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0元成功解約 (1)

0元成功解約

面對六千萬的天價違約金， 簡淮寧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能賠錢解約。

在她看來，六千萬斤糧草！四百八十萬鬥米！這真的是人能賠得起的嗎？

當六年武替， 幹到合約結束，再恢複自由之身也行的！

但令她全家震驚的“六千萬”天價報出來， 時澈卻并沒有很吃驚。

他看簡淮寧回答得爽快， 并沒有“無可奉告”， 猶豫片刻，追問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能讓我看看你的經紀合同嗎？”

又不是問她無法解釋的來歷， 只是要看她簽的經紀合同而已。

要是別人問就算了，時澈作為“贈寶劍的知己”，想看随時能給看。

只是簡淮寧剛要說合同在租的公寓裏，不在身邊，才反應過來私人手機裏是有合同掃描件的。

但她環視周圍，又有點忘了自己把私人手機扔哪兒了。

一個公司發的工作手機，一個自己買的私人手機，自從螭龍劍到手，劍， 簡淮寧那是從不離身，手機， 她倒是經常忘拿了。

找了一圈，她才在反曲弓的配件堆裏找到了私人手機。

原來剛剛弓箭到手太高興， 随手一放就不記得了。

簡淮寧滑開鎖屏， 找到相冊，毫無防備遮攔地，就遞到了時澈手上， 說道：“有掃描件。”

殊不知在時澈眼裏，她真的是越來越不像個現代人了。

問她個武藝師承問題，她堅決不答。

反倒是如今人人看得和性命一般寶貴的手機隐私，財務隐私，她說給就給了，随便看。

現代人的手機依賴症，在她身上更是一丁點痕跡都沒發現。

說她有兵器傍身依賴症還差不多。

時澈接過簡淮寧信任遞過來的私人手機，低頭一看，熟練地劃到違約條款和适用法律争議解決條款，快速浏覽一番，是标準的新人制式合同。

他解釋道：“其實你的經紀公司不是真的想要六千萬，他們知道你也不會賠六千萬。”

“要是告上法院，法院也不會判六千萬的。”

“嗯？這樣嗎？”簡淮寧看到了一絲提前掙脫束縛，獲得自由身的可能，眼睛瞬間亮了。

這也不能怪她，她對簡家軍軍法倒背如流，對大啓朝律法略知一二。

但……對現代合同法……

不好意思，知識盲區。

還以為簽了的合同，就是最終解釋條款呢——畢竟十六歲就不讀書的現代簡淮寧給她留下的記憶裏，就是這麽說的。

時澈看了歡欣鼓舞的簡淮寧一眼，發現她對娛樂圈的潛規則彎彎繞，幾乎稱得上完全不了解。

他解釋道：“他們對你索賠六千萬，說成熟的藝人一個月賺一百萬很輕松，是真的。”

“但這是未來預期利益的損失，并不是經紀公司實際發生的損失。”

“預期損失很難定額，所以最後法院不會判那麽高的。”

時澈把适用法律争議解決條款放大，詳細補充道：“所以經紀公司并不是想真的從你這裏拿到六千萬，他們就是想拖死解約的藝人。”

“起訴，管轄權異議，一審，二審，能拖你兩三年，再加上公證費用，律師費，訴訟費……”

“糾紛期間，大多數節目和影視就不會找你了，人家也不想惹麻煩。”

“何必為了你得罪一整個經紀公司呢，娛樂圈那麽多藝人，誰是不可替代的？換一個不就行了嗎？”

“兩三年過後，消失在觀衆視野裏的藝人，就算你官司打完了，只賠了百來萬就解約了，演藝生涯也被拖垮了。”

時澈最後總結道：“就是為了殺雞儆猴，以一儆百，又或者藝人為了盡快和解，自願掏錢，公司就先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再坐地還錢。”

“有些經紀公司就這麽坑新人，一簽簽個五年八年，簽進來就敷衍，等藝人想解約了，坑一筆違約金。”

“這樣啊。”簡淮寧聽完了時澈詳細的解釋，思索道，“拖垮演藝生涯，消失在觀衆視野裏，也沒什麽關系啊，本來我也不想待在娛樂圈。”

“不過只賠百來萬也很多啊，暫時還是沒有錢，還得找律師……”

“嗯？”時澈意外地看向她，問道，“你不想待娛樂圈？”

簡淮寧熟練地轉了一把手中的反曲弓，迎着頂樓露臺無遮無擋的冬風笑道：“不想，不感興趣，我只想要自由。”

她對在熒幕前，假裝成另一個人哭，另一個人笑，另一個人喜怒哀樂……着實沒有什麽興趣。

聽到簡淮寧真心實意地感嘆她并不想待娛樂圈，只想要自由，時澈卻并沒有問她為什麽不想進娛樂圈，卻還是擠進了娛樂圈。

他颀長挺拔的身影，難得像是無奈似的，倚上了紮根立穩的箭靶。

時澈擡眸望向了黎明與黑夜交替時刻光暗混沌的天空，低聲說道：“其實我也不喜歡娛樂圈，只想要自由。”

倒像是一對心有戚戚焉的知己。

如果是旁的人聽到時澈這感嘆，可能要罵一句，這明星好不要臉，得隴望蜀，出了名，賺了錢，還想要自由，還說自己其實不喜歡娛樂圈。

但簡淮寧不會。

因為她對娛樂圈确實一無所知，沒什麽既定的固有印象。

她只是單純好奇地問道：“那你為什麽不退出娛樂圈呢？”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像是諷刺，但時澈明顯是沒有誤會的。

簡淮寧以己度人，接着猜測道：“也和經紀人簽了年限很長的苛刻條約？”

時澈順着簡淮寧的目光，一起把視線落到經紀人李叔身上之後，甚至有點忍不住想揚起唇角。

因為李叔正滿臉熱切地看着這邊，指望着能一簽簽兩，統統收入麾下呢。

如果是別人追問時澈的這句感嘆，時澈大概就不會回答了。

但面對着也“不想待在娛樂圈，只想要自由”的簡淮寧，他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說了幾句真話：“因為站在高強度的鎂光燈下，過着毫無隐私的公衆人物生活，會很安全。”

“啊？”簡淮寧有點奇怪這答案，問道，“安全？”

所以當一個普通人，有什麽不安全的嗎？

但時澈沒有繼續仔細解釋了，他換回了原先的話題，問簡淮寧：“那獲得自由身，退出娛樂圈之後呢？你想做什麽？”

簡淮寧自己就有很多只能回答“無可奉告”的問題，對于時澈轉移話題也沒有深究。

想了想，她應道：“自由之後？想要騎馬射箭練武，想要參……”

哎，算了，雖然她是挺想參軍的，只可惜騎兵已被淘汰，她擅長的一切都沒有戰場可以發揮，她的來歷又很難通過審核。

順着時澈這個問題，簡淮寧不由得具體地展開地詳細地暢想了一下她獲得自由的未來。

發現現代世界于她而言，還是有很多值得好奇探索的地方的。

“想去看看南極北極，極夜極光。”

——她有些心虛，不好意思，就連地球是圓的，她也是才知道的！

但這也不能怪她啊！将軍府請的教書先生，會在她練梅花樁的時候，在一旁搖頭晃腦地念叨，讓她練武的同時可以用耳朵學習。

那時候分明是說天圓地方啊？她邊走梅花樁邊背，背得還挺認真呢！

但要是有人說她是個九年義務教育文盲，她也不反對就是了……

英文等于番邦外語，函數曲線等于看不懂的鬼畫符，可能也就文言文、古詩和兵書，她能稍好一點。

加上前任簡淮寧也是個十六歲就辍學的學渣，記憶繼承也不頂什麽用。

所以讀讀書也不錯？

“還想看看番……看看各種外國人。”

——她以前只見過西北商路的番邦來客，但是非洲的黑人，熱帶小島的原住民……她都很陌生，很好奇，想親眼見見。

“如果有可能，還挺想學開飛機。”

——她在機場對鐵家夥一見傾心，做夢都想操縱機械于九霄雲上。

“哦對了，還想去看海，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海。”

——西北大漠殺将，水中旱鴨王，可能就是她的別稱。

那天她順着秦姨推薦的二戰沙盤推演，一路好奇地順着往下點呀點，從陸軍點到空軍，從空軍點到海軍，從海軍點到海洋生物出海實拍……

三四十米的深海巨鯨發出悠長的鯨吟，震驚！鲲鵬竟然是真的！

生在西北邊塞的小将軍表示，這個也能震撼她全家！

他們簡家，一屋子的大漠殺将！一屋子的水中旱鴨王！

暢想未來暢想得太開心，一不留神，簡小将軍就說溜了嘴。

壓根沒想過要去腦海裏，把上一位簡淮寧二十年人生中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拿出來細細品味一遍并牢牢記住……

反倒是她對面的時澈，恐怕記得比她還更清楚些。

因為那段被紀珊珊經紀人拿出來，在時澈面前反複播放的加速剪輯黑視頻裏，就有一段是簡淮寧在某期綜藝的海邊錄像時，突然垂淚。

鏡頭當然立刻跟了上去，問她怎麽了。

然後她說：“很遺憾，這輩子沒有來得及帶爸媽來海邊看看。”

接着，她拿出了手機裏的三人全家福，對着海浪揮手，面朝大海，動情地呼喊道：“爸爸——媽媽——你們看到了嗎——是海——”

但時澈看着此刻的簡淮寧細數她未來的各種夢想，沒有出聲打斷她，告訴她，剛剛她說了什麽與以前自相矛盾的話。

……

如今的簡淮寧，除了只字不提以前在綜藝上愛講的舞臺發光夢想，和影史留名夢想，別的稀奇古怪的夢想，倒是很多很多。

時澈認認真真地聽完了，告訴她：“南極北極看極光，出深海賞藍鯨，環游世界進修讀書，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學開飛機的話，那就更貴了。”

“哎……”簡小将軍嘆氣。

從前也是錢，錢錢錢，西北軍從人到馬，每天一睜眼，嗷嗷待哺的就是大片大片的人嘴和馬嘴。

糧草那都是錢啊！

打仗打的是後勤啊！

後勤是什麽！後勤就是錢啊！

不給精糧飼料吃，感情再深厚的戰馬也要掉膘尥蹶子的！

現在也是錢，錢錢錢，從她重回身體、睜眼的第一刻起，就是迫在眉睫的卡債，難以置信的天價違約金，每個月五萬的房租，助理的工資，保姆車的油耗……

就算現在時澈說，也許百來萬就能和解……

那請律師也是錢啊！賣包支撐不起啊！

一文錢難倒小将軍！

時澈看着擰眉苦臉的簡淮寧，覺得她最生動的表情，大概就是提到習武和金錢的時候。

前者歡欣鼓舞，後者唉聲嘆氣。

時澈關上了手中經紀合同的掃描件，把手機還給簡淮寧，和她形容這個他雖然厭惡，卻依然在停留的行業：“所以某些方面來看，娛樂圈其實也不錯，起碼來錢确實快，可以支撐你去實現別的夢想規劃。”

“而且，背着滿身罵名就退出娛樂圈，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啊。”簡淮寧嘆氣。

誰會高興被罵，而且還是被“并非自己所為”的事情罵。

尤其還是牽連家人的辱罵，即使是未曾見面的現代家人。

“但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沒辦法。”簡淮寧繼續嘆氣。

她又不能和以前一樣，一箭一箭狙爆屏幕那頭鍵盤俠們的腦袋。

可不是只能發表切割宣言之後，從此就當微博不存在，眼不見，心不煩了嗎。

時澈想，豈止是可惜呢，他面前的這個簡淮寧或許還沒有意識到，一旦成為了公衆人物，就永遠再沒辦法退回普通人的生活了。

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她或許是問心無愧地潇灑退圈，但在吃瓜群衆和她得罪的粉絲眼裏，只會以為是紅毯碰瓷的她自慚形穢，失敗退場。

然後歡呼着繼續刷爆“簡淮寧滾出娛樂圈”話題，罵得更加理直氣壯，以作慶祝。

污言穢語、人身攻擊，也不會因為她的退出而消失。

永遠不會有人站出來維護她，替她辯解，替她辟謠，替她發言，告訴大家，簡淮寧其實不是這樣的人。

當然，即使有人站出來講，大家也不會相信，畢竟黑視頻鐵證如山。

在往後的許多年裏，簡淮寧這三個字，只要被人提起，就會是名聲一片狼藉。

直到恨她的人也漸漸遺忘她為止。

所以，即使要退，也得是站在爆紅的山巅，出過劍，挽過弓，在留下驚豔世人的傳說之後，再急流勇退。

留給觀衆無盡的惋惜與遺憾。

只盼着有一天能再見到她的驚鴻一劍。

“那麽，”時澈問她，“解約，洗白，爆紅，在娛樂圈內賺取足夠的金錢，去支撐你未來其他的夢想，再退圈，這個規劃，你同意嗎？”

簡淮寧好奇地眨眨眼，洗白爆紅賺錢，這些她都不急，她倒是很想立刻解約，獲得自由身，是真的。

她問道：“解約這麽容易嗎？不是至少也得找律師，還要賠百來萬嗎？”

時澈擡眸看了眼還在遠處焦慮踱步，綻放熱情笑容的經紀人，回應道：“你先熟悉競技反曲弓吧，我過去和李叔說幾句話。”

露臺那側，看着簡淮寧已經又拿起了反曲弓，開始射箭，李叔迫不及待地迎向朝他走來的時澈。

他激動地問道：“怎麽樣？我看她把手機給你了，經紀合同給你看了？簽得怎麽樣？”

時澈将經紀合同的違約條款，簡單轉述給了李叔，然後問道：“你打算怎麽操作？”

“嗯……”李叔擡手開始搓自己的下巴，琢磨道，“這剛煮熟的鴨子，養肥的桃子，該摘果子的時候被別人搶了，真賠六千萬不至于，但馮方他們的要價肯定不會低。”

“但是呢！”李叔靈機一動，一錘手心，“咱可以利用一下莫導對她的欣賞嘛！”

身為經紀人，他很懂電影圈內大導演的影響力，說道：“馮方他們公司，又不是只有寧寧一個藝人。”

“為了和寧寧較勁，得罪圈內大導演，毀了其他藝人未來有可能的電影路，不至于，不至于。”

“只要莫導肯為寧寧出這個頭，雙方各讓一步，迅速和解，我估計賠償個兩三百萬，就可以了，也省得他們公司上法庭費那個錢和功夫嘛！”

但時澈對李叔的主意，不僅沒有叫好，反而回問道：“欠下莫導這個天大的人情，她的未來可就綁在莫導這條船上了。”

“不說赴湯蹈火吧，以後但凡莫導要她幹什麽，演什麽，她能拒絕？”

經紀人翻了個死魚眼，和時澈嘀咕道：“綁在莫導這條大船上，有什麽不好？”

“娛樂圈多的是人，求之不得想綁一條大導演的船，從此當大導演的禦用演員呢！真是的！”

時澈不置可否，又問道：“賠償兩三百萬，她也是拿不出來的，錢怎麽解決？”

李叔笑起來，掰着指頭數起來，回答道：“兩三百萬還不好解決嗎？現在一部電影一部劇，動不動投資幾個億，圈內誰缺這幾百萬？”

“莫導不是想約她拍下一部大女主武俠嘛，就讓莫導把片酬打個折，提前支付了呗。”

“我看莫導能願意。”李叔接着說道，“就算莫導不願意，簽在我這兒，那我先墊了也行，算上十個點的利息吧，以後從她的抽成裏抵扣，慢慢還。”

李叔在娛樂圈當了幾十年的經紀人，說起掏兩三百萬墊付，也是非常豪爽地一揮手。

何況這又不是虧本的買賣，十個點的利息，比他投資理財還高些。

當然，李叔懷疑時澈是不是真心在問他這個問題，還是替簡淮寧考驗他這個經紀人而已。

名師鍛造的螭龍劍也送了，弓箭配件一大箱，置換的運動綜藝更是酬勞不少，兩三百萬對于時澈而言，也不是大數目。

時澈擡眸看了眼正在瘋狂盤算的李叔，他知道李叔的意思，李叔是想簽下簡淮寧，從此以後兩個人一起運營。

他也知道李叔現在老了，半退休狀态，比較佛系，算得上圈內還不錯的經紀人，不像劍走偏鋒的馮方那麽激進。

但李叔畢竟還是個職業經紀人，是個生意人，他是要從藝人身上掙錢的，他的習慣就是促成雙方交易，從中抽成。

或許螭龍劍飛刻邊塞詩的那一幕驚豔了他。

但是，誰會幹活不收錢呢？

就算是莫導，再欣賞演員的身手，那也是指望着電影能給他賺錢的。

時澈問了個敏感的話題：“那你打算抽她幾成？”

李叔一頓，聲音都壓低了一點，咳嗽了一聲才回道：“就……五五開吧。”

然後李叔警惕地看向他中蠱的藝人，開啓了他的飯碗防禦機制，小聲嫌棄道：“你那什麽眼神？搞得好像我搶劫她似的！”

“她畢竟是個新人！才拍過一部劇！你看看別的經紀公司，給新人開的都是八二開，七三開，我這都五五開了，還不行？”

“大不了……大不了我和她簽個逐年遞減合同，第一年五五開，第二年四六開，第三年以後三七開，行了吧！”

李叔覺得自己做出了巨大的妥協，這種抽成逐年遞減的經紀合同，已經是業內再厚道沒有的了！

他嘀咕道：“她是有真本事，但她之前的黑料也都是實打實的！這營銷、通稿、公關……費用少不了！”

“她又不像你，那麽好運，出道就有大導電影捧着，也沒什麽負面，從來不需要考慮怎麽營銷搶資源。”

李叔覺得時澈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不懂經紀人的運營對于一個黑紅新人的重要性。

因為對時澈而言，他不需要經紀人出手搶什麽資源，他只需要經紀人幫他處理一些事務就行了，才會簽了半養老的李叔，抽成也很低。

但在李叔看來，那是因為時澈幸運啊！他的娛樂圈生涯多順風順水啊！

或許很危險，但那些危險有一大半都是他自己不願意用替身，自己選片愛選難度大的動作片武俠片導致的。

但絕對順風順水。

時澈是16歲那年，在嚴導沉寂好些年之後的複出大作裏橫空出世的。

一個素人，沒有經過科班訓練，就被大導挑中，直接在複出大作裏挑大梁，這是何種命運的青睐？萬中無一的幸運？

之前年過六旬的嚴導，老年驟喪獨子，據說重度抑郁，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吃藥看心理醫生看了好幾年。

後來他突然出山，拍的卻不是電影，而是自掏腰包，自費宣傳，東奔西走，拖着一把老年人的身子骨，不辭辛勞地拍了一部紀錄片。

緝毒紀錄片。

圈內有人暗地裏八卦，說嚴導這麽做，是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贖罪減輕心理負擔。

因為他的獨子，說的委婉一點，是OD猝死。

果然，拍完紀錄片沒多久，“贖罪”之後狀态好轉的嚴導，就正式回歸娛樂圈了。

用一部嘔心瀝血的動作片，爆破，逃亡，生死，法律審判的程序正義，和同态複仇的道德争議，一舉把時澈捧到了鎂光燈的中央。

時澈作為新人，是二番，但大家都覺得這部電影捧的其實是時澈。

片子裏真正的一番主角，是早已成名多年的男星，演的是正義無比的警察。

結果港城接連發生殘忍血腥的命案，死亡的……全是剛剛出獄的罪犯。

搞得監獄裏能被減刑的犯人，都哭着喊着抱着欄杆不願意出來，寧可把牢底坐穿，也不想出去丢命。

動用私刑二次審判出獄罪犯，殘忍殺害，這種行為無疑法律是不能容忍的，但卻……意外地挺得民心。

覺得太多的人，坐牢那是便宜他們了，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主角身為警隊隊長，背負壓力，辛苦破案，線索越來越多，心卻越來越沉。

最開始死的三個出獄罪犯，全是他當年的隊友，親手抓進去的。

而他當年的隊友，早就死于出獄罪犯的報複，滅門慘案，縱火。

對外公布說是一家五口全部遇難，但主角知道，火災現場只有四具屍體，是他們為了保護幸免于難的孩子，故意放出的假新聞。

果然，兇手就是當夜因和父親爆發争吵，偷偷翻窗離家出走的少年，主角曾經可以托付後背的隊友的兒子。

主角下不了手，但繞過法律仲裁的屠龍少年，毫無疑問本身就是惡龍，出于公開上映的需求，時澈飾演的背負滅門之恨的同态複仇少年，必須得死。

最後少年把港城一整個監獄付之一炬，和犯人們同歸于盡。

這個少年角色，名為二番，實為電影主角，主要線索、矛盾漩渦、動作戲高光、道德争議，全在他一個人身上。

并且嚴導從此爆發了職業生涯晚年，也是他人類生命晚年最璀璨的光華，電影産量驚人，部部都有時澈的身影。

票房累積之高，讓時澈在前年嚴導過世後，依然在電影圈中站穩了腳跟。

而那年他才二十歲，然後簽到了李叔這裏。

是的，之前時澈還是個自由人，沒人抽他的成。

大導捧着他，一部接一部的商業大作拍着，口碑票房雙豐收，資源壓根不愁。

去世後，嚴導手中的電影圈人脈，更是幾乎都交接到了時澈手裏。

如今拍攝昆侖劍的莫導，就是嚴導的師弟，經過引薦，讓時澈和莫導籌備多年的武俠片項目有了交集。

圈內有不少人無法相信一個素人能獲得這樣的幸運，偷偷八卦，戲稱時澈怕不是嚴導早年在外頭生的私生子。

因為婚生的獨子挂了，才接回來，趕在自己嗝屁之前，把孩子扶上馬，資源也交到他手上。

但李叔知道這是無稽之談，時澈和嚴導的長相沒一點相似。

嚴導身為幕後職業，李叔刻薄一點地評價，長相着實不敢恭維，如果生出的兒子一看臉就知道能當明星，除非這兒子身上沒一點他的基因。

畢竟嚴導OD猝死的獨子，長得還挺像他的。

但李叔也偷偷懷疑過，會不會是女方親戚的孩子，嚴導早年過世的妻子倒是息影的美人。

自己兒子沒了，就找個親戚孩子當寄托，聽起來也正常。

而且嚴導對時澈好得着實有點過分了，過分到有點讨好的程度。

知名的大導演，片場脾氣多半不好，可據說16歲的新人時澈，在嚴導的片場裏，脾氣更差。

倒不是說他不敬業，他挺敬業的，爆破跳樓打戲，都不用替身。

但他對嚴導本人态度很差。

讓人搞不清到底誰是新人，誰是大導演。

而嚴導面對憤怒的青春期少年，态度好的像個賠罪的老父親。

四年過去，慢慢嚴導身體越來越差，眼看着不行了，時澈的态度才日漸好轉。

後來嚴導去世，又過了兩年，才能見到如今在別的劇組裏堪稱平和的時澈。

不過也不能說嚴導的眼光差，大導挑素人的眼光着實很犀利。

時澈出道就是挑大梁的二番，卻演得甚至不像個沒有科班經驗的新人。

電影裏少年的憤怒、仇恨，真實得令人動容，濃烈得令人害怕。

甚至讓時澈新人入圈，第一部 電影就拿到了電影節的獎項，從此橫空出世，一飛沖天。

因為角色人設實在太好了，令電影觀衆十分移情心疼演員本人。

所以在李叔看來，這種出道就被大導捧在手心裏，從沒吃過虧，直接捧上一線的明星，壓根不懂實錘黑料藝人想翻身，需要怎麽運營。

可提起他順風順水的這番幸運，這段時間以來，在昆侖劍劇組裏顯得輕松愉悅的時澈，臉色就冷了下去。

他在雪山腳下的寒冬黎明裏，拍了拍自己經紀人的肩頭，下了決定，簡單回應道：“不用簽她，讓她保持自由身吧。”

“她待不了幾年就要退圈，事情不會多，我順手幫一把就行了。”

李叔愕然，不簽了？待不了幾年就退圈？

但時澈已經走回了一直在挽弓射箭的簡淮寧那邊去。

簡淮寧停手，看了過來，她猜到時澈可能是和經紀人商量去了。

這二位在娛樂圈可比她專業多了，為了解約，只能是再欠“贈劍知己”一個人情。

時澈卻和她說：“我本來是打算推薦李叔給你當經紀人，但是現在想了想，你本來賺的就不多，讓他抽五成也沒必要。”

“解約的事情我回去看看，也許能不賠償，直接解約。”

“不賠償就解約？這麽輕松？”簡淮寧雖然不懂娛樂圈，但她直覺沒那麽簡單。

時澈回答道：“圈內靠法院仲裁的解約本來就不多，主要靠得都是桌下的博弈交換，雙方和解。”

“拿什麽交換？”簡淮寧檢閱自身，“除了武藝，我稱得上一無所有。”

時澈卻沒有詳細回答，只是說：“我回去先看看。”

簡淮寧扭頭，看了眼露臺那側正滿臉費解的經紀人李叔，又回頭看了眼她的“贈劍知己”，想了想，也不追問，只是說道：“那五五開和你分好了呀。本來工作機會也是你幫我介紹的。”

小将軍确實經常為錢（糧草）發愁。

但她其實并不怎麽在乎錢（糧草還是在乎的）。

剛剛臉色有些冷下來的時澈，面對如此大方、開口就分他一半的簡淮寧，心情不禁又好了些，他忍不住微微揚起一點唇角，也很大方地回道：“我不缺錢，你自己攢着吧。”

“早點攢錢，早點退圈，趁着年輕去追你的夢想，不好嗎？”

贈她寶劍，幫她解約，替她介紹工作，時澈做得，遠比每天花式排比句誇獎她的莫導，都要多得多。

簡淮寧有點好奇，她問時澈：“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問題，一般而言，會有點明知故問的矯情。

但從簡淮寧這兒問出來，簡直是有一股坦蕩蕩的直率。

她真就是好奇，劍術，又或者說是武學，好吧，頂多再加上雪山飛飛飛游樂項目，對現代人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嗎？

聞言時澈笑了下，回答得倒也算是實話。

他說：“我平生最恨的事，就是付出了血汗努力、冒着生命危險的人，卻永遠也不能從大衆那裏得到他該有的贊譽。”

他用了一個“恨”字，這着實是一種非常激烈的情緒。

簡淮寧想起武指和她聊天時，也說過動作組都挺喜歡時澈的，因為他是難得絕對不用替身的明星，而且對替身們挺好。

她想起保密協議上，田昊磊特意提出的，她不準被寫進片尾演職人員名單裏，不準對外公開，不準以紀珊珊武替的身份接受采訪，不由問道：“你是說……替身嗎？”

“替身……也算是之一吧。”時澈回答她。

……

練箭，紮馬步，打毛衣……

頂層露臺上的“休閑”活動，在朝陽徹底升起後，就告一段落，該回去日出而息了。

日夜颠倒的劇組該睡覺了，普通的上班族就該起床了。

時澈回到卧室，打開了他随身的私人筆記本電腦，搜索了馮方的名字。

入行十五年，簡淮寧當然不是她帶過的唯一一個藝人。

馮方手下曾經簽過，或者正簽着的藝人數量還挺多。

但馮方也沒帶過什麽大牌藝人，多半都是從新人就簽到手裏，用炒作推上去的争議藝人。

這沒關系，時澈擴大搜索範圍，從馮方擴大到她們整個經紀公司曾經簽過或者正簽着的藝人。

——公司錢總也是經紀人出身，倒真是帶出過幾個大牌明星，才從工作室做大成立公司的。

——這些大牌藝人基本都涉足過電影圈，搜索他們演藝生涯拍過的所有電影。

——點開這些電影背後的主創團隊。

——終于找到一部十年前的電影。

——導演，嚴陽森。

一手把時澈捧起來，兩年前去世的嚴導大名，嚴陽森。

時澈從電腦的隐藏文件夾裏，點開了這部電影對應的項目名稱，一一打開演員們簽的合同掃描件備份。

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看看時間，上午九點了。

他把私人手機拿過來，通訊錄下滑，找到“周律師”，撥通了電話。

對方明顯很驚訝，但稱呼明顯也很親熱：“小澈？你怎麽給我打電話了？怎麽沒聯系你肖叔？哦，是遇到什麽法律問題要咨詢嗎？”

“周姨，有個事兒想請您幫個忙，有個藝人朋友想解約……”

“嗯，掃描件一會發給您……”

“對，合同比較敏感，所以不方便委托別的律師……”

雖然不是專攻娛樂圈方向，但周律師看了眼，這其實也不需要上庭，頂多算是協商現場壓陣。

她便連助理都沒帶，輕裝上陣，當天下午就到了馮方經紀公司所在寫字樓。

馮方聽說簡淮寧的代理律師到了，要和經紀公司協商解約事宜，十分震驚。

她拿着執行經紀遞過來的律師名片，上網一搜，發現這還是個主要做遺産繼承方向的律師，也沒什麽大名聲大案子，就更奇怪了。

馮方知道簡淮寧沒錢，所以這是圖便宜随便找了個律師嗎？

喊助理預定了個帶錄音和攝像頭的會議室，馮方帶着執行經紀，和律師面對面地坐下了。

啪的一聲，把簡淮寧親手簽字蓋手印的經紀合同甩了過來。

“六千萬解約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