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升龍湖畔
古籍有雲:北溟有巨鳥,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水擊三千裏。絕雲氣,負青天,扶搖而上九萬裏,乃是上古神獸朱雀後裔。名為大鵬也,喙堅而若朱,羽利而青灰,展翅遮天若山雨之欲來,行若思慮,倏忽而千裏。[1]
又有記載曰:大鵬鳥乃真神座騎,十方三界中,速度無可匹敵。
那一聲鳥鳴才響起,方圓百裏內的禽類便聳然無聲,分明隐隐有帝王之勢,随即一只青灰巨鳥便若離弦之箭,殺至萬劍門衆人眼前。離得近了方才發現,那大鵬鳥喙乃青黑之色,只在彎曲處隐約帶出一絲朱紅,顯是繼承了少許朱雀血脈。便是這微不足道一絲朱雀血脈,令這三階靈禽可威壓衆禽,速度則不遜于五階靈獸。
劍元宗固然實力比萬劍門弱上幾分,卻勝在葷素不忌,但凡奉獻足夠資源者,無論資質品性,皆可納入門牆,習修劍道,故此弟子魚龍混雜,財富驚人。
那狀若莽夫的元犴,便是慶隆國一名剪徑大盜,帶着一夥窮兇極惡之徒流竄作案,血債累累,男女老幼,婦孺孤寡,從不放過,故此臭名昭着。後來無意中劫了一名婦人,将其連家丁、婢女,連懷中嬰兒一并屠殺幹淨,發了好大一筆橫財。
誰知那婦人與嬰兒卻是慶隆國內第一富商之愛妻幼子,噩耗傳來,富商吐血昏迷,醒後便以半數家産懸賞,捉拿大盜。慶隆乃修仙界第一大國,第一富商身資之豐厚,便是小國國庫也不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元犴手下一幹暴徒惡貫滿盈,被誅殺殆盡。
唯惡首元犴卻以下屬性命為代價,逃入劍元宗勢力內,又将歷年劫掠的萬貫家財盡數獻上,凡人金銀固然算不得什麽,卻有一塊千年火煅鐵并兩枝九籽朱葉草,皆為珍貴上品,故此得入劍元宗門,此人運道當真驚人,三十餘年時間,進階神速,竟入了元嬰長老法眼,被收為內門弟子。
那富商得知仇人入修仙門派後,散盡家資邀請修士助拳,但劍元宗嚣張跋扈,又極為護短,低階修士們不敢撩虎須,有心無力,高階修士心高氣傲,卻是相請無門,富商大仇難報,最後郁郁而終。
天道無常,惡人逍遙,卻并非凡人所能揣測。
那鵬鳥張翅時寬愈百丈,背上松散站立二十餘人,半數以上都同元犴一樣,惡形惡狀,一身孽債,皆為死不足惜之輩。
鵬鳥落地後便縮小身形,停在一名藍衣女修肩上,其餘人等以一名玄衫青年劍修為首,隐隐形成合圍之勢。那青年容姿俊美,眉目間卻滿是戾氣,張狂視線不耐掃過萬劍門衆人,宛若在看幾具屍體:“這點雜碎都處置不好,趙蕭,回宗後自行去刑堂領罰。”
趙蕭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卻不敢有所反抗,只是肅容道:“遵少主法旨。”
玄衣青年乃劍元宗宗主之子,名喚羅皓然,亦為天資驚人之輩,修為亦在凝脈十層,久居人上,看人都帶着幾分睥睨,甚至不再與萬劍門交涉,簡單下令道:“全部殺了。”
劍元宗一幹弟子立刻拔劍而上,萬劍門衆弟子亦是拔劍迎擊,雙方激戰,難解難分。
林方生原本與元犴鬥得旗鼓相當,就有兩名弟子加入戰團,以一敵三,立刻落于下風,少年卻不畏懼,朗聲笑道“來得好!”,袍袖一揮,就有數十道虹光竄出,上十二金劍成扇形,下二十四黑劍成環形,将林方生包圍正中,光華大放,隐然有引動天地真理之勢。
元犴變色道:“天罡地煞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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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攻三人皆臉色一沉,喂招之時更是謹慎毒辣。天罡地煞劍陣乃上古時代,白雲劍仙領悟天地萬物生生不息之意後所創劍陣,以天罡三十六劍與地煞七十二劍合成,陣成時毀天滅地,神鬼難敵。林方生此刻所馭飛劍皆為下品,且數量不過三分之一,卻陣勢完滿,攻守兼備,飛劍嗡嗡作響,交相鳴動,元犴等三人頓時壓力倍增。
林方生表面仍是笑得無所畏懼,指揮劍陣絞殺對手,內心卻甚是謹慎,以他凝脈七層修為駕馭三十六柄飛劍,着實吃力已極,經脈內靈力消耗巨大,額頭已然泛起一層薄汗。
羅皓然一劍斬下,将萬劍門弟子重傷擊退後,冷笑看向那光華璀璨劍陣:“雕蟲小技,也敢賣弄。”手掐劍訣,一道湛金劍光射向劍陣命門所在。
只聞當一聲巨響,劍光被生生阻斷擊碎,征漠淡然立于羅皓然面前,紋絲不動,巋然如山,随手一揮,森冷劍氣如影随形襲擊而至:“倚強淩弱,閣下好教養。”
羅皓然被出言譏諷,又被劍意襲擊,勉強祭起法寶阻擋,飛速後退,轟然巨響中,被逼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二人同為凝脈十層修為,對方那有若實質的龐然劍意竟然遠超于他,一向眼高于頂的少主看着征漠時,眼神中已滿是殺意,随即打出信號,三名八、九層修為的弟子便上來助陣,包括那名藍衣女修在內,一柄劍淩厲生風,又指揮鵬鳥不時偷襲。若是換了旁人,早已左支右拙,征漠卻游刃有餘,将四人合攻招式一一化解,殺死一人,砍傷靈禽,并淩空兩道劍氣解救了同門師弟的險境。
随即一聲慘叫,元犴身邊又有人被林方生所布劍陣絞殺當場。
羅皓然恨不能将這兩人千刀萬剮,手指撫過乾坤戒,取出一枚三陰離火珠就要引爆。說時遲,那時快,異變突起,升龍湖中突然卷起滔天巨浪,連離湖五十裏之地都受影響,有腥臭水珠濺落而下。羅皓然手中傳訊玉符亦有求援消息閃爍,看湖中動靜,只怕是……情況不妙。
劍元宗弟子們心中焦急,鵬鳥又被征漠所傷,無法駕馭。羅皓然久戰不下,一咬牙下令撤退,匆匆帶領衆弟子趕往湖中救援,元犴與趙蕭陰狠掃過林方生,亦是且戰且退,跟随少宗主而去。羅皓然終究不甘心,後撤幾丈便将三陰離火珠抛下引爆,征漠、林方生與幾名高階弟子反手以劍拄地,激發劍域,層層堆疊之劍域防守嚴密,于震耳轟鳴中,将離火珠威力絕強的爆炸阻隔在外,羅皓然回頭一看,更是氣得血脈翻湧,将這筆帳盡數記在征漠頭上。
此一役,萬劍門弟子以弱敵強,殺六人,傷十餘人,己方卻僅僅三人輕傷,一人重傷,可算大捷。一時弟子們戰意高昂,對湖中異動亦是好奇萬分,征漠卻命令衆人原地修整療傷。弟子們雖有遺憾,仍遵從師兄之命,紛紛打坐,回複消耗精元。
征漠眼見得林方生臉色蒼白,顯是靈氣透支得厲害,神情卻亢奮愉悅,搜刮着屍身上的儲物囊,見師弟精神甚佳,征漠亦是愉快,淡笑上前,将一枚上品回元丹送進師弟口中:“下次不可如此魯莽。”
林方生含住回元丹,上品靈藥入口即化,甘甜清冽,便忍不住舔舔嘴唇,将儲物囊中飛劍統統納為己有,其餘靈石藥草,法寶材料等物,卻盡數交予師兄,兩人自跟随師尊身邊,都由征漠處理這等俗物,故此二人早已習以為常。征漠收下儲物囊,又取出一柄幾近透明的上品靈劍遞與師弟:“若非劍元宗橫生枝節,師弟已然贏了,收下吧。”
林方生眼睛一亮,他所修煉劍道名為“萬劍歸一”,乃是集天下萬劍之力求得大道之法,故此對各類兵器皆有熱愛,立刻愛不釋手接過靈劍,細細撫摸劍身。
玄陰蟠龍劍劍如其名,觸手冰寒,劍光蘊藏,兩條蟠龍紋勻稱盤旋于鋒刃之上,乃一柄水屬性的絕佳靈劍,萬金難求。林方生雖是單火靈根,操縱水屬性之劍固然有所限制,但那天罡地煞劍陣卻是汲取天地之靈,五行充裕,所用靈劍,自然亦是五行皆納。若是将此劍煉入劍陣,威力至少可漲三成。
摩挲片刻後,林方生卻依依不舍将那劍還給師兄:“我不聽師兄命令,率先對敵出手,不受罰便好,怎能再拿獎勵。”
征漠聽聞,表情不變,眼神卻更是柔和。林方生所修萬劍合一之道,物欲過重,機巧過工,一不小心便會走火入魔,陷入貪欲與投機取巧中無法自拔。可他這師弟,品性純良,稚子之心,當真是道心堅定,頂天立地,堂堂正正。這叫他如何忍住不多寵愛幾分。
“前路兇險,你将此劍煉入天罡地煞陣,将來也可多護得同門師兄弟幾分。”
師兄此言合情合理,林方生依言收下,就地打坐,開始煉化靈劍。
兩個時辰後,玄陰蟠龍劍已煉入劍陣,樹立于天罡十二劍中,有引領衆劍之勢。剩下便是多加運用,融彙貫通的水磨工夫。
林方生睜眼,見師兄在對面為他護法,衆位師兄弟姐妹們已然修整完畢,連重傷的楚天雲師弟亦得到妥善治療,外表看不出異常來。
征漠有所感應,睜眼看向師弟,而後起身,下令道:“前往升龍湖采集弱水晶與龍血砂,無論劍元宗所行何事,輕易不可插手。”
衆弟子紛紛應是,而後祭起飛劍,繼續前進。
五十裏對修士們而言,不過咫尺,不到半盞茶功夫,便見到本應平靜的升龍湖面宛若煮沸一般,有一道巨大而修長的白影在湖內翻騰,濺起巨浪,令幾裏外就下起腥臭雨點跟無數蝦蟹。
靠得近了,便見那白影乃是一條長愈五裏的巨大白蛇,通體雪白,鱗片邊緣隐隐流動金光,腹部鼓脹,頭頂呈山形,金黃閃爍,一雙鬥大黃金杏仁巨眼森冷陰毒,獠牙悚然尖利,正張口朝劍元宗一群弟子吐出青綠毒霧。
冷淡自持如征漠,亦是感覺到意外:“難怪劍元宗如此緊張,想不到這湖中竟有金冠白蛇。”
弟子們神色激動,紛紛請戰。一方面,珍稀妖獸難求,另一方面,反正和劍元宗結下梁子,不若給敵人添添堵,也是樂事一樁——果真是少年心性,張狂天真。
征漠眯眼看湖中戰況,幾名劍元宗弟子被毒霧噴中,慘叫落入湖中,連泡也沒冒一個便失了蹤影,而那赤色外衫的巨劍大漢元犴,也發現了萬劍門衆人身影,正朝這方且戰且逃,禍水東引的意圖明顯得很。而白蛇顯是生産在即,妖力大部分輸送入腹部,又被劍元宗糾纏兩個多時辰,疲色已現,暴躁無比,連所噴毒液都淡了幾分,劍元宗亦折損不少人手,這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生意,完全做得。
最不濟,有他和師弟的天罡地煞陣,也能保衆人全身而退。
思慮至此,征漠拔劍,率先朝元犴沖去:“上吧。”
元犴凝聚所剩無幾的靈氣驅動腳下飛劍,正是奉羅皓然之命,将白蛇注意力引至萬劍門弟子處,争取時間布下困靈陣。眼見成功在即,白蛇突然往前一竄,毒牙當胸紮入,又從後背透出,竟将他卡在嘴上,毒液侵蝕胸口,慢慢腐蝕,他便看着自己胸口漸漸擴散開一個黑色大洞,劇痛無比,忍不住哀嚎出聲,嘶吼之凄厲,令聞者膽寒。
白蛇猙獰一甩,将元犴軀幹甩進湖中,弱水不浮,他便活生生沉下湖底,冰冷噬骨,毒液鑽心,又引來無數妖魚妖蟹,歡快噬咬肉身。修士生命力頑強,元犴在身死道消前,眼睜睜看自己肉身被魚蝦蟹撕咬幹淨,所受痛苦,遠勝千刀萬剮之刑,一旦張口慘呼,就被弱水灌入耳鼻肺中,受盡窒息之苦。
他這樣慘死,卻比當初被追殺時一刀了結,痛苦千萬倍。若是那富商泉下有知,或可安慰一二。
這邊廂元犴受盡報應,那邊廂征漠林方生等,已然對上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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