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背鍋
殷承景垂目沉思,修長手指緩慢轉動左手上的白玉扳指。
瞧他仍是副郁結難舒的模樣,再想想他日後早就被注定的悲慘下場,阮昔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泛出絲酸楚。
她穿的是一本書,面前這些栩栩如生的面孔,只是某位作家筆下的角色而已。
殷承景真的存在嗎?
從被創造出來那刻,狗皇帝便注定是男主角的踏腳石。
那他的一生,是否還有意義……
阮昔搖頭,自己都被困在夢中,卻還為那些虛無缥缈的紙片人思量,未免太過可笑。
想是這麽想,腳下卻還是不由得朝房間角落的火爐靠去,将在外面凍得冰涼的手指慢慢烤暖。
皇帝取暖用的銀炭價格不菲,點燃後煙極少,甚至還會散發出陣陣暖香,可比阮昔屋裏分到的煤炭強多了。
煙咕咚咕咚冒起,簡直能嗆得人淚流,非得被冷意逼得熬不住,才肯勉強燃上一盆。
直到被凍木的指尖重新活血,阮昔才用力搓搓雙手,輕步走到殷承景身後,沖那兩名揉肩的宮女揮揮手。
當柔軟溫熱的手指,力道适中地為自己按揉太陽穴時,殷承景才回過神來。
那散發着暖香的柔荑似在有意尋着某種脈絡,随着指尖一圈又一圈的游推,讓他腦中緊繃的弦逐漸松弛。
找準某個穴位,手指停下,慢慢發力,着重按壓幾下,原本緊鎖的眉頭也下意識舒展開。
殷承景長舒口氣,微微仰頭,盡情享受這溫柔又專注的按撫。
一室靜谧,唯餘炭火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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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天色暗淡,即将換華服赴宴,殷承景的臉色已然緩和不少。
周福海在旁看得啧啧稱奇,納悶阮昔莫不是把馴虎的本事都用到皇帝身上了?
怎麽只要她一出手,殷承景的毛就能被捋順?
在阮昔沒回來之前,曾有過不安分的膽大宮女學着她當初的樣子,笑着勸皇帝出去散散心。
誰知殷承景卻怒砸茶盞,讓侍衛連碎瓷片帶人一起掃了出去。
周福海:還好開口勸的人不是咱家。
宮女為殷承景換上暗紫九紋龍華服,臨行時不經意走進紙燈籠的燭光裏,原本薄情冷漠的眉眼,又添上三分柔意。
阮昔時常瞧着電視上走秀的模特就怪好看的,天生衣服架。
可那些人沒有睥睨萬生的傲氣,掌玩生死的強權,更不會讓看見他們的人心生敬畏。
殷承景有種特性,不論何樣款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能用骨骼外的另一種氣度将它撐起。
人都說,穿上龍袍都不像太子。
可阮昔覺得,縱使他換上麻衣步履,一言不發,也能讓人瞧出不凡來。
俊得很,似畫中走出來的無雙少年,讓阮昔大飽眼福。
她從不承認自己是色批,只是有點顏控罷了。
一點點,至多一點點……
“看什麽?”
殷承景忽然發問,阮昔沒防備,順嘴就把心裏話說出來:“皮相真好……”
可惜人太狗了。
阮昔驚慌,險而又險地把後半句話咽回去,聽周圍人都倒吸口冷氣,連忙找補:“陛下英姿卓群,小人看晃神了才一時失言,還望陛下恕罪!”
周福海在旁直嘬牙。
未經允許擅自仰面看君可是大不敬,單憑這條,摘了她的腦袋都不為過!
誰知殷承景冷呵一聲,便負手離去了。
遠瞧着,下颌似乎比平時昂得更高些,步履也略顯輕快。
很像大搖大擺的雄孔雀。
周福海:咱家老了啊,看不透,真是看不透……
一行人簇擁着殷承景來到梅園的暖香閣,各嫔妃均起身問安,其中也包括先一步到場的七王爺殷博明。
“皇兄來得遲些,可是被路上的美景耽擱了?”
殷博明身着湖藍長袍,腰挂漢白團象玉佩,笑吟吟朝殷承景打趣道。
只有當着外臣的面,七王爺才稱皇帝為陛下,私下裏更慣于喚他皇兄,顯得兄弟間親昵些。
“老七慣會說笑,這席間美景已足夠,又何須駐足?不過有事耽擱點罷了。”
殷承景走到七王爺身邊拍拍他的肩,兩人笑着閑聊兩句,旁人看在眼裏,還真當彼此親密無間。
阮昔心中腹诽,哪兒有什麽要事,這家夥明明就是懶得動,才踩着時辰來的。
衆人按位份落座,七王爺坐在皇帝下首,對面則是皇後娘娘。
這兩日阮昔在同養心殿的宮人閑聊時,倒也探聽到不少消息。
比如現居于鳳位的魏後,是先皇第十二妹,清平公主所生。
在上屆奪嫡之争中,先皇便與清平公主互相扶持,兩人雖非一母所生,關系卻密似嫡親兄妹。
因有此緣故,即使清平公主為人驕橫跋扈,甚至做出縱奴當街毆打忠臣之後的事來,先皇也未曾斥責半句。
當清平公主九死一生誕下魏後,先皇更是愛屋及烏,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寵着。
據傳言,先皇本有意将其許給大皇子為妃,兩家親上加親,締結良緣。
誰知魏後卻看中了當初的五皇子殷承景,吵着鬧着非他不嫁,連清平公主都無可奈何。
殷承景母妃早逝,雖天資聰穎,然性情孤冷,不得先皇青睐,朝中又無勢力。
按理說,本是離太子位最遠的。
也是機緣到了,某年某月,宮中瘟疫盛行,連先皇後也未能幸免。
殷承景便衣不解帶在身邊侍候着,盡心盡力,足足堅持三個月,等到先皇後病愈,他卻病倒了。
先皇後感動不已,因嫡子早夭,無人承歡膝下,便向先皇請命,将殷承景接到身邊養。
如此,有了先皇後和平清公主的庇護,殷承景逐漸在衆皇子中嶄露頭角。
運籌帷幄數載,終在大皇子犯下忤逆罪,被貶入宗人府時,當上了太子。
随着先皇駕崩,魏太子妃也熬成了魏後,尊榮無二。
她雖容貌美豔,卻繼承了清平公主一等一的壞脾氣,處事鐵腕鐵面,心胸狹窄,眼不揉沙,常因小事動辄責罰重嫔妃,弄得後宮怨聲載道,卻無處奈何。
畢竟,皇帝對魏後向來禮遇有加,誰又有幾個膽子敢去禦前多嘴?
魏後顯然為了今日的賞花宴特意打扮了番,珠翠滿鬓、香腮點唇。
未等兄弟倆寒暄完便忍不住插話,言語中盡是對花宴巧思妙排的得意。
阮昔端着酒壺擡眼掃過,發現除了之前送過熱湯的麗美人外,還有幾位嫔妃也信了她有意散出去的謠言。
或是衣裙、或是釵環,必有和那些花沾得上邊的元素,更有甚者在鬓邊直接插了朵紙疊的海棠。
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
阮昔暗暗将這些嫔妃的名字記下,遇到不熟的,便退到一旁,悄悄問石春。
負責安排班次的黃公公是個識時務的,見阮昔近日風光得很,又親自前來相商,便沒為難她,答應将石春調到她如今的班次。
原本同寝的另外兩人曹亦、張為也在這個班次,只是平日總對阮昔的眼神躲躲閃閃。
就算她主動找他們說話,大多時候也借口有事要忙,匆匆離開。
自阮昔出了事後,東夾道那邊可是安靜不少。
皇帝親自下旨捉賊,禁衛軍在萬中的統帥下,硬生生比以往多了三倍的工作量。
如今每個卡口都有侍衛,巡邏隊更是晝夜不休,連只蒼蠅都別想亂飛,更別提賊人。
縱使某些人心中再急,也不敢在這風口浪尖再動手。
“你記這麽多主子幹嘛?莫不是有朝一日,想調到哪座宮裏服侍去?”石春私下用胳膊肘碰碰她:“咱家可聽說了,你愛慕某位娘娘身邊的俏宮女!”
阮昔腦海中浮現出神秘姑姑那張兇巴巴的老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也不知這謠言是怎麽傳出去的,除了石春外,張應那兩個跟班也暗搓搓探過她的口風。
到底誰在背後亂嚼舌根?!
周福海吸吸鼻子:阿嚏!
“聽聞皇兄對當日馴虎的小太監頗為看中,不知可有此事?”
聊着聊着,殷博明不知怎的,竟把話題扯到阮昔身上去了。
席間驟然降溫,數十道目光如刀般全都打在了阮昔身上。
這其中,要屬德妃的眼神最為淩厲,美眸中甚至還有不少怒氣。
阮昔暗叫不妙,自己這兩天為狗皇帝背了不少鍋,如今這是被人恨上了。
前陣子因玩忽職守被撤職的禁衛軍頭領,雖是兵部尚書引薦的,但背後和蔡太師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德妃正是蔡太師之女,得知皇帝因個小太監當衆駁了父親面子,心中自然遷怒阮昔。
蒼天可鑒,她跟這事半點關系都沒有,完全是狗皇帝自己想尋個由頭換人,拿她當靶子!
可惜,這其中緣故誰都不知曉。
德妃是僅次于魏後的四妃之首,後宮中自然有不少嫔妃依附于她,連帶着對阮昔也沒什麽好印象。
此次宴會,若阮昔能安安份份的,倒也無人想起這茬。
可偏有個多嘴的七王爺閑扯到了她身上,氣氛才會如此尴尬。
“七弟說笑了,他不過比尋常蠢材機敏些。”
殷承景側頭瞥了阮昔一眼,淡然答道。
“哦?聽皇兄這口氣,似乎和坊間傳聞相差甚遠啊。”
殷博明俊朗的眉眼稍彎,朝阮昔招招手:“上次在宮宴上你出的風頭可不小,近前些,讓本王好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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