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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早晨,七點十分,天色仍然灰濛濛的,傅佩珊已經來到王業大樓六樓的財務處,準備完成昨日尚未收尾的工作。
走出電梯,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大門前,背對着她,似乎是在張望辦公室裏頭的情況,也像是剛從辦公室走出來,站在門外回頭看。
辦公室七點才被打開,此時只亮着入口處的燈光,裏頭黑漆漆地空無一人;她瞧着此人的背影十分陌生,陡生警覺。
那男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也是直直地盯着她。
光源不足,視線不明,只見他一身上班族衣着,臉孔五官因距離和陰影而模糊不清,然而絕對不是她所認識的公司員工。
那男人看了她兩秒,匆匆跟她點個頭,轉身向左,往樓梯間走去。
此人行跡可疑。傅佩珊想到了最近幾件在園區尚未破案的辦公室大盜案,歹徒皆是假扮上班族或是客戶,大搖大擺進入辦公室行竊。
她馬上跟進樓梯間,心想那男人若真是小偷,必定作賊心虛,能閃則閃;果然就見他快速地走到五樓,一聽到她的腳步聲,立即擡頭察看,随即拉開防火門快步轉進去。
“等等!”她高喊。
男人拉着半開的防火門,又是那種直直注視的目光。
“喂,你在做什麽?”她被他看得發毛,忙大聲質問。“我在熟悉環境。”
有沒有這麽誠實的小偷啊。她又驚又懼,在一步步走下樓梯的同時,一邊仔細觀察他,一邊盤算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西裝筆挺,輪廓俊秀,卻掩不了他稍嫌稚嫩的學生氣息;然而,那目測起碼一八O以上的身形頓成一股壓迫氣勢,加上樓梯間昏暗光線形成最佳兇案現場的氛圍,她只能繃緊神經,開始注意逃生退路。
“你不是王業電子的員工?”或許是工廠那邊來的,她謹慎地問着。
“不是。”相對于她的緊張,他顯得很輕松。
“來拜訪王業哪個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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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個部門這麽早可以讓我拜訪?”
“快遞?清潔公司?修空調?送外賣的?”
“都不是。”
“沒有樓下警衛發給你的臨時訪客證?”
“沒有。”
“請你出去。”
“出去?”
“是的,離開這棟王業大樓。”她語氣堅定。
“你以為我是?”他嘴角勾了起來,直視的目光慘進了笑意。
那似笑非笑的上彎嘴角令她寒毛直豎,即使他看起來很嫩,即使他不像藏有兇器,但人不可貌相,她立刻從包包裏掏出手機。
“我警告你,你別亂來,否則我立刻打電話報警。”她覺得這樣警告還不夠,又指了角落上方的監視器。
“這裏有監視器?”他擡眼一瞄。“上班不能來樓梯間偷懶了。”
她不理會他的幽默,走上前扳住防火門,讓自己位居主導的優勢。
“我們坐電梯下去。”
“走樓梯不行嗎?我下面樓層還沒看。”
“不要跟我嘻皮笑臉。坐電梯。”
選擇電梯是争取時間,她不敢想像在走樓梯時,他會不會扳倒她,然後逃走。
進入電梯後,他仍然在看她,以近乎無禮的目光盯住她不放。
“我剛才差點以為,我背後有一把槍威脅我進來坐電梯。”
“你年紀輕輕,還是學生?”她并不回應他的話。
“剛畢業。你好像畢業很久了,在王業上班待遇不錯吧?”
“你願意努力的話,也可以到王業電子上班。”
“我不用努力,也可以來王業。”
到王業偷竊嗎?沒救了。傅佩珊懶得再勸小弟弟改邪歸正,電梯來到一樓,一走出電梯,她舉起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喀嚓一聲。
“雖然監視器有拍到你,但如果有發現財物遺失,我會立刻公布你的正面照片。”
“要照相也不早點說。”他率性地撥撥頭發。
還耍帥咧!她不理會他,迳自觀看于機裏的顯像,怕是照不清楚,還可以趕快再補照一張。
照片裏的人物因突然被拍,眼睛大大的像是在瞪人,嘴巴微張,似乎在出聲質問,整個面部線條較本人剛硬,反而帶些他這個年紀所沒有的威嚴。
咦!她怎麽覺得有點面熟呢?
“果然有像嫌疑犯。”他突然靠過來,跟她一起看手機。
她吓一跳,趕快收起手機;又見他目光直視識別證,忙翻向背面。
“你是財務處的?傅佩珊。”
來不及了,讓他看到名字了,她馬上做一個請出去的手勢。
“大門在那邊,請。”
“好吧。”他朝她微微笑。“傅小姐,後會有期。”
她忍住寒意,那詭異的微笑像是威脅;她不甘示弱,睜大眼睛,盯住他走出大樓。
他走到人行道,還轉身仰頭看了這棟王業大樓,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然後朝裏面的她揮揮手,帶着笑意走出她的視線。
“傅小姐,那不是你們同事嗎?”新來一個星期的警衛走過來問她。
“他不是。陳先生,那個男生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好像沒看到他進來。”
“有人會假裝熟門熟路混進來,你要小心那個男生,不要再讓他進來。”
“真抱歉。我會加強注意,不熟的同事我一定要求看識別證。”
“沒關系,實在是最近辦公室大盜太猖獗,大家都要小心點。”
回到六樓財務處,她大致巡了一圈,确定沒有破壞偷竊的痕跡,便放下了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開始忙起工作。
同事陸續到來,財務處漸漸有了各式聲響,不知為何,今天同事們并不吃早餐聊天,而是忙着整理服裝儀容、擦桌子、擺文件。
“嗯,大家都提早來了。”莊經理親自拿着抹布,一路走來,往每個人的隔板上頭抹着。“佩珊,別做事了,桌子趕快整理幹淨。”
“經理啊,你在做什麽?晚上清潔公司都擦過了。”
“半夜也會長灰塵。還有,你這個箱子不要占走道,拿去藏好。”
“我在找傳票,會計師查帳要的,而且箱子這麽大是要藏哪?”
“想辦法藏好就是了,小王子要來了,給人家第一印象很重要。”
“小王子?董事長他家的第三個少爺,他來做什麽?”
“佩珊姐,”坐她前面的邱媛媛轉過身,順屁幫她擦拭熒幕框框上方。“他要過來實習三天,我們昨天嚷得那麽大聲,你都沒聽到?”
“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沒發現我不在嗎!”她好怨嘆。“我昨天抽到簽王去聽防詐騙宣導課程,六點才回來,我哪知道發生什麽事。”
“以前大王子、二王子都會來實習,”邱媛媛眼裏閃動心形的光芒。“我是沒趕上那個時代,還好,現在還有一個小王子。”
“媛媛你整理好了嗎?”走來走去督導整潔的莊經理又走了過來。
“你想當灰姑娘也要拿一支掃把,勤快些,幹淨些,王子才會看上你。”
“經理我崇拜你,你的話意義深遠啊。”傅佩珊狗腿一下。
“佩珊,我待會兒跟小王子做簡報,電話接到你這裏來,你能處理的就處理掉,千萬不要給我轉回經理室。”
“知道了。”狗腿也沒用,反正她是比灰姑娘更上不了臺面的苦勞歐巴桑。“對了,經理,早上有一個………”
“經理!經理!特助來了。”前頭有同事高喊。
特助王明鴻是董事長的二兒子,也就是二王子;他不像某些高層只會打電話叫人去跟前,身為欽定接班人的他認真踏實,常常親自跑各部門,實際面對面溝通或了解情況,也因此大家都很欣賞他。
莊經理急急地跑去迎客,傅佩珊便趁空處理好箱子,往前看去,特助仍站在門邊,似乎不是來談事情,只是跟莊經理寒暄談笑;接着,特助右邊被擋住的一個人踏出一步,伸出手臂,和莊經理握了手。
咦!那個人?!不會吧?!
她瞬間頭皮發麻,一股寒意直竄骨髓。那個過來勘察地形的小偷,如今讓特助帶了過來,接受莊經理高規格的接待,就是………小王子?!
天啊!她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座位,壓低頭,縮緊身子,這時就知道隔板不夠高,二十吋的電腦熒幕也不夠大,藏不住她;可是,能叫她躲進桌子底下嗎!
“媛媛,你看一下。”她找出于機照片,還是不敢擡頭往前看,而是将手機遞出去。“這個人是不是前面那個?”
邱媛媛正忙着留心前面的小王子動向,很不情願地轉頭過來,一眼瞄到手機照片,又驚疑地往前看去,再看手機,再看前面,驚叫出聲…“佩珊姐,你什麽時候拍了小王子?還拍得這麽難看!”
“你小聲點啦。”
完了!傅佩珊拿手機撞了撞額頭,再看照片,終于想起為何會覺得眼熟,因為他的臉型再方正些,再添點老态,就是十足十的董事長啊。
前面吱吱喳喳了還有小小的尖叫聲,財務處的雌性生物占四分之三強,見到帥哥來,自然是嬌羞興奮,還拍拍手歡迎小王子。
莊經理正在跟小王子介紹同事,講些敬請指教之類的場面話。
鎮定!淡定!入定!她只管拿出計算機,做她的工作;大人物忙得很,才沒空過來理會她這個小老百姓。
正以為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卻聽得莊經理的谄媚聲音越來越近,然後一道冰涼的冷氣團就停在她辦公桌前。
“傅小姐,你早。”有點熟悉的聲音出現了。
“早。”基于禮貌,她站起身回應。
眼前一眩,已經是噗通亂跳的心髒又猛地一跳,不同于稍早天色仍然陰暗,她皆在燈光暗淡的地方看他,此時辦公室燈光明亮,小王子整個人仿佛從陽光照射下的長廊走了過來,明亮,幹淨,俊秀,自信,加上有他自身散發出來的書卷氣息,簡直成了學院派的型男代言人。
王明泷,王業集團總裁王兆昆的三子,學經歷不明,身價難以估計,的确是不用奮鬥就可以進入王業集團。
“王業搬來園區這棟新大樓半年了,”他微笑說:“我還沒來過,想說一早過來熟悉環境,卻被人當成辦公室大盜請了出去。”
“怎麽會呢?”莊經理驚訝極了。“是樓下警衛不認識您嗎?”
“我跟二哥從車道進來,本來是沒機會去一樓見大門警衛。”王明泷刻意面對傅佩珊說:“我先将東西放我二哥那裏,再從十五樓一層一層往下看,看到了六樓,這位傅小姐很勤快,不但很早來上班,還注意到我是個可疑人物。”
“所以,是她把您當成………”莊經理臉色青了下,随即綻開他的無敵老笑臉。“我們佩珊難得糊塗,王董事您大人大量,請別放在心上。”
“喔,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我正好利用時間去附近的咖啡店吃頓早餐,順便買杯咖啡給我二哥。”
“王董事擅于時間規畫,這點一定要跟您好好學習。”
“不過呢,等我要回王業大樓時,還是被警衛擋住了,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打電話叫我二哥下來救我。”
“哈,王董事過去很少出現公開場合,連我這個老王業人都不認得呢。”
“呃………”傅佩珊勉強擠出話來:“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
“若我說,我是王明泷,你會相信嗎?”
“至少我會去跟特助求證。”
“佩珊!”莊經理快暈倒了,撐着笑容說:“我們都知道王董事您要來,剛好佩珊她不知道,造成誤會。哎呀,真是的,佩珊你快道歉啊。”
“沒關系,不用道歉。”王明泷笑說:“由此可見,我們公司的保安意識教育得很好,下回如果有安全演練,我很願意配合演出歹徒。”
“呵呵,王董事真是幽默睿智。”莊經理幹笑幾聲,只想趕快逃離案發現場。“請王董事到經理室坐坐,我先跟您報告財務處的運作。”
冷氣團飄走,傅佩珊松了一口氣,坐下來攤在椅子上。
“佩珊姐,到底是怎麽回事?”邱媛媛迫不及待地問。“就他剛剛說的啊,誤會一場。”
“好羨慕你有這種誤會喔。小開來實習,被女主角誤會成小偷,趕他出去。哇!都可以當成小說的開頭了。”
“哼,實習?還不是過來把妹妹,妨礙我們上班。”她喝了一口熱麥片,定定心神,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還挂名畫事咧,小小年紀,到底懂多少事。”
“傅小姐,麻煩你一件事。”王董事的聲音從背後飄來。
“咳咳!”傅佩珊差點被嗆到。
“請你删掉剛才拍的嫌疑犯照片,拍得不夠好,有損我的形象。”
“是。”
傅佩珊取來手機,當着王明泷的面删除照片。
從頭到尾,她都低着頭,不想看到那張帶着諷笑的娃娃臉,直到确定他已走閱,再轉頭看他确實走進經理室,這才真正舒了一口大氣。
“媛媛,你去請陳桑進來。”換成莊經理走出來,喊完媛媛,轉過來小聲地吼她:“我的佩珊姐啊,你怎麽把箱子藏到我的經理室?”
“你經理室的角落有空間。”
“我ㄟ乎你氣死!你竟然把小王子當作小偷?!”莊經理再吐嘈兩句:“都三十歲的女人了,神經還是這麽大條。”
“減一歲啦!經理你再說出我的年齡,我就去告你職場歧視。”
“好好,我輸你。”莊經理做投降狀。“去把箱子拿出去。”
她随莊經理走進經理室,莊經理去會客沙發坐下來,開口就跟小王子哈拉,絕無冷場;她則是目不斜視,直接去拉放了箱子的推車。
但她臨出門前,還是按除不住,往那團散發出邪氣的坐處看去。
王明泷正在滑他的ipad,也擡起視線,一雙黑黑黝黝的大眼直宜地看向她;然後,緩緩地,有如海面漩渦破開來似地,勾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她抖了一下,抓着推車,抖呀抖地抖出了經理室。鳴鳴,今年的冬天好冷啊。
“你們不覺得他笑起來時,好像一只從水裏冒出來的大海怪,張開血盆大口,要把你一口吞下去嗎?”
“佩珊姐你電影看太多了。小王子那麽帥,竟然被你形容成怪物。”
“好,我不破壞你們純情少女的美夢。”傅佩珊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轉向電腦熒幕。“我歐巴桑視力退化,看人的角度不一樣了。”
“佩珊姐,”一群年輕女生圍着她。“拜托啦,你幫我們問他的求學經歷,要深入一點的喔,像是為什麽念哲學,還有他的休閑嗜好,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為什麽要我問?我跟他又不熟,你們自己問啊。”
“我昨天問過了。”小佳哀怨地說:“他就笑笑的,都不回答,反而問我機器折舊方法的應用原則,害我趕快去問陳桑,然後就不敢再問了。”
“對啊,”正港歐巴桑美莉也說:“我是沒機會了,想介紹我那個中文碩士表妹給他,他就指着報表說,為什麽業外損失這麽大,是哪件投資案出了問題。我只是出報表的,我怎麽知道!”
其他女生也是紛紛抱怨,說小王子很認真實習,就是不談私事。
“推我去當炮灰?”傅佩珊還是敬謝不敏。“不了,我前天才把他當小偷,他可能還記仇。”
“不會吧,我看小王子滿幽默的。好啦,佩珊姐你最好….啊!﹒”邱媛媛正跟她的佩珊姐撒嬌,一擡起頭,聲音更軟了:“王先生您早。”
“王先生早,王蓋事早。”一群女生也争先恐後問早。
“大家早。”王明泷回以晨光般的明亮笑容。
年輕妹妹們頓時兩頰泛紅,一個個像是初見情郎的豆蔻小姑娘,慌慌張張地各自回去辦公桌,還有人不小心撞了桌角,也是咬唇忍痛不敢叫出聲。
傅佩珊看了,只是暗自搖頭。公司的女生喜歡喊他小王子,總是為那純潔俊美的面貌所迷惑,将他斯文有禮的微笑藏進心坎底;但在她眼裏,他不是種玫瑰花的純情小王子,而是像一只随時準備吞掉她的千年黑暗大海怪。
“傅小姐,今天我要坐在你旁邊,看你工作。”
這是莊經理安排好的實習流程,她沒有理由反對,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
“好。我會跟你講重點。我通常很忙,可能沒時間教你細節。”
“你盡管忙,我在旁邊看就好。”他椅子都拉過來了。
“我每天開門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資金額度。你看,這裏是公司今天的臺幣資金供需情況。”對着熒幕,她職業病發作,欲罷不能地說了下去:“下一頁是外彙,少的要補足,多餘的就要有效運用。翻回上頁,我先跟你說臺幣,這邊華銀要還貸款,剛好這邊票券到期,其實也不是剛好,是安排好的………”
她當他是菜鳥般地講解着,忽然發現他閃出一抹促狹的笑意。
“其實,你懂的,對不對?”
“我雙主修經濟。”
她好嘔,就知道他內情不單純。董事長三個兒子裏,他最神秘,甚至傳聞他對家業沒興趣,所以念了哲學,将自己放逐于集團之外。
呼,怎好像有涼風飏飏吹過,平添一股寂寞滄涼的感覺呢?
不,這只大海怪才不寂寞咧,那天他明明可以大方表明身份,卻“配合”她演出一出“趕賊記”,他那貌似幽默實則邪惡的笑容可是把她笑到三天都擡不起頭來。
她的戰鬥力陡然提升。既然身負探聽任務,問就問嘛,萬一人家小王子不爽或是拒絕回答,她也不怕再丢臉。
“那麽,我可以知道你完整的學歷,好能了解你的程度?”
“史丹佛雙主修哲學和經濟。然後念了一個臺大哲學所碩士,還有一個史丹佛的MBA”小王子倒是爽快回答。
學歷耀眼,沒有三兩三,絕對念不出來;可她記得他年紀不大,她怎麽算都不對。“奇怪,你到底幾歲?”
“下個月就二十五了。”
“先祝你生日快樂。”
“多謝。我會請你們吃蛋糕。”
“不對啊,我算來算去,你好像念得比別人快?是有跳級嗎?”
“Yougotit!我五歲上小學,跳級一次;中學本來也有機會跳級,但我不想太早畢業進入大人的世界,寧可把多餘的時間拿來看書、思考,所以我後面按部就班,二十歲大學畢業,回來臺灣。”
“相信一定有人叫你天才兒童。”
“是資優生。”
呵,真是自負。不問他,他就繼續搞神秘,絕不會一次全盤托出他的學經歷;不過,她也發現,他似乎回答得比她問的還多。
“你大學畢業回臺灣後,不是應該像特助一樣進入集團工作?怎麽跑去念哲學研究所?”這段經歷就比較為人所知了。
“我需要回答你每個問題嗎?”
“不需要。如果那是屬于你個人的隐私,或是心理上還沒能準備好去面對這個問題,你可以不答。”
“你這樣說,我豈不是更應該回答?”他帶着深思的眼神看她。“否則就給大家無限的想像空間去編八卦了。”
“事實上,大家已經編了好幾年。”她也大膽回看他那雙黑默默的眼睛。“與其讓大家胡亂猜測,何不自己說個明白?”
“你在套我的話。”
“我是應公司衆多美女的請托,打聽有關你的一切。”他嘴角勾起,雙眸仍是直視她,她分辨不出他是否在笑。
“興趣。”
“什麽?”她立即明白他已拉回原來的問題。“我了。你為了興趣讀哲學,但也為了實際需求去念MBA”
“是的,”他眼裏閃出光芒。“畢竟我是王業集團多家公司的董事。我聽從我大哥的建議,念個MBA,給自己一個頭銜,将來說話做事才能更具說服力。”
“你很有生涯規畫,年輕人不錯,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她絕對不像莊經理谄媚,而是誠心贊賞他。
“所以,這次回來就是進入集團做事了?”
“不然我為什麽坐在這裏?”
對上那雙始終帶笑的眼睛,她很沒志氣地心髒亂跳幾下。瞧,他那抓得超有型的短發,白淨斯文的臉蛋,黑濃的眉毛,清亮的大眼,挺直的鼻,薄而潤的唇,令她頭一回體認到什麽叫做“俊美”
這個小王子啊,恐怕他是二十五、二十六、三十甚至到四十歲,都還是長着這張欺騙世人的娃娃臉,教每個大姐姐、小妹妹、老哥哥、色叔叔看了都要心頭怦怦跳。
俊秀嫩臉配上老成的目光,真是令人費解………切!沒事幹嘛長得這麽漂亮,再對看下去,她心髒就要亂跳到衰竭了。
既然聊開了,她記起了原先可能備而不用的方案。打開抽屜,拿出一顆花了一百二十塊割肉價買來的日本青森大蘋果,擺在桌上。
“這顆蘋果給你,表達我的歉意。”
“不是該請我吃頓飯?”
“謝謝擡舉。我把你當成小偷已經榮登本公司的年度大笑話,實在不想再成為話題人物了。”
“跟我吃飯怎麽會變成話題人物?是以為我們在約會嗎?”
“呵!”她看到他勾起來的嘴角,忍不住又激起戰鬥力。“不,我是不知道大人您的口味,怕吃錯東西,讓您尊貴的身體拉肚子,這就糟了。”
“不要生魚片就行。”
“咦!還真的有食物過敏?”
“你反應很快,公司有你這種人才,将來才有希望。”
“多謝。”她當他講場面話,順口再問:“那你還有什麽不能吃?”
“生的不吃,蝦蟹類也會過敏,煮熟的新鮮海魚倒是可以吃的。”
“你吃東西要東挑西揀,這樣少掉很多人生樂趣耶。”
“習慣了。不能吃的,自然不會去碰。”
平淡的語氣,收斂的神情,訴說着乏味的人生。她心頭揪了一下。
“喂,我這裏有巧克力,要不要吃一顆?”她又打開抽屜。
“那是女人心情低潮時,拿來麻醉靈魂的甜食,順便藉此逃避永遠意志不堅的減肥行動。我不吃。”
“去!”她的母性光輝立刻熄火。“你不吃巧克力也有那麽多話?我下午拿出來請同事吃的時候,你就不要跟我要來吃。”
“我這人很随和的,同事一起吃東西時,我不會拒絕。”
“是喔,很随和?”她再拿出一罐燕麥片。“請你喝杯麥片如何?”
“沒味道。”
“你很難養耶,還是要我喂你吃蘋果?”
“你的蘋果沒毒吧?”他拿起桌上的蘋果,往上抛了抛。“吼,你還白雪公主,那我不就是壞皇後?”
“難道你自認為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哈!”她笑出聲。“多謝喔,我也希望是。”
她的笑聲驚動其他同事,好幾個女同事帶着豔羨的目光看過來;她不解,其實小王子挺會鬥嘴鼓的,并沒她們說的那麽淡漠嘛。
想想啊,三日匆匆,小王子離開財務處之後,還要去其它部門實習,目的也是深入了解公司的實際運作,好能在蓋事會裏做出最佳決策;大家好緊好散,也算是交了個朋友。
“好了,你自己看,不懂就間,我要忙了。”
她真的很忙。九點銀行營業後,電話更是沒機會放下;他安靜地坐在旁邊,聽她講電話調資金,拿她寫好的傳票研究。
她不只要做自己的帳,還要覆核資金科同事送上來的帳務。
“你現在挂代理副科長的職銜,做的就是科長工作,怎麽不直接升你當科長?”王明泷翻看她桌上的帳務,有意見了。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聽說史帝分只做到這星期,補的人怎麽還沒來?”
“有一種人事政策叫做遇缺不補。”她充分滿足他的好奇心。
“莊經理沒去争取?”
“怎麽沒有?”她不怕讓他知道公司的權力傾軋真相。“不過呢,在公司裏不只是比誰的職位高,還要比誰講話有份量。人事經理忠心耿耿,堅守總經理的政策,莊經理也沒轍。倒是人事處走了人,立刻就補。”
“少一個人怎麽辦?業務怎麽交接?”
“你不用擔心,我們過慣苦日子了,史帝分的業務先分給大家做,以後新人來了,我再教他。”她拿起一疊做好的帳。“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我去跟陳桑報告事情,電腦給你看,自己研究研究,有問題再問我”
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小王子十分積極,馬上滑動椅子過去,撞開她的椅子,大刺刺地占據她的地盤,抓住滑鼠看起電腦來。
算他認真。她看到自己的椅子讓他單腳勾了回來,倒也不生氣;要是同事們學習業務都能像他如此積極進取就好了,問題是他瞧着一切新鮮有趣,若是再待久些,恐怕就會被財務處目前的處境給消磨了士氣。
她正在跟陳桑讨論業務時,忽然前頭的同事一陣騷動。
“不是陳桑?!”勇哥喊得最大聲。
她立刻明白勇哥說的是哪一樁。財務處原來的副理已調職三個月,一直都是由資深的陳桑暫代副理職,大家也都看好由陳桑正式升任副理,可是…….
“我已經知道了。”陳桑表情很平靜,繼續看文件。
“公布新副理了?”傅佩珊卻沒辦法平靜,跑上前問道。“我們缺的是員工,卻塞一個主管來,那叫誰做事?”
“就是啊,而且沒升陳桑,竟然給一個空降部隊。”
“誰呀?”大家齊聲問。
“一個叫洪邦信的。”勇哥看了寫在紙上的名字,這才能念出新主管的名字。“他是關系企業的財務科長,某私科大EMBA畢業,現在調來總公司當副理,這是高升哪。”
傅佩珊差點吐血。此人跟她同期進公司,年紀大概大她個三、四歲,職前訓練時曾經打過照面,後來他派任業務處,幾年後請調到關系企業,她從此忘了此人,沒想到他竟是從質易轉到財務,還來當她的上司了。
“佩珊姐都還沒升科長,他就要來當副理?”邱媛媛替她抱不平。
“也許………他有經驗。出去繞一圈,資歷比較豐富………”傅佩珊擠出笑容,說着連她自己也不信的違心話。
“那待總公司的就是阿呆啊!”勇哥氣憤地說:“這兩年就是這樣,一下子從外面找人,一下子調關系企業的,平平一樣的年資和學歷,我們在原單位辛辛苦苦熬的就不如外面的?”
“還好我要走了。”即将離職的史帝分慶幸地說:“這種看不到前途的公司,再待下去是浪費生命。”
“洪邦信到底有什麽關系,抵得過三十年經驗的陳桑?”
大家又問。“他是我大外甥的麻吉。”
大家讨論得沸沸揚揚,忘了現場就有一個最有關系的人物,一時全部閉了嘴,望向王明泷。
小王子的大外甥?不就是總經理的大兒子、業務一處的經理李俊彥?新副理和李俊彥是麻吉,意謂着新副理和李總關系良好;而李總明年即将退休………哎呀,李總是在安插人馬,培植勢力,退而不休啊。
“既然他來了,”王明泷笑容滿面,一雙黑眸煞有其事地轉了一圈現場同仁。“那我也來當正式的員工,好跟他切磋切磋。我去跟我的大姊夫總經理說一聲,叫他給我發人事派令。”
大家面面相顱,直到小王子揚長而去,這才如夢初醒。
“他去找李總要工作?”
“李總不會給他吧?已經有特助在後面威脅他退位,怎會同意再多一個小王子來搗亂?”
“所以李總才要到處安插他的人馬,好能再奪回江山啊。”
“公司都給他家去玩了。”傅佩珊嘆氣,聽到桌上電話鈴響,忙跑回去接了起來。
“我王明泷,你上來十四樓總經理室。”
“幹嘛?”
“上來就是了。”
傅佩珊在王業電子上班七年餘,不管是舊大樓或新大樓,她還是第一次進入總經理室。坐在氣派豪華的大空間裏,感覺很是不自在。
“明泷,原來你是去念MBA,怎都不告訴我們呢?你念完回來了才知道。”總經理李富祥慈眉善目地問着。
“大姊夫,你沒問過我媽媽?你和大姊都不關心我哦?”
“夫人就說你去美國念書。我們想說,你這麽喜歡哲學,寧可挨爸爸罵也要念碩士,畢業後理所當然就是去念哲學博士。”
“理所當然?”王明泷一臉天真無邪。“那麽,大姊夫每年都有錯誤投資,造成公司損失,是不是也該理所當然辭職,以示負責?”
“我不能辭。”李富祥是又老又辣的喜了仍是笑說:“我就是要負責,才要在這個位置上想辦法彌補回來。”
“怕是你一邊補,一邊桶,漏洞越補越大,到時我二哥接手就辛苦了。”
“明鴻太年輕,我擔心他撐不起這麽大的王業電子。唉,爸爸太急了,這麽早就要他接手,他起碼還要再磨煉個十年才行。”
傅佩珊如坐針氈。這裏完全沒她說話的份兒,小王子要和他大姊夫鬥,也不要拉她過來當背景啊。
說起公司目前的姊夫派和王子派鬥争,這可是長達二十多年的血淚史,源遠流長,在公司裏一代又一代地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