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遇
在原主進宮的前一晚,那位神秘的姑姑曾讓她熟記宮中的各種禮儀,以及阮喜周圍的人際關系。
如此龐雜的信息量,很難在極短時間內完全掌握。
可那位姑姑眼冷心狠,原主每記錯一處,就用戒尺狠狠抽打她的小腿肚。
此部位隐秘不外露,即便被抽得血淋淋,也不會被人輕易發現。
挨了整宿的打,那些知識已經牢牢刻進原主腦海中,以至于承繼了原主記憶的阮昔在跪下行禮時,尚未愈合的傷處還在隐隐作痛。
“就這小子?”
阮昔聽到右側席位傳來粗聲粗氣的詢問。
“不錯,三王子,待會兒你可要有眼福了。”殷承景經過酒的嗓音很迷人,其中還夾雜着些許笑意。
宮宴的氣氛凝重無比,也就他一人笑得出來。
“好,那小王就拭目以待!”巴滿拿出看好戲的架勢:“哎,鹦哥兒,你待會争取在籠子裏多蹦跶會兒啊!別死得比那幾個瘟雞崽子還早!”
鹦哥兒……
阮昔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花花綠綠的爛布條,倒真和那鳥兒差不多。
“三王子慎言!他們是死囚,卻也曾是谷聖國的朝臣……”一陣中氣十足的蒼老聲立刻駁斥。
巴滿冷嗤:“唉唉,太師可別跟小王咬字眼兒!在烏鞑,膽敢觸怒王威的逆賊,除了‘死鬼’還能有啥別的身份?怎麽,谷聖國的規矩不一樣?”
太師“你”了幾次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索性狠甩官袍,不再理他。
“說的好!”頭頂上方的狗皇帝對此言很滿意:“三王子快人快語,正對孤的脾氣!來,再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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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昔聽着這些人你來我往的吵,跪得膝蓋都疼了。
奶奶個腿兒的,扯舌之前能不能讓她先起來!!
“來人,送他入籠。”
殷承景喝完那樽酒,像是才想起阮昔的存在,甚至沒宣她回話,直接就下了令。
阮昔:…………
“陛下!”
在侍衛過來拉扯自己之前,阮昔忽然擡起頭,直視龍案後那人的雙眼。
原著中,先皇因病驟然駕崩,殷承景少年登基時,只有十七歲,正是少年郎的好時光。
不得不承認,她還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人。
暗沉的黑色眼眸因沾染了酒氣而略顯迷離,薄唇濕潤,如墨黑發并未完全豎起,而是經過精致梳理後自然垂下。
阮昔在歷史書上,從未見過帝王有這等閑散發式。
殷承景劍眉微挑,沉默地打量着匍匐在地的小太監。
膽大包天。
阮昔明白,只要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自己就會死得比那三名囚徒更慘。
可即便能多百分之一生存的可能,她都要盡力去争取。
“在小人表演時,能否請廊下的張樂師在旁伴奏?”
阮昔神态恭敬坦蕩,不似那些自小便在皇權淫威欺壓下長大的宮人,回禀帝王時,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大太監周福海心中一驚,剛想大聲呵斥,卻瞧見了皇帝做了個“無妨”的手勢。
殷承景挺起靠在椅背上的身子,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她。
雖一言不發,卻有種比那白虎更加恐怖的威懾力,讓人下意識想要逃避。
阮昔身體微顫,卻還是不卑不亢地擡着頭,承接他的審視。
殷承景修長的手指輕輕點着桌面。
普天之下,罵他、恨他、要他命的人何其多。
可膽敢把“不服”兩個字明晃晃寫臉上的,自繼位後,就碰着這麽獨一份。
偏偏有此骨氣的,還只是個比蝼蟻更加卑微的小太監。
無情的薄唇終于開啓,阮昔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若真難逃一死,她定要牢記這男人的樣貌……
等變成厲鬼後,天天站在他床頭,吓也吓死這個王八蛋!!
“準奏。”
不過輕輕的兩個字,卻如同震耳雷鳴般,由鼓膜貫穿了阮昔的心髒,随即又無可抑制地蔓延到了全身。
這是殷承景,這個掌握世人生死的絕對權威者,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得了令被拎上殿的張樂師站都站不穩,經過虎籠時一趔趄,險些直接摔倒在地。
“有勞張樂師,就按照咱們之前聊過的那般,演奏一曲。”
阮昔請求時,盡量無視對方殺人般的目光。
其實方才在等待上場時,阮昔為了得到更多的情報,和那些八卦的樂師們聊得很火熱。
其中這位張樂師年紀最輕,容貌清朗又平易近人,和她頗為合得來。
天子面前,張樂師哪兒敢和她龃龉,只得憋着氣,将尺八湊到唇邊。
少頃,悠揚的柔緩曲聲便如醉人的玉釀般流瀉而出。
阮昔用手勢将曲子的快慢調整得更為适宜,心中默念兩遍“我叫不緊張”,随着音樂,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起舞。
作為舞蹈學院的高材生,阮昔不敢說自己的造詣有多深,功底有多紮實,起碼上臺表演是不怯場的。
她的恩師特別注重學生的臨場應變能力,每次随堂測驗,都會随機放一段音樂,讓大家輪流上臺表演。
風格随便,只要你敢跳,能跳,就算動作不達标,甚至步法有錯誤,老師也不會太生氣。
唯有那些一臉懵逼,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害羞鬼,才會讓老師勃然大怒。
在舞臺上,不要臉就是要臉,要臉就是不要臉。
這句至理名言,在挨過大學四年的摧殘後,已經深深印進阮昔的DNA裏了。
張樂師演奏什麽曲子都無所謂,阮昔只有一個要求——安靜、不激昂。
就連曲子的節拍,經她調整過後,也最貼合安眠曲的。
音樂對生物的影響沒有界限,長期聽,甚至還會對植物的生長速度産生作用。
用來安撫老虎的情緒,應該也會管用。
在一場完美的表演中,舞者的動作應該要和服裝、音樂完美貼合。
既然她穿的是誇張的小醜服,表演太華麗的優美招式反而會顯得不倫不類。
阮昔索性故意做出幾個險些摔倒的動作,随即又憑借超高的平衡能力,将肢體扭轉回來。
由于這衣服相當寬松肥大,她像只滑稽怪異的飛鳥,完全脫離了地心引力,可笑卻輕靈地朝那虎籠慢慢靠近。
張樂師心裏的那點氣消了不少。
他不是個古板的人,懂得變通,索性偶爾再吹出幾個俏皮的滑音來,搭配阮昔的動作。
宴席上議論聲四起,在禮制森嚴的皇宮內,誰曾見過如此怪異的舉動?
白虎死死盯住舞到籠子前的阮昔,粗壯的四肢踩在惡臭的血水,跟着她緩慢踱步。
那是充滿敵意的眼神。
經過最初的慌亂後,阮昔的思維逐漸變得清晰。
眼前的白虎體積雖大得驚人,但胃口怎麽着也不會太誇張。
三名死囚,怎麽算也有三百多斤了,足以填滿它的胃。
之所以這猛獸對她敵意滿滿,大概只是在嘗了血腥味後,激出了獸性,下意識想咬死貿然靠近籠子的侵略者。
畢竟現在,那裏是屬于它的領地。
阮昔剛試着靠近了些,那虎便猛然撲向籠壁,發出極具威脅的怒吼。
張樂師就站在她不遠處,吓得氣息不穩,音色猝然尖銳了三分!
阮昔心髒狂跳,在衆朝臣和後宮女眷們抑制不住的驚呼聲中,強迫自己穩住心神。
不要慌,鎮定!
她借勢做出個險些摔倒的搞笑姿勢,轉變舞步,不動聲色地引白虎離開血腥氣濃重的殘肢旁。
張樂師渾身冷汗不止,就算孤身犯險的人不是他,可眼瞧活生生的人在那嗜血猛獸前不斷作死,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
作為樂師,他隐約知曉自己的職責,就是用曲聲安撫猛虎。
穩住氣息,哪怕只能幫上一點點忙,他也要竭盡全力!
籠外,覺得火候差不多的阮昔屈下右膝,朝白虎伸出手,仿佛要讓這猛獸搭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與她共舞一曲。
白虎駭人的獸眼不斷在籠子上的鎖和阮昔之間打轉兒,随後看向不遠處吹八尺的張樂師,最終落到站在虎籠旁的萬侍衛身上。
方才打開籠鎖放囚犯進來的,就是他。
就在阮昔以為白虎的情緒能稍微平和些時,這猛獸忽然張開大嘴,再次發出憤怒的嘶吼!
沒用……
周圍驚呼四起,張樂師手抖得都快拿不住八尺了。
“皇兄!”
席間忽然站出位穿青袍的英俊男子,雙手抱拳對殷承景朗聲開口。
“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小太監并未犯錯,若單單只是為了玩樂,就将他送入猛虎口中,不僅太過殘忍,更有礙皇兄仁德聖名,不若就此作罷吧!”
阮昔回過頭去,看着那人略清瘦的背影,眼角有些發酸。
自打她到此陌生國度後,這男子還是第一個在乎她性命的人。
“哈哈哈!小王早就知陛下方才在說笑!普天之下,哪兒有人敢手無寸鐵與那猛虎同籠?”
巴滿朝皇帝拍案大笑,雖一副爽朗做派,言語中的刺卻紮得衆臣子如坐針氈。
君無戲言,如今反悔讓阮昔下臺,簡直就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老七,你這話可不對。”
殷承景雖在微笑,眼底卻浮現出絲冷意:“是這小子親口對孤承諾,自己有馴虎之能。若他不中用,那便是欺君,何來無辜之說?”
老七……
阮昔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字,看向那為自己出頭的男子,忽然瞪大雙眼。
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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