬼點子多,說吧,怎麽混進天界。”

相知還盯着界門,眼裏哀婉着,說話卻一點不含糊:“先去趟人間,看看哪兒有人要飛升,我們蹭上去。沒有的話,就開一條路,僞裝成飛升的樣子。”

他倆都沒去過人界,也不知道哪兒有人會飛升,庚邪道:“算一卦?”

星君們雖然都會算,但術業有專攻,每人能算到的程度不同,還有,若是想算的問題不簡單,那麽蔔算的過程就會變得複雜:簡單的只需掐指一算,複雜的還要提前準備很多東西,什麽布陣啊儀式啊,零零總總,講究頗多。

如果要算人間有誰、在哪兒飛升,還得準備準備。

“不用,有這個。”相知一擡手,手中多了份卷軸,上書“星演地圖”四個大字,卷軸打開後是一張白紙,但只要說出想去哪兒,注入法力,卷軸就會指路,是太白金星的寶貝。

相知既然是溜出來的,就不可能光明正大找太白借,豈不是讓別人知道他要跑麽,而且太白一直在護命大陣裏沒出來過,很顯然,地圖是相知偷偷順出來的。

庚邪拍了拍手,給他鼓掌:“厲害,做壞事還是得像你這樣。你看,你每回幹了壞事,挨罰都不重,哭一回,蕭辰那倒黴蛋就頭疼。我每回犯小小的錯,都被可這勁兒罰,或者直接挨揍。”

庚邪在“小小的”三個字上加了重音,換來相知一個白眼。相知頂着乖順的殼子,犯的渾确實不比庚邪少,他道:“那不是你欠揍嗎?打得過你的就那幾個。而且一般都是你先動手,被打後還手還很兇,有本事你別還手,可以少挨幾下。”

庚邪把手背在身後,悠悠道:“不還手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該打。”相知把星演地圖展開,“走吧,去人間。”

跨過界門後,等着蕭辰的就是另一片天地,幽冥無白晝,頭頂總是陰暗昏沉的,很壓抑。他們沒有日月星辰,幽冥族人便自己裝點,把浮燈送到空中代替繁星,萬家燈火浩浩渺渺,星星之火生生不息,亦能照亮幽冥。

沒有被賜予的光明,他們就自己創造,蕭辰入幽冥的第一眼便被接天燈火恍了心神,那光芒在他眼裏映下溫柔二字。

蕭辰意識到,幽冥與他想象中大不一樣。

幽冥分幽都和地府,地府是辦公的地方,又細分了許多地域,這個暫不提,說說幽都,幽都是幽冥族人居住的地方,尊主的宮殿在最高處,威嚴森然,在宮殿頂端可俯瞰整個幽都,合籍大典也在幽冥殿內舉行。

黃泉的源頭可不是什麽涓涓細流,一樣的奔騰浩蕩,蕭辰面前五步遠處就是幽冥迎親的隊伍,為首一人身着玄色華服,上以金線繡着蓮紋,戴着張面具,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張臉,眉眼鼻都隐在鐵面下,只露出唇和下颌來,想必這就是容淵本人了。

說來蕭辰今日也是一身玄衣,上有描金星圖,更有許多繁複織繡暗紋隐匿其中,這身衣服雖然是織女們趕工出來的,但一針一線絕不馬虎,足夠雍容華貴,端莊大氣,在幽都倒是很應景,跟容淵的服飾也恰好相配。

幽冥人喜深色,官服禮袍皆是深色,蕭辰本人平日裏卻很少穿深色,他的星君本相乃一身銀白輕甲,大約受此影響,他素來喜歡穿白衣。當年他一身銀甲殺入戰場,在飛舞的血色中總是格外顯眼,是敵軍的靶子,也是我軍堅定的旗幟,只一見,便移不開眼。

容淵長袍曳地,上面的蓮紋應該是取意幽冥紫蓮,他緩步上前,在咫尺間朝蕭辰伸出手,靜靜等着。

那只手潔白如玉,蕭辰心底嘆了口氣,擡手将自己手掌遞了過去,掌心相貼那一刻,蕭辰看到容淵唇線微動,竟是輕輕笑了。

明明看不見眉眼,蕭辰卻覺得這一笑煞是好看……錯覺嗎?

兩人執手并肩前行,蕭辰不便刻意扭頭去看,只是他已經瞧明白容淵的唇形和下颌線極為漂亮,怎麽看都跟獠牙不沾邊,膚色也如玉,白且溫潤。如果容淵醜陋的傳聞屬實,怎麽,難道他上半張臉還能獨自青面,跟其他地方的皮膚不是一個色?

要是真的,那還挺驚悚。又或者傳聞根本是假的,他戴面具有別的理由,那他性情古怪的說法又是真是假?

蕭辰正想着,忽覺一股靈力順着他們握着的手淌了過來,容淵竟是不動聲色給他輸送了靈力,蕭辰頓了頓,低聲道:“謝謝。”

容淵微微颔首,依舊不言語,只帶着蕭辰往前走,他不出聲,蕭辰卻沒有感到失禮冒犯,也不覺得容淵有多傲慢,蕭辰自己也覺得稀奇,明明他們是頭一回見面,交流也只有自己的一句話,他卻沒有生疏的感覺。

是容淵天生的氣度?

幽冥族迎親的排場也夠大,還壓過天界一頭,奏起的樂聲沒有仙音那般缥缈,少了幾分虛無的空泛,更多幾重厚重的心意,祈福虔誠,悅耳動聽。

蕭辰不知幽冥習俗,但從周圍景色也看得出,這兒離幽都都城還有段路,黃泉邊盛開着豔麗的彼岸花,蕭辰想到了庚邪那只眼睛,跟這花一樣,紅似血,詭谲又熱烈,往前只走了數十步,蕭辰便看到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三個大字:三生石。

那前面的路想必就是三生路,原來如此,他們是要執手走過三生路麽,儀式很莊重,寓意處處也是好的,可是……這場婚禮分明是個過場啊。如此一想,蕭辰頓覺腳步重了不少。

踏上三生路,路兩旁不再有彼岸花,漆黑的土壤上,一朵白色的小花渺小卻格外起眼,立刻捉住了蕭辰的視線,蕭辰微微睜大眼,訝異道:“朝暮?”

寬闊的地面上只孤零零開着一朵花,白色的花瓣舒展,傲然昂着頭顱,此花名為朝暮,原生于星河邊,當年下界時蕭辰帶了一把朝暮的種子,撒在天河邊上,可能是水土不服,花開得零零散散,也不茂盛,如今在天河邊上偶還能看見幾朵。

朝暮在幽冥也能活嗎?

蕭辰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他轉頭,就見容淵身前浮現一行由靈力勾勒的文字:【本想予星君繁花似錦,移栽的朝暮卻只活一朵,撒下的種子俱未發芽,慚愧】

竟是為了他特地準備的?幽冥尊主所思所想蕭辰暫時吃不透了,不過眼下還有別的事遞到了他眼前,一路來容淵都不曾開口說話,蕭辰本以為他只是話少,可此時交流,竟是用靈力勾勒文字的方式,蕭辰不禁道:“尊主可是身體抱恙,無法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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