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出宮

阮昔很上道,次日清晨聽見外面響起叩門聲,便手腳麻利地将被褥全都放回原處。

此事殷承景應該不想被旁人知曉,否則也不會等兩人獨處時,才讓她偷偷打個地鋪。

趁着皇帝上朝的閑暇時光,阮昔簡單洗漱後,便撇下兩名跟班,獨自去了趟樂司。

守門人見來客是她,忙不疊将其讓進內院,也不用多吩咐,亮着嗓子直接招呼張文和有人訪。

兩人一碰面,不約而同的想起昨晚那狼狽樣來,俱忍俊不禁。

“每次和你攪和在一起都沒好事。”張文和抄着袖朝屋內比劃了下:“昨兒回來後,被大師傅念了足足兩個時辰,現在耳朵根還疼呢!”

“辛苦辛苦。走,我請你喝酒去。”

阮昔笑笑,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稱為“我”。

不是小喜子,也不是咱家。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阮昔便拉着張文和的胳膊,朝裏面揚聲喊道:“借張樂師一用,可否?”

“然!”

總樂師沒好意思露面,正倚着門偷聽,聞得此言忙不疊的回應。

“啊?這,這大白天的喝什麽酒!不成體統,真不成體統!”

張文和嘴上義正言辭,步子卻邁得比誰都快,跟着阮昔一溜煙遁了。

能在當差時分正大光明的摸魚,屬實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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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出宮門的路,張文和更熟,帶着阮昔換了腰牌,交代清楚回來的時辰後,總算離開了困煞人的高牆深院。

跟着來來往往負責采辦的宮人和馬車走過甬長的青石板路,兩人終于來到熱鬧繁華的街面。

自從穿越過來後,阮昔一直向往着外面的生活,只苦于沒個合适的借口出來逛逛。

此番正好借着答謝張文和昨夜的搭救,順便滿足下自己的小願望。

此處位于離皇城最近的尚京,街上人不少,各色商販擠擠挨挨的,占滿了客流量最大的地點。

攤主手持紙扇、銅鏡之類的精美貨品站在鋪子旁推銷,甭管見了誰都笑意盈盈。

那些賣包子、點心的,更是一個賽一個調門高,五花八門的吆喝聲不絕于耳,就連拄着竹拐敲碗要飯的老乞丐,也能抑揚頓挫地來幾段“數來寶”。

雜耍噴火的、咿呀賣唱的周圍幾乎都圍了一圈人,走一批客又新來一批,從來都不冷清,掌聲雷動的同時,還伴着銅板扔進碗內的脆響。

阮昔看得高興,逢見撂攤的就投枚銅錢打賞,遇見攔路的乞丐就給錢,聽見幾句奉承的吉祥話,又要掏兜,終于被看不過去的張文和攔下了。

“真當自己是散財童子啊?不提遠處,就照你這勁兒,在尚京從頭至尾走兩條主街,怕是連鞋襪都保不住!”

阮昔壞笑着用臂肘怼怼他:“小心眼兒,是不是怕我沒錢請你了?”

張文和擡着下颌神氣十足:“誰在意那個!咱文人風骨雅得很,道聲謝就成了!嗳,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寶香樓,招牌菜洺湖醋魚鮮香味美,堪稱一絕……”

站門口迎客的店小二,離老遠便瞅見了阮昔兩人身上的不凡穿着,心知這是從宮裏來的,搭着條白汗巾忙不疊的把人往裏請。

正值巳時初,食客不算多,滿堂座椅空了大半,兩人上二樓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張文和也不同阮昔客氣,輕車熟路點了一桌子菜,末了還要來幾瓶玉髓酒。

阮昔斟滿杯,對張文和敬了又敬,原本以為這酒會很烈,沒想到口感竟清香甘洌。

入口卻又從喉間一路暖到胃,讓人食指大動,愈發期待未上桌的美食。

酒喝開了,話也就跟着多起來,兩人熱聊許久,直至佳肴滿桌,才舉箸吃個暢快。

阮昔如今是正六品的禦前太監,夥食雖然比以往在監欄院強不少,但終究也只能吃些簡單飯菜。

膳房裏的廚子向來對下人的吃食不用心,也懶得細加佐料,炒熟了就着人端走,哪管你樂不樂意。

她終日站在殷承景身邊布菜,心中早就癢得不行,幸而今日能大快朵頤,笑得比冬日正午的暖陽還璀璨幾分。

張文和看着看着,忽然晃了神。

“文和,我臉上可有花兒?”阮昔打趣問道。

張文和用力眨眨眼,秀氣的春山眉糾結地皺着:“阮喜呀,我好像真的飲多了,怎麽方才覺得,你比女人還要美些?”

阮昔一愣,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倉皇下,索性學着那些侍衛平日間的樣子,朝他胸口用力捶了一拳:“好啊,你故意寒碜我?”

他揉揉有些發痛的胸,認真搖搖頭:“我說的是實話。”

糟糕,這天兒算是聊不下去了。

阮昔略有些窘迫地站起身來:“咳,這酒的确喝的多了點,我先去解個手。”

“正巧,我也……”

“你等會兒再去!”

阮昔一下沒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惹得周圍人都回頭看。

張文和突然想起她太監的身份,還以為自己無意中又觸了她的禁,只得悶悶坐下。

得了店小二的指引,阮昔出了寶香閣,徑自往街對角小巷裏的茅廁走去。

等七扭八拐的走進巷,她才發覺此處未免太過僻靜了些,兩側牆壁斑駁老舊不說,連個過路的行人都沒有。

奇怪,主街不至于連個茅廁都沒有,非要建在這麽偏的地方……

回憶起店小二指路時略有些慌促的神色,阮昔瞬間酒醒。

哦豁。

剛想往回走,巷口卻不知何時出現了個低壓着草帽的男人堵在哪,轉身欲繼續前行,嘿,前方也堵了人。

這位可是老相識,時常出現在阮昔的噩夢中,即便他此刻仍然蒙着面,她也能認出那雙陰狠的眼睛。

和當初把她壓倒在雪地中時,一模一樣。

“兩位大哥,這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阮昔原本想□□逃走,無奈牆體砌得太高,像她這種半點輕功都沒有的凡人,只得打消念頭。

那二人并不搭茬,抽出藏在袖口中的麻繩,前後夾擊,飛速朝她奔來!

還來?!

上次在東夾道逃得一命後,阮昔曾和石春讨論過為何那殺手不用刀的問題。

石春說,這幾乎是宮中爛水溝裏不成文的規矩。

勒死,事後找個歪脖子樹一挂,可以推說是自缢。

悶死,只要買通仵作,不讓他多嘴,因身上無明顯外傷,也可以用“暴斃”來遮掩過去。

至于推井裏、湖裏這些手法,更是常見得很,連處理事後的力氣都省了。

腳滑嘛,意外嘛,老天爺不開眼嘛,怨得着誰?

毒酒的手段,一般都是陛下或皇後賜死時,用在貴人身上的,像太監宮女這種低等人,還配不起。

不管哪種方法,都沒人肯用刀。

且不提倒黴蛋瀕死前叫得能有多慘,就那身血淋淋的外傷,也不好遮掩啊。

皇城內雖然腌臜事多,可一旦擺到明面上,性質就不同了。

眼下這兩名殺手顯然也存了這個心思,故悄悄買通店小二将她引到此處,再下黑手。

阮昔護着頭,雙眸如同驚慌失措的小鹿般無助,扯着嗓子絕望地大喊救命,恨不得将自己縮進牆裏。

然而,當二人距她僅有一步之遙時,卻猛然發現,這小太監唇邊露出抹得意的笑。

殺手:???

手中的麻繩還未等纏上她的脖頸,數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天而降,将二人踹到在地,七扭八捆綁了個結實!

這幾人全都穿着普通民衆的布衫,身材卻健碩幹練,為首的冷面郎君睥睨兩人一眼,将阮昔拉到身後。

“可曾受傷?”萬中仔細打量了阮昔半晌,卻還有些不太放心。

“不曾,萬侍衛來得剛剛好!”

阮昔拍拍身上的塵土,對他露出感激的笑。

宮中因鬧賊的事守衛如此森嚴,想必對方定然不敢輕舉妄動。

日日看着阮昔在眼前晃來晃去,還愈得聖寵,那些人能坐得住才怪!

積攢的怒氣總要有個發洩口,對方才易沖動行事。

沒有比趁她出宮設宴款待友人時,更完美的動手機會了。

蒙面人在被按住的那一刻才知中計,掙了半天也掙不開,只得幹瞪眼,任由別人将自己壓在地上。

前幾日下的雪已經化了不少,又經無數人踐踏,變得又稀又髒,沾糊在他臉上,弄得他狼狽不堪。

和那時厚厚的潔白新雪,截然不同。

阮昔撩開長袍,俯下身,單手鎖在蒙面人的喉間。

用力,再用力,直至他雙目血紅,青筋爆起。

“看着我。”

阮昔直視這雙滿含恨意的眼睛,直視這兩日來自己揮之不去的夢魇。

“記住這種感覺,永遠。”

蒙面人眸中的憤怒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蓋的恐懼。

等到阮昔松了力,他便立刻将頭抵在地上狂咳不止,顧不得髒雪滿面。

比街上的乞丐還要不堪三分。

阮昔深吸一口氣,複站起身,在其餘禁衛軍有些懼怕的目光中彎起星眸,笑得純真無比:“此次多虧各位的幫助,小喜子真真感激不盡!等此事了結,大家定要去寶香樓痛飲一整天,不醉不歸!”

她情緒轉變得如此之快,将衆人看得一愣一愣,一時竟無人敢搭茬。

“好。”

萬中靜靜看着這個盡力掩飾眸中濕意的小太監,語氣難得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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