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無欲有欲都剛

無欲有欲都剛

燕尾柳葉箭尖， 載着圍觀衆人的期待，挾着風，帶着光， 一頭紮進了箭靶十環區域的正中央。

驚鴻一箭悄然無聲，卻猶如平地春雷乍響， 帶起了現場無數用力的鼓掌， 興奮的口哨， 瘋狂的尖叫，嘶啞的歡呼——

分貝之高，觀衆之激動， 箭入靶後現場之喧嚣吵鬧，讓人感覺像是被張教練“噓——”靜音之後的加倍反彈。

簡直讓人誤以為這不是什麽運動綜藝錄制現場，而是什麽真的重要體育賽事的決賽現場。

之前直播間裏暫時停頓的彈幕，也以瘋狂血洗的速度重新刷了起來。

滿屏幕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單音節複讀機。

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小白字，大彩字，加紅加粗，層層疊疊， 一行又一行，全是不同的互聯網看客發出的【啊啊啊——】

好像除了“啊啊啊”， 再沒有什麽人類語言詞彙能表達他們心中此刻的感情了！

全場失去語言功能，就是一個“啊！”字不斷重複！

此刻下午四點剛過， 在廣袤的祖國地圖上， 與身處熱帶的比賽現場呈現對角線分布的西北雪山腳下，晨昏颠倒的昆侖劍劇組裏，大把的人都沒有休息好。

幾乎整個動作組都擠在了武術指導楊宏宇的套房裏， 聚着看直播，最後爆發出了仿佛泰山群吼般“喔喔喔——”的歡呼！

“開酒！”

“開好酒！”

“幹杯幹杯！”

楊指導笑得合不攏嘴，從陽臺外拖出了他珍藏的一箱好酒，到處分發，人手一瓶。

仿佛散財童子似的。

散了財還美滋滋的，楊指導一口幹掉小半杯，這感覺怎麽說呢！

哎喲，這好像就是他們組裏出去的人得了冠軍嘛！

沒錯！武替全都是他們動作組的！與有榮焉！

之前被重劍錘成了二傻子的大高個彭瀚，舉着酒到處喊、到處碰、到處跳，找人幹杯，那叫一個滿臉炫耀。

作為組裏第一個被錘成了大撲街的！第一個進貢投誠的！他驕傲！他自豪！

頂層主創樓層裏，獨屬于知名大導演的套房，則是沒人敢進去湊熱鬧。

莫導起床氣很嚴重的！萬一他補眠正睡着呢！誰敢喊醒他啊？

問題是莫導他……嘤嘤嘤……睡不着……

他的武俠心頭肉小寶貝在比賽呢！怎麽睡得着！

箭箭不同的九箭十環，莫導看得激動得不得了，挺着啤酒肚在客廳裏蹦跶！

問題是沒人陪他！

莫導只好抱着手機，在三人小群裏東捅捅楊宏宇，嘤，不理他。

西戳戳時澈，嘤，也不理他。

孤獨啊，寂寞啊，無人分享啊！

莫導整個人興奮得沒喝都跟醉了似的，滿面酡紅，嘴裏喃喃自語。

他亢奮的思緒已然飄去了下部大女主武俠電影的創作。

“這到時候女主兵器就不好辦了呀！當劍客，她的弓怎麽辦呢！”

“當弓箭手，哎喲，這劍術不表現出來，也太可惜啊！”

“弓也要，嗯嗯，劍也不能少，嗯嗯，哎呀，這電影時長可怎麽辦呢……”

昆侖劍男主演的套房裏，倒是挺熱鬧的。

時澈直接把現場比賽直播投屏在了客廳電視上，大家一起圍觀。

直到巅峰第九箭的十環落地，李叔才敢把自己捂在臉上，卻又偷偷露出指縫的雙手拿下來，撫在自己劇烈起伏的心口上。

他連聲感嘆道：“哎喲——哎喲——幸虧中了！中了中了中了！吓死我了！”

“搞這麽大的陣仗，還是現場直播！真是擔心死我了！”

“真要是她閉上眼盲射，把觀衆胃口全吊起來了！一箭射空了！啊喲，啊喲喲喲，那真的是！想一想都要社會性死亡了！不得被人笑死啊！”

按理說，這房裏的衆人，圍觀簡淮寧花式射箭直播的心态，那應該是最好的。

小平頭助理和雜技團小妹還是紮着馬步在看呢！

雖然看到了比賽結果，他倆也高興地蹦起來擊掌，但他們超級相信簡淮寧能做到的！

一點懷疑都沒有！

畢竟他們可是在頂層露臺上，已然看過預演，知道這九箭打算怎麽換着花樣射的特殊劇透觀衆席位。

秦姨笑眯眯地拿着毛衣針比劃了一下，樂道：“老李你這什麽心理素質啊！”

“寧寧說了她行，肯定就是行的嘛！露臺上試手的時候，她也沒失誤過啊！”

“當事人都不緊張，你一個看過劇透的，緊張成這樣！”

李叔大喘氣，反駁道：“你知道我這個年紀的人，看直播體育比賽，都是要吃速效救心丸的嗎？”

一下子把鍋甩給了年齡。

分明他也沒比秦姨大幾歲，但論心态穩，着實不是一個層面上的。

李叔又瞪了時澈一眼，氣呼呼地抱怨道：“一般的比賽，我就等着消息就行了，成功了我再看回放！失敗了我當不存在！”

“就他！非得在這裏投到大屏幕上放直播！搞得我不看也得看！”

“這是欺負誰心髒不好呢！”

時澈現在心情無疑很好，半點也不在意李叔的瞪眼和指責。

他沒理莫導，主要是他現在手上拿着的是他的私人手機，沒功夫注意工作手機。

他在刷簡淮寧的微博。

那條孤零零的原創微博——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之前被大衆解讀成了，她拒絕為紅毯碰瓷事件在微博上公開道歉的宣言。

因此遭到了更猛烈的抨擊。

但在如今的時澈看來，這條微博俨然擁有不同的意義。

是某個愛用詩詞，能寫繁體狂草的簡淮寧，甚至能持飛劍于雪山壁刻邊塞詩的簡淮寧，與衆不同的宣告。

她憑什麽承受那些謾罵，攻擊，侮辱呢？

就算她心态穩如鐵，不會哭，不抑郁，不痛苦，不害怕網暴，這些話語也都傷害不了她，也不行。

這不公平。

昨天節目組通知簡淮寧将臨時加塞運動綜藝後，她微博下前來人身攻擊的髒話刷屏得更加厲害了。

沒人維護她。

只有人圍觀看笑話。

但從第一箭起，就開始有人被征服了，會站出來為她說話了。

到現在第九箭終，她微博下面已經全是來表白的粉絲了。

零星的謾罵很快被壓下去，成為汪洋大海裏難以被注意到的泥沙。

時澈放下手機，心情輕松地揚起唇角，對他身邊這位從業二三十年的資深經紀人說——

“我體會到了一點當經紀人的樂趣。”

正撫着心口的李叔，震驚地望向時澈。

是！替藝人置換選擇适合她發揮的資源，讓世人看到她的才華，扭轉她的口碑，确實都是當經紀人的樂趣之一，沒錯！

但是——

李叔不服！

失去了五五分成經紀合同的李叔，朝着時澈翻了個大大的死魚眼，發自心底地掙紮吶喊道：“你知道個屁的當經紀人的樂趣——！”

“當經紀人真正的樂趣！當經紀人真正的精髓！是——抽成！抽藝人的成！”

“不抽成的經紀人！不配叫自己經紀人——！”

但李叔他嚷嚷歸嚷嚷，就……也不是……沒有那麽一絲絲的……共鳴就是了。

整個昆侖劍劇組裏，唯一一個真正不高興的，痛苦、難受、震驚、甚至想哭的……

只有紀珊珊的經紀人田昊磊。

而唯一能和他共鳴的，也只有另一個城市裏，面對接連自動自主自發爆上熱搜的“簡淮寧各種花式射箭”話題，目瞪口呆的馮方——簡淮寧前任經紀人。

她到底錯過了什麽！？

……

簡淮寧第九箭收弓，獲得射箭冠軍之後，運動綜藝第一天的比賽已經全部落下帷幕。

節目組甚至派了個專車來接她回酒店，還有個工作人員來替她拎大箱子。

簡淮寧拉開車門，除了司機以外，甚至在車裏看到了一位笑臉如菊的中年人。

簡淮寧：？

笑得滿臉褶子的中年人趕緊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是節目組總導演，淮寧啊！哎呀！今天射得真是漂亮！有才華有才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簡淮寧：……

笑得好誇張，好大聲。

這位趙導好不容易才收住自己的笑，熱切地搓搓手，詢問道：“我們先送你回酒店梳洗一番，晚上一起和贊助商吃個飯怎麽樣？”

“小李總今天可是在監控室裏坐鎮一整天，全程觀看了你的精彩表現啊！”

“他可是剛剛留學歸來的青年才俊，集團李董家的四少，正準備在體育産業這塊大展宏圖，後續還有很多機會讓你展示才華啊——”

趙導言語中瘋狂暗示一番，後續還有別的綜藝資源，甚至商業代言，想讓簡淮寧去和金主爸爸家的小少爺吃頓飯。

奈何小将軍無欲則剛。

有欲，她也剛。

是想賺錢，那她也是憑硬本事吃飯的，不稀罕放低身段讨贊助商歡心。

中午錄她吃播就算了，這還算是拿了酬勞的敬業範疇。

晚上陪贊助商，小将軍敬謝不敏。

簡淮寧毫不客氣地回道：“不去。”

連個委婉的借口都不找，也不講什麽她累了困了想休息，下次有機會再說這樣的客套話。

趙導：……

害怕，忍不住後仰，突然覺得這位射箭冠軍的氣場還有點兇是怎麽回事。

他趕緊解釋道：“別誤會別誤會，小李總就是對你的經歷很好奇，想知道你什麽時候學的射箭，怎麽學的，找誰學的。”

“但是剛才人多眼雜，他也不好出來問，所以想在席間和你聊聊而已。”

什麽？對她的經歷好奇？想問問題？

那更不可能答應了。

簡淮寧更不客氣了：“不去。他想知道的問題，我都無可奉告。”

趙導：……

簡淮寧看了眼紋絲不動的專車司機，問道：“開車嗎？不開的話，我自己回酒店也行。”

專車司機無奈地從後視鏡裏看了眼節目組總導演，以作請示。

“唉唉唉，行行行，開開開。”趙導無奈，吩咐司機開車。

沒想到這個女明星這麽硬氣，連贊助商的面子都不肯給，看來小李總的吩咐是辦不成了，他組局的晚宴少了這顆最耀眼的明珠，那還聚什麽會呢？

但他還有別的事兒。

趙導半點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繼續熱切地商量道：“之前淮寧你是打算報名三項來着吧？射箭武術騎馬，對吧！後來忍痛舍棄了馬術比賽？”

“哎呀，這個，你要是想參加，我們努力調整一下節目時間，還是可以把你加進去的！”

“你看怎麽樣？”

這個提議，總不會被拒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