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萬法烈焰
林方生猶若置身扁舟之中,一路颠簸,只得環住那妖修頸項,風聲凜冽自耳畔刮過,眼前白茫茫雪景,玉樹瓊花,雪壁冰崖,亦是彙成一幅深淺不定的銀白畫卷,轉瞬被抛到身後。
這等速度,便是禦劍與之相比,亦不過快上幾分罷了。
待二人抵達巍峨冰川,仰頭望晶瑩山崖高千仞,被夕陽一照,便幻化出瑰麗霞光萬千,鵝黃橘紅、绛紫碧綠,交錯變換,美不勝收。
在冰川崖腳下立定,司華鈞才将林方生放下,又道:“青聖洞府,就在此處。”
林方生卻只見眼前一片平滑如鏡的冰塊,光可鑒人,又渾然一體,并無縫隙,心知定是以法陣封閉,尋常人等,無法得其門而入。
卻難不倒紅蛟妖修。
司華鈞自純黑披風中伸出手來,指端紅光,便沒入冰壁之中,便描繪出形如如意結的一團符紋,漸漸隐沒寒冰內。
不多時,那冰壁隆隆作響,自四周落下冰晶碎屑,顯出一道兩人高的拱形入口,內裏一道走廊,幽藍光影,清冷孤寂,蜿蜒至深處,頭頂腳下,俱是冰雪世界,說不出的晶瑩華美,道不盡的剔透精致。
林方生道:“這上古大妖,品位不俗。”
司華鈞卻是不以為然一哂,複又牽住林方生右手,緩步進入那水晶雕琢一般的回廊:“就地取材罷了,冰屬妖怪,諸多受限,只能偏安一隅,自古以來,成大器者寥寥。”
言辭之間,頗有股睥睨蒼生的自信。
林方生卻思及炎夜,又起幾分憐惜之意。神識在天京閣中一掃,卻見那小狼沉睡不醒,不由皺眉道:“為何炎夜昏睡如此之久?”
二人已行至回廊盡頭,卻見成排冰晶階梯,盤旋而上,想來是深入山腹,又向上延伸,四處安靜,竟連呼吸與腳步聲亦是清冷回蕩,空曠不已。
階梯兩旁,冰晶棱角分明,利刃鋼槍一般縱橫懸頂,被冰壁內鑲嵌的夜明珠一照,便折射出萬般光影,炫目迷離,置身此處久了,竟有眩暈的征兆。
好在這一人一妖皆是意志堅定之輩,倒不至于把這點小困擾放在眼裏,仍是拾階而上,司華鈞亦為林方生耐心解惑:“寒狼子嗣素來艱難,只因母狼懷胎三十年方可生産,期間重重危險,難以道盡。那七絕印自結胎侵入,至今三十餘載,與元神丹田結合甚深,故而剝離消解之時,叫他元神沉睡,方不至損傷過重。”複而又補充,“若非娘子着緊,我可懶得伺候這小東西。”
言語之間,盡是邀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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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生見他如此,只得道:“有勞宮主費心。”
劍修嗓音清朗,在這片水晶剔透的空間裏回蕩幾下,愈見明澈沁心,落入妖修耳中,幾同天籁。
司華鈞突将林方生壓在冰壁之上,手掌貼合腰側摩挲,眼中欲念又起:“娘子若是喜歡,為夫便去捉拿整窩寒狼,供你玩耍。”
林方生被他壓制,火熱靈氣,透衫而出,隔絕冰寒,卻是舒服得緊,只是在廂房中便罷了,如今冰天雪地,又身在上古洞府,危機四伏,哪來的閑情逸致。
故而只是擡手将他推開:“若是觸動機關……”
話音未落,卻聽頭頂傳來咔咔響動,腳下階梯隐隐振動,兩側冰壁,亦是緩慢合攏。
司華鈞嘆息道:“你身為劍修,何時卻學了言靈之術,如此旁門左道,有傷天合,不好。”
“這……不過巧合,休要胡說!”
調笑之間,一人一妖亦是提息凝氣,飛速奔跑,晶瑩冰牆上,只映出一黑一紫,兩條一閃即逝的模糊影子。
那冰雕臺階盤旋而上,他兩個不知轉了幾圈,方才見眼前豁然開朗,有一道半透明大門正緩緩敞開,又一鼓作氣,加速向前,闖進大門之中,那冰壁最終合攏,堪堪夾住林方生一點鬥篷下擺,猛力一拽便行掙脫。
待冰壁合攏,四周立時安靜下來。這冰山之中,別有洞天。竟是個足可容納千人的大廳,這一人一妖置身其中,渺小不已。
兩人合抱粗的冰柱參天聳立,若是細數,正是九九八十一根,暗合陽極之數。穹頂晶光閃爍,卻是巧具匠心,雕琢出無數星鬥,又引陽光照耀,權充星光,故而宛若永夜之星辰,輔以符紋,可引動天機。
正是萬法歸宗陣的一部分。
司華鈞道:“可将寒狼取出。”
林方生依言而行,取出沉睡幼崽,放置在一根冰柱之下。司華鈞有取出上品靈石,輕輕放置在柱身凹槽之內。九個凹槽,九枚靈石,均勻分布柱體之上,安置完畢,冰柱靈氣充盈流轉,散發出耀目冰藍光芒來。
妖修複又一揚手,無數晶亮光點,流星一般激射四散,清脆碰撞卡進凹槽,叮叮當當鑲嵌冰柱之上。
林方生見狀,亦是不甘示弱,劍氣凝絲,操控靈石,飛射而出,如法炮制。
一時間悅耳敲擊,如雨落下,好不動聽。
不過盞茶功夫,八十一根冰柱,每根盡皆鑲滿九顆上品靈石,靈力幾欲凝結化為漿液,在這片空間之中,光華大盛,冰藍光彩強烈遮蔽,竟是照耀得連腳下陰影亦消失無蹤。
林方生便覺有威能強大無匹,自四方悄無聲息漫卷而來,引天地至高法則,緩慢滲入此地。衣擺發梢亦是無風而動,丹田內氣機翻騰,竟連合歡符紋亦是被喚醒,自顧自火熱激動,不由得悶哼出聲。
司華鈞卻笑道:“萬法歸宗陣,果真名不虛傳,娘子稍待片刻,成事之後,便來抱你。”
而後身形一動,化作蛟龍之形,在八十一根冰柱之間盤旋游走,便有九道赤金光彩,将龍身盡數包裹其中。
林方生亦是靈力翻湧,退至炎夜身旁,盤坐調息,将欲念壓下。
一時間靈臺清明,唯有雄渾靈力,盤旋四周,紮入經脈之內,竭力充塞。
此後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那緊閉雙目的白狼終是睜開雙眼,冰藍眼眸射出銳利光彩,又利落爬起身,仰頭長嘯起來。
那長嘯卻再無半分稚嫩,反倒蒼涼孤清,穿透寒冰洞府,遙遙傳向遠方。
林方生亦是心思振動,睜眼看去。卻見一道幾乎捕捉不了的白光,倏然自身旁竄出,炎夜便不見蹤影。
一時間焦慮起來,神識四掃,卻被冰壁層層阻隔,穿透不得。
入口大門早已關閉,嚴絲合縫,如今竟找不到出口。
法陣中心,依舊有紅光攢動,妖修原型隐匿其間,全無動靜。林方生又不願打攪司華鈞修煉,只得耐住性子,手掌貼合冰壁之上,嘗試以神識寸寸滲透。
才進展半尺,已是吃力無比,冷汗涔涔,丹田之中,靈力竟有枯竭之相。
正當此刻,就聽頭頂那片紅雲之中,陡然傳來一聲龍吟,低沉咆哮之聲,震得腳下冰層随之震顫,竟有幾根冰柱,亦是随之爆出裂紋。
紅雲激烈翻湧,漸漸被黑氣糾纏侵蝕,林方生凝目望去,卻見那赤紅蛟龍與一個巨大黑影纏鬥起來。
那黑影竟似魔氣凝結而成,近似人形,頭生一對尖角,一對利爪與紅蛟兩只前爪牢牢扣住,彼此角力,靈壓宛若水波,一圈圈震蕩開來,冰柱亦是自近而遠,根根裂開,尖銳聲音與那兩只怪物搏鬥咆哮混雜一處,強烈聲響,在冰山內壁裏回蕩,層層重疊,一時之間只覺音浪襲人,再聽不見旁的聲響。
林方生見勢不妙,緊握長劍在手,卻被強大靈壓沖撞得站立不穩,眼前一黑,胸口一悶,竟是吐出血來。
卻聽紅蛟暴怒咆哮,口吐烈焰,朝那黑影猛烈侵襲而去,複又一擺長尾,狠狠砸在林方生身上。
那沉重沖力撞得他渾身劇痛,骨骼幾欲寸斷,躲閃不及,身體竟被一股靈力卷住,往一旁撞破冰壁,頓時寒意侵襲,四周空空落落,無處着力,最後重重跌落在一片冰雪之中。
冰原雪粒,觸及人修肌膚,便貪婪吸取靈力,便如饑餓許久的水蛭纏身一般。
這一切電光火石,林方生只及張開劍域,把那些雪粒阻隔在外,汲取之力,亦不過減弱幾分,卻附在劍域外圍,點點削弱。
左首上方峰頂,接二連三傳來爆炸之聲,驚天動地,震得整座冰川微顫,更有無數冰晶靈石,被炸裂四散,更有些許落在林方生身側附近。
就見暗藍天空,有九曲盤龍,火紅耀目,與一人形牛角的怪物彼此糾纏争鬥,而後空中裂開一道裂縫,縫隙之中黝黑無光,深不見底,便如一張大口,将那一蛟一怪,盡數吞沒。
林方生單手握劍,驚呼道:“宮主!”一點聲音,卻被猛烈寒風吹散在蒼茫峰頂,幾不可聞。
爆炸餘波卻不曾消散,隐隐振動越來越強,猶若萬獸奔騰,隆隆之聲雷霆萬鈞。林方生腳下雪坡亦是随之下滑,站立不穩之時,頭頂就有雪瀑,鋪天蓋地,浪濤一般當頭狠狠砸下。
千鈞重壓當頭罩下,險些便将林方生劍域砸扁,林方生全力催動靈力劍意,硬生生扛住,身軀卻是不由自主,被大力上抛下拽,在白雪之中翻滾起來。
這一場雪崩,足足兩個時辰方才停下,萬法歸宗大陣連同大妖洞府,亦是分崩離析,再不可存。那冰川峰頂坍塌過半,面目全非。
林方生卻被壓制在層層冰雪之下,便如落入蝗蟲堆中一株青苗,眼看要被蠶食殆盡,劍域被啃噬漸漸壓縮,一丈,半丈,三尺,一尺……
林方生取出一枚中品靈石緊握手中,汲取靈力,再度催動劍域,只是先前被紅蛟與那怪物争鬥之時釋放的威壓波及,便受了重傷,如今全力運轉靈力,那傷痕累累的經脈便不堪重負,劇痛崩裂。一時間全身痛楚,不堪忍受。
他只咬牙堅持,又取出天京閣,自枯竭經脈中擠出些許靈力,渡入機關。天京閣吱嘎作響,勉強在雪堆之內撐開一些空間,林方生方才得以喘息,進入閣樓之中,卻見樓中陣眼的上品靈石,眼見着自璀璨生光飛速暗淡。
這等靈力耗費,實在驚人。
他不顧內傷深重,強撐住立于陣眼石壁之前,取出一枚極品靈石,嵌進凹槽之中,靈石光彩,亦是漸漸黯沉。好在天京閣仍受控制,卻是一寸寸頂開雪層壓迫,朝冰原之上行去。
過不得多時,靈石又再耗盡,林方生毫不猶豫,又補上一枚。好在他身家豐厚,此時保命,自是絲毫不吝惜。又趁此機會,吞下丹藥,飛速調息回複。
只是世間之事,往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林方生如今最虛弱之時,卻有燥熱難耐之感自體內升騰,合歡符紋竟是發動了。
天京閣換過幾次靈石,被那層層吸血怪物一般雪粉包裹,艱難上行,如今亦是靈力運轉過度,房檐廊柱,盡數崩裂,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禁制結界亦有裂縫,便有些許雪粉,稀疏落入院中。
林方生緊咬牙關,只覺汗水自額頭滑落,突然眼前白光一閃,便自閣內彈出,千鈞一發之際,又再張開劍域,随後卻是重重跌落雪層之上。頭頂勁風漫卷雪花,竟是,自雪層內逃脫了。
他心神一松,四肢俱是酸軟火熱,再支撐不住,奮力支起半身,頭頂雪花,卻漸漸停了。
恍惚之間似有銳利森冷雙眼注視,又有暖和身軀貼近,林方生伸出手去,似是抓住一片火熱軟毛,之後便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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