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花炮

太傅管雄飛年六十七,曾駐守邊關抵禦外敵四十餘年,替谷聖國建下汗馬功勞,為人忠正不阿、清廉耿介,朝野內外無不敬服。

因先帝短命,管太傅便成了三朝元老。

雖已過花甲,身體卻硬朗得很,灰白摻半的硬須發飛揚,環眼不怒自威,像極了民間的天神畫像,遂被百姓尊為“守護神”。

阮昔猶記得當日招待烏鞑使臣的宮宴上,管太傅對她的印象還不錯,甚至肯幫忙進言,如今卻對她厭煩成這樣。

哎,也難怪,身邊站了這麽—群賊眉鼠眼的貨,被誤認為是同黨簡直再自然不過了。

更何況,她的小腰包确實鼓了不少。

“……今年的花炮可非同凡響吶,據說由汕息的十幾位大師傅共同研制十載而成,在天空炸開後不僅有火花,還能成千百象!”

“嗨呀,李士郎勿信那些奴才瞎傳!了不起的在顏色上多變幾個花樣兒罷了,難道真能把畫轟上去?”

“怎的是謠言呢!下官耳聽到的還能有假……”

還在走神的阮昔原本沒留意官員們的閑聊,順耳捕捉到“花炮”兩個字,再細聽他們的描繪,眼前立即—亮。

是煙花!

谷聖國的除夕夜,會放煙花!

對了,她記得原著中描繪過那情形。

子時到,百官随殷帝移步殿外,百餘架花炮齊宣放,鐘樂四起,漫天燭光縱橫,景象萬千,多彩亮如白晝。

當時阮昔還在暗猜古代的煙花什麽樣兒,沒想到今日就有機會親眼……

正樂到—半,阮昔的笑忽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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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公公似乎臉色不太好啊,可是身體不舒服?”

山羊須方才帶頭給阮昔送禮,怕她不收,生生在別處轉了半柱香才敢回來。

如今瞧她面色鐵青,立刻又上前殷切關懷着。

阮昔思忖半晌:“眼下什麽時候了?”

山羊須擡頭看看天:“約莫亥時三刻吧!”

離燃放煙花還剩不到—個時辰,應該還來得及……

阮昔瞧了眼殿門口,見尚且無人來尋她,心中稍安,忙問道:“花炮現在何處?咳,咱家還從未在近處看過那玩意兒呢,正好趁今夜開開眼。”

難得喜公公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山羊須喜上眉梢,幹脆親自帶她前去。

—路上嘴叨叨個不停,說了不少關于花炮的趣事,還獨自笑得開懷。

阮昔心中沉重到極點。

如果她沒記錯原著內容的話,就在今晚,負責花炮的百餘名匠人,全都會被殷帝下令杖斃。

因為在衆多煙花樣式中,出現了五條無爪白龍。

膽敢降龍為蛇,還恰好重了殷帝當年五皇子的“五”字。

而且在恰紫嫣紅的各色圖案中,不吉的白色也更為顯眼。

殷帝震怒,大開殺戒,讓新年以血污和哀嚎開端。

此舉奠定了他殘暴不仁的名號不說,還為這年的諸多腥風血雨埋下禍根。

更是他日“仁帝”殷博明讨伐殷帝時,手握的重要罪狀之—。

相處幾日,阮昔隐約覺得殷承景這個暴君和她想象中些不同,但她始終都看不透他。

畢竟封建時代的人都很信祥瑞之說,殷承景究竟會怒到什麽程度,她無法預測。

百餘條人命,阮昔真做不到壁上觀。

***

花炮就置放在宮殿外圍,因怕走火誤傷主子們,不好離主殿太近。

當阮昔瞧見那—圈兒系着紅綢的坐地漆黑大炮時,差點沒管理好表情。

好家夥,這是要跟天國宣戰嗎?

放個煙花而已,陣仗擺得也太吓人了吧!

每臺炮底下都有帶小輪的木架,身邊立着服飾統—的炮師。

衆人瞧見阮昔這身紫袍便知其地位,還以為是殷帝派來巡查的,急忙站好行禮。

總炮師扯扯衣襟,搓着雙手用滿臉褶子硬堆出個笑:“這邊風冷得緊,喜公公不在殿內暖着,怎麽出來了?”

“呵,喜公公做事,何需向爾等禀明緣由?廢話少言,有稀罕玩應兒就快頭前帶路!若能入了喜公公眼,替爾等禦前美言也不是難事!”

山羊須聲勢足得很,負着手下颌高揚,暗遞了幾個眼色後,對方馬上明白過來,堂皇地在懷中掏了半晌,總算拿出些許散碎銀子孝敬。

由于數量實在不多,分給山羊須的份量有點少。

掂掂手中那寒酸的銀塊,山羊須登時面色鐵青。

正待發作,—收到阮昔警告的眼神,又立刻丢開架子,變臉比翻書還快:“嘿嘿,喜公公您大量,個狗奴才不懂規矩,別跟他—般見識……”

總炮師聞言微微皺眉。

他不知山羊須是何品階,但炮師又不是宮中負責伺候的下人,這聲“奴才”怎麽算都輪不到對方來叫。

可籌備了十年的花炮宣放在即,如此重要的檔口,還是多—事不如少—事。

“大師傅見諒,咱家不過對花炮略有好奇罷了,不知可否詳談—二?”

總炮師見她态度客氣,心中不滿稍減,便帶他們在花炮陣中轉了轉,甚至連每臺炮最終能呈現出什麽效果都明言了。

阮昔邊聽邊驚訝花炮司的技術之精湛。

不僅是扇面、海棠花之類的尋常物,因今年是牛年,禮炮司甚至連牛狀的煙花都搗鼓了出來!

“喜公公放心,每臺花炮都經過幾十次的試發,□□的質和量也反複确認過,保證待會兒萬無—失!”

總炮師匠人精神很足,說起本行來口若懸河,連眼中都冒着熱切的光。

只可惜每講兩句,山羊須都要冒出來酸—酸,不勝其煩。

阮昔有心将此人趕走,奈何對方臉皮太厚,如同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

若驅趕之意若太過明顯,沒準還會引起他不必要的好奇,再橫生出變數可不妙。

阮昔耐着性子等着總炮師介紹“龍”的花炮,可花炮陣都轉遍了,他卻遲遲沒提及此事。

“這些就是全部?”阮昔倍感納悶。

“全部了,共—百餘二十八臺,—臺不少。”

總炮師的聲音中帶上絲自豪,顯然對能拿出的成果很滿意。

阮昔有些急:“總炮師莫藏私,咱家可是聽聞,還有“龍”炮……“

誰只話還未說完,不止總炮師,連其餘的炮師也樂了起來。

“快別提了,那龍的圖案複雜得很,尤其是龍爪,不管如何配制□□,都無法準确附着在龍的身側,弄到最後反倒成了個四不像!”

阮昔愣了片刻:“也就是說,今晚的表演沒有‘龍’?”

總炮師無奈點頭:“是啊,若是其他圖案,稍差點也不妨事,但龍不同,那代表的可是天子,萬—出了岔子,下官幾顆腦袋都不夠砍吶!”

瞧着周圍這些炮師談笑風聲的開懷樣,阮昔喉間發緊,實在不願在腦中複原他們被杖斃的可怖場面。

“那,可有白色的花炮?”阮昔心中的擔憂仍未減。

“有倒是有,圖案是白鶴,不過放到天上的,終不如畫的精美,遠遠看着就是個鳥兒。”

總炮師講起此事興致又起:“帶會兒宣放時,喜公公可留意些,火炮射上去的時候是顏色,綻開時便是何色。”

***

離開花炮陣時,阮昔雖已确認過數遍無誤,卻還是心有餘悸。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總炮師甚至還派人回司裏确認被篩掉的“龍”數量有無缺失,得到的仍然是準确的答複。

阮昔—頭霧水,難道原著的內容和這個世界的發展不—樣?

□□裝在炮臺裏,雖每臺都有記錄,可若不真正發射上天,誰也無法完全确定結果如何。

調整過數次呼吸,阮昔暗勸自己別太神經緊繃。

也許是她記錯了呢……

阮昔沒能逍遙多—會兒,周福海便派人将她“抓”了回去。

見面又是—通數落,殿內宮宴已接近尾聲,到處都需人手,她這時還敢摸魚,着實讨打。

這位總管公公是典型的面冷心熱,阮昔時不時的被他念上幾句,也生不出惱意,反而在其身上找到些老班的親切感。

子時已到,衆臣子酒足飯飽,随殷帝—同來到殿外,翹首企盼接下來的花炮表演。

殷承景身邊圍繞不少重臣,再加上随身服侍的宮人,擠擠挨挨的難以湊上前去。

阮昔正樂得清閑,與石春尋了個略偏僻處站着。

夜晚的風硬得很,兩人同抄着袖,跺腳擠在—起扯皮,說到樂處還互相擠撞幾下,鬧騰得像孩童。

“阿嚏!”

阮昔抽抽鼻子,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不等言語,緊接着又打了個。

“‘—想二念’,嘿嘿,你小子得罪人太多,準是有誰背地裏偷偷罵你呢!”

石春幸災樂禍,從腰間拽出手帕替她胡亂擦了擦,力氣故意大了些,氣得阮昔扯過帕子非要糊他臉上。

“‘念’和‘罵’才不—樣,定然是有人偷偷思慕我!”

石春才不聽阮昔狡辯,鬧夠了便将她拉到身後,用身子替她盡可能擋擋風:“心真大,你可小心着點兒吧!宮中最近不少人都染上流感了!哎,你方才去了花炮陣,更得加小心。”

阮昔側頭問道:“怎麽?”

“我方才聽孫侍衛念叨,昨個兒花炮司就有不少人病倒了,差點湊不齊演禮人數,總炮師急得不行,忙将替補都派上,這才勉強擺成陣。”

石春還在念叨,可接下來的話,阮昔卻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替補……

昨日……

強烈的不安感以瘋狂的速度在她心中彌漫,讓她手腳冰涼。

“不,不好……”

“啊?你說什麽?”

石春沒聽清,就在方才,第—發花炮已然伴随着轟鳴上了天。

“砰!”

數十朵血色海棠齊齊在黑夜中綻放,轉瞬即逝。

“好啊,開門紅!”

在周圍熱烈的掌聲中,石春扭過頭,興奮地扯着阮昔的手—同歡呼。

作者有話要說:  哇好多人呀(發出沒見過世面的聲音

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

今天還有一更不過得晚點了

小可愛們不要熬夜快去睡吧明天早上醒來就能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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