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樂師

自打要設賞花宴的旨意傳下去,整個後宮便沸騰了。

要知道,當今聖上肯踏入後宮的次數少之又少,像這般賞臉與所有嫔妃共聚一堂,更是難得。

朝中事多,殷承景和幾位重臣在禦書房裏商讨良久也不見出來。

阮昔倒樂得清閑,帶着兩個小跟班直接去了樂司。

禦用樂師們在宮外另有住處,這樂司只是他們平日聚集演練的地方。

按規矩,在接到演奏的旨意後,總樂師會依照表演的場合與季節敲定具體曲目。

再将曲子送與舞司,讓舞姬們盡快編排動作,最後再兩司彙聚,磨合兩遍。

往常演奏的旨意都會至少提前半月送來,誰知這次賞花宴召開得竟這般突兀,急得樂司上上下下忙成一鍋粥。

“文和,快去送曲子,你也別回來了,帶上八尺,幫舞司的人多順幾遍,賞花宴申時開,兩司務必要在巳時前開始磨合!”

總樂師将曲子塞進張文和手上,顧不得斯文推了他兩把,将人幾乎半趕着攆了出去。

“大師傅,我……”

張文和吞吞吐吐想換個差事,誰知剛一開口,樂司的大門便在眼前重重關上了。

聽着裏面雜亂的絲竹之聲,他無奈嘆口氣,整理着起皺的衣襟剛轉身,不期然撞着了個“熟人”。

“呀,這不是張樂師嗎?幾日不見,一向可好?”

阮昔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就遇見了他,下意識開心地揮揮手。

在瞧見對方微僵的臉色後,才猛然想起打招呼的方式不和規矩,連忙又改成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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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和眉眼稍喜,剛想相迎,卻不知想到什麽,臉色硬生生冷了幾分,甚至還甩甩袖袍,“哼”地背過身去,不理他。

“嘿!臭吹曲兒的!喜公公肯跟你打招呼是賞你臉,還真把自己當頭蒜了!”

跟班太監李應好不容易找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這嗓子吼的猝不及防,倒吓得阮昔一激靈。

“哼,狗仗人勢。”

張文和俊臉又一扭,傲氣的模樣不知怎的,讓阮昔聯想到微信裏那兩個左右哼哼的表情包。

“你說什麽?”

李應、雙興兩人登時急了,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揍人。

那張文和連忙後退一步,将譜曲擋在臉前,瞧着熟練的姿勢,應該不像頭次挨揍。

“狗、狗仗人勢!”

邊慫邊叫嚣,阮昔還沒見過這麽可愛的人,簡直像只嗷嗷亂兇的未足月小奶狗。

阮昔伸臂将兩條真正的惡犬攔在身後:“不可無禮,咱家與張樂師乃是生死之交。”

李應忿忿不平:“爺,您大度歸大度,可這孫子也太混帳……”

阮昔斂去臉上笑意,難得神色嚴肅,将李應剩下的話硬生生吓了回去。

李應:媽耶,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若論見風使舵的本事,這些狗腿子可謂十級選手,方才還吆五喝六的,轉眼間又忙不疊地哈腰認錯。

忏悔到激動處,兩人甚至還大嘴巴掄圓了抽自己,鬧得張文和實在沒眼看,連連擺手:“夠了!夠了!”

怕繼續丢人,李應、雙興自動退到數十米外站着,不敢再打擾兩人敘舊。

阮昔知道他在怪當初宮宴上,不事先商量便将他拉出來伴奏的事。

雖然結果不錯,但若中途出現半點差池,盛怒之下的狗皇帝在處死阮昔的同時,肯定也會把他打包帶上。

平白無故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事後阮昔因忙着別的事,又不曾和他專門道歉過,以至于張文和對這小太監着實厭惡得很。

但氣都是獨自悶着才容易生,如今阮昔主動來訪,态度也尚可,張文和郁結心中的氣也消了些許。

“張樂師?”

見他臉色稍緩,卻還死撐着不理自己,阮昔索性繞到他面前:“啧啧,張樂師好生無情啊,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麽就不認得人了?”

“在下和喜公公沒話說。”

“見外了不是?什麽喜公公啊,都是外人瞎擡舉,叫小喜子就行了。”

阮昔瞧見他懷中的曲譜:“這是要上哪兒去?”

張文和猛拍腦門:“不好,險些誤了大事,快讓開,我要去舞司……诶,你做什麽?別弄散頁了,快還給我!”

阮昔手疾将曲譜奪來,随手翻了翻,只覺得天書一樣難懂。

學了這麽多年舞,她自然認得樂譜,可那古代的譜子和現代不同,都是些晦澀的文字譜,阮昔根本就看不明白。

但此時不能露怯,她将拳放在唇邊清清嗓子:“今夜賞花宴非同小可,你們就拿這糊弄事?”

張文和直着脖子不承認,就差把心虛兩字寫臉上了:“莫胡說!樂理的事你又不懂,別添亂!”

“無非宮商角徵羽而已,能有何難?”

樂理課上老師普及的那點知識幸好還留下一句,再配上阮昔高深莫測的表情,還真把張文和唬住了。

“曲調亢長沉悶毫無新意,半柱香不到就聽得人起瞌睡,張樂師呀,陛下近日煩心事多,就想去梅園散散心輕松下,你們倒好,奏這種曲子,不是誠心給陛下添堵嗎?”

阮昔搖搖頭,将譜曲塞回他懷中,做無可奈何狀:“這事兒本不該小喜子管,只是為着咱倆這情分才直言一二,張兄不信就算了。”

來這之前,阮昔曾經和宮人打聽過樂司的事,知曉總樂師選曲的習慣。

今夜帝後賞的是雪中梅,要的就是清淨優雅的氣氛。

但凡動點腦子的,都會挑些雅致悠揚的曲子演奏,本無可厚非。

她也是随口試探罷了,沒想到猜了個正着。

張文和臉色頓僵,流了半晌冷汗後,急吼吼的就要往回跑:“我去讓大師傅換幾首歡快點的曲子!”

“欸,這都什麽時辰了,張兄沒聽見裏面的聲音嗎?恐怕大家早已排練上,再生變動,愈發耗費時辰,到時改個四不像出來反而不美。”

阮昔一番話更讓他急得不行,連忙扯住她袖子問:“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阮喜,你快想想辦法!”

見他主動和自己拉近距離,阮昔不禁莞爾:“既然曲不新,那便只能在舞上下功夫了。走,咱家陪你去趟舞司!”

***

李應、雙興站得遠些,也不知那兩人究竟說了些什麽,就幾句話的功夫,那傲氣十足的張文和臉色都變了。

扯着阮昔急忙忙跑開不說,一路上時不時的,還可憐巴巴地回頭望望她,瞧這急切依賴的模樣,哪還有半點生分的影子。

兩人對視,心中暗暗确定:有貓膩。

可惜,等他們一路追着到了舞司,卻被侍衛攔在門外不得進入。

舞司裏美女如雲,時常有管不住自己眼睛的下流胚子找盡借口往裏鑽。

為了杜絕這種事再發生,教習姑姑特意差人守着,就連阮昔也是借由張文和的引薦才能進去的。

李應、雙興急得抓耳撓腮,軟磨硬泡了半晌,甚至連銀子都掏出來了,還是沒能混進去,萬般無奈下,只得乖乖等着。

直到将近巳時,大門才重新打開。

平日裏不茍言笑的教習姑姑不知因何,竟笑着親自送阮昔出門,末了還帶領衆舞姬,恭恭敬敬朝她福了一禮。

“恭送喜公公。”

李應、雙興: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阮昔心情不錯,哼着小曲兒回到養心殿時,得知那群圍着皇帝争吵不休的臣子,終于回去了。

殷承景靠在軟榻上,眉頭緊鎖,兩名宮女正戰戰兢兢為他揉肩。

阮昔悄咪.咪掀門簾瞧了眼,見他神色不好,正打算過會兒再來,不料剛一縮頭就被叫住了。

“滾進來。”

阮昔:你不是閉着眼嗎?怎麽看到我的!!

殷承景掀開眼皮,目光中帶着疏離的審視。

阮昔深覺不妙,這狗皇帝肯定是讓那些大臣氣着了,周身氣壓低得要命不說,眼神還危險得很。

可憐伺候他的那些宮女,小臉各個都煞白無血色,戰戰兢兢陪着小心,生怕哪兒惹了聖怒性命不保。

“小人前去詢問了下賞花宴的準備事宜,确保無虞,才敢回來禀告。”

阮昔盡量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柔和,此時萬萬不能嬉笑讨巧。

要知道,這脾氣爆的人在發怒時,最讨厭拎不清的人在眼前沒心沒肺地笑。

被閻羅似的老班狠狠修理過無數次的阮昔,深谙此道。

等了良久,心氣不順的狗皇帝才冷冷開口:“傳旨,今夜的賞花宴多加個席位,與七王爺同聚。”

阮昔應了聲,暗道怪不得他肝火正旺,八成是為了這個七王爺殷博明。

那可是原著中真正的男主角,身上光環加持必然不一樣。

有他在的地方,任何人都會成為陪襯品,連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一樣。

作為注定要被消滅的大反派,他頂多還能再逍遙幾年,就算本能反感自己這位七皇弟,也情有可原。

還是別留在這兒觸他眉頭的好。

阮昔悄悄站起身來,預備借此開溜,誰知周福海卻堵在門口,将她又堵了回去。

“嗐,這種傳旨的事用不着你,快去陪陛下再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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