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相岳山中
夜色靜谧,月光匹練般傾瀉而下,映照得庭院風雅,清晰幾同白晝,縱是凡人也能将那屋中之事看給清楚明白,更何況堂堂劍元宗少主。
羅皓然在月色下,亦是顯出幾分玉樹臨風,只是神色陰骘,損了谪仙氣質,卻隐約有墜入魔道的征兆。
他見林方生屋中再無動靜,便悄無聲息,遁出庭院,回了自己客房。
卻見桌上一封書信,展開浏覽之後,冷笑一聲:“這人倒是好算計。”便即将信燒了,連紙灰亦不曾留下。
第二日,衆修士又齊聚一堂,姚丹青道:“衆位道友,家父已廣發請帖,邀請各派仙師來我柳鎮一聚,共商應對之策,請各位道友還多在舍下盤桓幾日。”
五行宗乃法修大宗,傳承千年,積累深厚,與其他門派關系亦是盤根錯節,此事幹系重大,有五行宗牽頭,自然再好不過。
這事林方生也得了師尊指示,其他修士自也無有不允。
林方生又道:“昨夜師尊傳訊,那血咒既有此名,想必是以血為引,故而已傳言下去,讓各家族行事仔細,莫輕易受傷,叫心懷不軌之人鑽了空子。”
破空宣一聲佛號:“赫連掌門宅心仁厚,思慮周詳,實乃蒼生之福。”
羅皓然卻是冷笑:“萬劍門對這血咒知曉如此詳細,當真是蒼生之福。卻不知哪個在背後搗鬼做了這等醜事,卻又在人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博些虛名。”
少宗主此言,字字誅心,劉子輝又是勃然,這次卻被林方生擋住。
林方生臉色也不好看,羅皓然一語雙關,卻不知是他多想,還是昨夜窗戶大敞,當真叫羅皓然撞見了,不由對閻邪多惱恨幾分。
雖是心虛,萬劍門掌門,卻是不容輕侮。
“羅道友何處此言?我修道之人修的是長生,求的是大道,世俗損譽,皆是過眼雲煙,何須在意。你我既同為劍修,應知殺戮一道,不過以殺止殺、于無情中求仁心,若是濫殺無辜、忤逆天道者,只怕心魔叢生、仙途難繼!”
這話卻是說得重了,羅皓然臉色劇變,幾欲祭出靈劍朝他斬去,只是如今林方生與他修為相當,那劍陣又很是棘手,再者尚在姚丹青府上,只得生生忍住,欲拿昨晚之事刺他,一則并無證據,二則也并未看清當時房中是何人與他私會,平白提起,沒得壞了自己形象,不由一股血氣盤踞胸口,大步邁出,終究忍不住,一掌砸在屋外石柱上。
趙蕭無法,只得硬起頭皮上前勸慰:“少主,不過是個小人,千萬莫因小失大,誤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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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皓然卻是咬牙切齒:“此人不除,心魔難消。叫那人快些行動!”
趙蕭還待再勸,見少主一臉愠色,只得吶吶不語,自去通傳。
林方生卻不管他,只是收了咄咄逼人之勢,轉而與另幾個修士道:“雖是猜測,小心些總不妨事,還請各位道友莫怪我多言。”
其他人紛紛稱是,不願卷入兩派龌龊。姚丹青卻是暗自嘆息,她自是知道劍元宗有結親之意,只是這羅皓然氣量狹小,睚眦必報,莫說她無意于此,縱然有心,羅皓然也絕非良配。若是非結道侶不可,這萬劍門年輕弟子倒是……
姚丹青這般心思回轉,林方生并未留意,幾人又定下應對之法,議定這幾日繼續在不同城鎮查探,便各自散去。
林方生離去之時,卻與戰翼遇上,見他形單影只,不由生了幾分俠義之心:“戰道友孤身一人,若有不便,可與我說,萬劍門願盡綿薄之力。”
天琮門名不見經傳,不過百餘年前一名散修所創,聲威實力,俱不入流,此刻得了劍修大派關照,戰翼不由得面露感激之色:“林道友高義,戰翼心領。”
又面有戚色:“戰翼本與同門前來,誰知路上遭逢仇家偷襲,竟只有我一人拼死逃出……只願此間事了,好與師兄妹報仇。”
事關他人門內私隐,林方生卻不便多言,只得安慰幾句,方才回了客房,又取出閻邪留下的玉符,摩挲片刻,沉吟起來。
此前他又假借師尊之名,委婉提起防備天魔咒之法,實則亦是從玉符中得知。
那天魔咒确是以血作引,輔之以咒法。故而那施咒之人,定然曾與中咒第一人有過接觸。只可惜每一族俱是神魂全無,便是想搜魂追查,亦是無法可施。
如此算來,那魔修當真是步步為營,手段周密。
至于破解之法,林方生卻是有些犯愁。玉符內記載,破解之法有四:其一,以天魔咒法咒逆向施展,即可反噬。難處卻是,如今并無人知曉咒法為何。
其二,将中咒者全身換血。這卻是個損陰德的法子,不過是以命換命。
其三,修為高兩個境界者全力施為,亦可壓制血咒發作,只可惜治标不治本,何況兩個境界之差,若中咒者是煉氣凝脈也就罷了,若是金丹甚或元嬰,卻去哪裏尋得如此多大能出手。
其四卻是,殺死施咒之人,血咒自然可解。
比較下來,也只有第四個法子最為可行。
只是,倘若這玉符內記載皆為謊言,卻如何是好?
林方生左思右想也無頭緒,只得将玉符內所記載,連同如何自魔修處獲得,詳細報與師尊。
一道赤色傳訊劍符竄出門外,就聽白術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恍惚間,昨夜那些羞窘景象又浮現出來,林方生閉目斂神,深深幾個呼吸後,平複心情,這才開口喚白術入內。
白術并不知有異,入內行禮道:“師兄,方才我聽到消息,相岳山腳下,似有魔修出沒。”
又将其間細節道來。
原來那相岳山中有一村莊,位處偏遠,平日裏并不引人注目,村民也極少出山。前幾日有一名獵人為追尋獵物,到了那村莊附近,見那裏寂靜無聲,一時好奇便進村查看,才發現整個村子空無一人,既無屍首,也無打鬥痕跡,全村人口竟似消失了,農戶飼養的雞鴨豬犬,也早已餓得氣息奄奄,死去大半。
獵人即刻禀報鎮長,派人來查也無頭緒,只是查到些微魔氣殘留,故而推測與魔修有關罷了。
此後也有人陸續入山,卻是一無所獲。
白術也只是因為聽到這消息,故而禀報上來。
林方生道:“左右并無其他線索,不如前去查探一番。”
出府之時,又遇到戰翼,見他出府,精神一振道:“林道兄,我聽到消息,那相岳山附近有魔修出沒,不如一同去查探一番?”
林方生溫和笑道:“正有此意,那便同去吧。”
戰翼也是溫和親善,笑道:“如此甚好。”
二人并白術等三名弟子,祭出飛劍,遁往相岳山。
不到兩個時辰,一行人抵達相岳山,在那無人村旁降落。
經過這些時日,魔氣已然消除,整個山村寂靜無聲,空無一人,日光透過樹蔭縫隙照下來,詭異之中亦有幾分清幽。
林方生神識細細掃過,不由失望起來。果然毫無線索。
戰翼便提議道:“魔修此舉,定有用意。不如分開查探。”
相岳山方圓百裏,林方生亦是同意,五人便議定各自搜索範圍後,化作劍光,四散遁開。
林方生便在相岳山東麓落下,山中古木參天,又有猛獸橫行,凡人獵戶亦不敢深入,故而那樹上松鼠、叢中雉雞并不怕人,只在枝葉掩護下,探頭探腦看他。
林方生聽得鳥鳴婉轉,也不用劍,只輕輕撥開橫生糾結的刺藤,邁步穿行,神識覆蓋四周,仔細搜查。
如此緩慢行進,不覺天色漸漸昏暗起來,倒是尋到些上佳靈藥,林方生一一收了,至于魔修或者村民蹤跡,卻是絲毫沒有。
林方生并不急躁,仍是緩慢前行,細細查探,忽然神識覆蓋之處,有一點異常。他立時停下,轉身往左前方一株迎霜松走去,那迎霜松性屬寒,靠近時果然一股陰寒之氣襲來,對林方生卻是毫無影響。
他抽出一柄靈劍,将迎霜松樹下一叢挂霜的枯藤灌木撥開,就見一團雪白毛團蜷縮成球,瑟瑟發抖,卻是一頭白色幼狼。
那幼狼身長不過尺許,生機微弱,林方生伸手去碰,就見它呲牙低吼,只待他靠近就要咬下,只是個頭太小,一點威脅竟如撒嬌一般,低吼聲也是稚嫩幼弱,反倒是叫人生出些好笑之意。
林方生便出手如電,抓住它後頸皮毛,提在半空:“你這等小個頭,便是要吃,也需養肥再殺,莫怕。”
幼狼卻是絲毫不睬他所言,喉嚨裏低吼不斷,短小四肢并一條白尾掙紮不休,竭力想要咬他手腕,只是終究個小力薄,很快便沒了力氣,只拿一雙圓溜溜的冰藍雙眼瞪他。
林方生見這幼狼皮毛枯槁,肚皮扁扁,後腿還有一道傷口,隐隐滲出些血跡,不由憐憫之心大起,将它放下,又取補氣丹喂它服下。這幼狼亦是靈獸,嗅嗅那丹藥滋味,便知是寶貝,毫不客氣,張口吞下,又意猶未盡舔舔林方生手指。
林方生撓撓它耳根,溫言道:“此藥不可多服,你體虛脈弱,仔細補過頭,爆體而亡。”幼狼似是聽得明白,便枕着前爪,閉眼消化起來。林方生又取一枚療傷丹藥,一半喂它吃下,另一半捏碎撒在後腿傷口。
上品靈丹果然不凡,眼見那傷口就愈合。
眼見得幼狼無礙,林方生心中有事,邊起身欲離開,衣角卻被扯住,不由低頭看去,卻見那小小白白一叢毛團,咬住他袍角不放,一雙清澈冰藍眼中,浮現些許依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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