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湄妃

當阮昔回到寶香樓時,張文和正在櫃臺和老板娘據理力争。

翻空的荷包揉扁後可憐巴巴被扔在一角,兩人采取回合制打法,你一下我一下的撥弄算盤珠子。

“成!之前的我都認了,可那盤熏鴨有頭有尾的,半塊都沒少,怎麽就不能退呢?”

老板娘叉着腰,險些被他氣樂了:“老娘可開了十幾年酒樓,還能分不清雞頭和鴨頭?那分明是你從燒雞盤子裏移過去的!”

張文和老臉一紅:“怎的平白污蔑人……好,這盤不提,咱再來算算那幾瓶酒……”

周圍聚了不少食客看熱鬧,幾個店小二邊跑堂邊抻長脖子看戲,險些沒把湯給端灑喽。

阮昔瞧着張文和那扣扣搜搜的樣,忽然想起他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咱文人風骨,雅得很!

“哎呀呀,文和!你當真喝多了不成,怎麽還耍起酒瘋來了?”

阮昔分開衆人快步走過去,不待張文和開口,便将沉甸甸的銀子拍在櫃上:“嗐,我家哥哥酒量差,慣愛與人說笑,您可千萬別見怪!煩勞将剩下的菜通通打包,送去張府。”

老板娘一肚子的火瞬間被闊綽的賞錢壓了個幹淨,笑着忙讓後廚再多炒幾盤硬菜,好一并帶走。

張文和心中仍別扭,拉着阮昔的胳膊剛要同她争論,忽然看見十多位氣度不凡的男人也湧了進來。

其中幾人似乎還有點面熟。

阮昔指指之前給自己指過路的店小二:“就是他。”

“拿下!”

呼啦一群人架着那店小二就往外走,以免他聒噪,直接将嘴也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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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吓得不輕,剛要指派人去報關,其中一人亮出塊令牌,驚得她登時愣在原地。

張文和目瞪口呆,拉着阮昔的胳膊半天沒說出話。

亮令牌的那人他認出來了。

是禁衛軍。

***

吹了一路的冷風,又漱了無數遍口,确認身上的酒氣全然散去後,阮昔終于回了養心殿。

饒是如此,向周福海問安時,她還是有點沒底氣。

這位總管公公鼻子可靈得很,甭管是耍過錢還是飲過酒,甚至連袖子裏私藏了宮女送的香帕,他都能聞出來。

周福海上下打量她一番,重重嘆了口氣,表情嚴肅得很。

“今兒個早朝上,你可是露了臉了。”

阮昔眨眨眼,笑着湊到他身邊,殷勤地幫他捶捶肩:“周爺說笑了,怎麽,山一般的國務政事他們不商讨,倒在議論小喜子?”

“還有心思在這兒嬉皮笑臉呢?整整八位言官啓奏,請陛下将你處死!那陣仗,咱家見都沒見過!!”

周福海被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氣得直哆嗦,将阮昔拉到僻靜處将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了。

惹禍的根苗,就在于昨夜梅園裏的那場燈舞。

據傳明康十四年,殷承景的曾曾皇祖父,也就是谷旸帝在位時,曾極度寵愛一位馮美人。

為了她荒廢政務不說,還白日宣.淫,越級提升其位份直至湄妃。

湄妃誕下皇子後,谷旸帝對她母子二人更是寵溺有加,整日流連于溫柔鄉裏,枕邊風聽多了,便漸漸生起廢長立幼的意思。

前朝後宮因此掀起無數腥風血雨,國本動搖,外患頻發,足足經過十幾年的浩蕩,谷旸帝才幡然醒悟,将湄妃打入冷宮,撥亂反正。

而湄妃當日之所以能爬上谷旸帝的龍榻,靠的就是月下燈舞這個法子。

湄妃得寵時,此事一度成為佳話廣為流傳,後宮嫔妃為讨聖心多模仿此舞。

後湄妃失勢,谷旸帝不願憶起往事,便将燈舞定為禁舞,不許再跳。

這本是百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連史書上都只記了寥寥數筆。

如今,卻又被不少臣子翻了出來,對昨夜梅園裏的情形大為擔憂,直言禁舞再出,國本必會再次動搖!

而編排此舞的阮昔,也就成了居心不良,為魅主不惜擾亂朝綱的十惡不赦之徒。

阮昔聽得連連咋舌:“史書上真連那湄妃跳的什麽舞都記下來了?”周福海沉着臉:“只記了‘燈舞’兩個字,什麽年月的舊事,沒法考證!你呀,這次就算有千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阮昔嘿然一笑:“既無法考證,又怎能定小人的罪?左不過是重了個‘燈’字罷了,身眼手法是否相同還兩說呢!”

周福海氣得用拂塵照着她的屁股抽了兩下:“定不定罪的可不是咱家說了算!你有好本事,快上殿和那些老臣吵去,看看可有人聽你饒舌!”

阮昔邊讨饒邊躲,心知這周福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着實在為自己擔憂,否則也不會生這麽大的氣,還絮絮叨叨講了這麽久。

見打了幾下也沒打着,周福海扶着差點閃到的老腰讓阮昔快點滾蛋,眼不見好落個清淨。

對着他鞠了個深躬,阮昔一溜煙進了殿內,恰好見殷承景正在宮人的服侍下更換常服,顯然才剛下朝不久。

“小人知罪,小人罪該萬死。”

阮昔故意高聲嚷嚷着伏在地上,聲音之突兀,吓得幾名宮女小心肝直顫。

殷承景淡淡瞥她一眼,揮手讓衆人退下,獨自坐在案後端起茶杯。

阮昔擡起小腦袋,鬼靈精的東看西看,确認無旁人後,麻利站起身,幫殷承景又添了些茶。

“飲酒了?”

殷承景抿了口甘露,低聲問道。

阮昔心中暗罵“狗鼻子”,略往旁站站,随手抄起案上的書幫他扇扇子,也不管天兒冷不冷。

“回陛下,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人已被萬中帶往慎刑司,估摸着下午就能出結果。”

殷承景看着她手中那本書法聖賢“江西子”流傳下來的唯一孤本,默默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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