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洗完澡走進房間,楊炘呆住了,多了一樣東西。一張床。一張破床。楊炘轉過頭去看戎異,人正站在床邊理衣服呢。楊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咱倆那麽纖瘦骨幹的,你費這錢幹嗎啊。” 說着一屁股坐到那張折疊床上。

咯吱咯吱。楊炘連話都懶得說了…這破床。

戎異正把幹了的襯衫和T恤挂好了放進衣櫃,內衣褲随意折了兩下放進下邊的抽屜。關上抽屜,戎異看了他一眼。楊炘作出哭喪的鬼臉。戎異偏頭沖他笑了一下,開門走了。

“ 不睡覺麽?”

“ 還有點事。”

“ 那我睡你床了啊。”

“ 床白買的?” 戎異瞥他一眼,擡了擡下巴。

“ 這破床還是買的?唬誰呢,都生鏽了。” 說着,楊炘踢了踢床腿,薄脆的金屬皮子嗦嗦往下落。

戎異站在邊上看楊炘這一臉嫌棄的樣子,倒真是小少爺。床是網上找的二手店,送貨上門。一百二。“睡地上也行,就是硬點兒。”說完,戎異開了門就去客廳了。

屋子裏的空調呼呼地響着。

楊炘看着那張床架子有些哭笑不得,好歹還鋪了條毯子。他猶豫了會兒,還是躺了上去。剛躺上去就後悔了,鐵圈兒烙地骨頭都疼。

結果還是躺到了戎異的床上,操啊,舒服多了。他伸直了腿,兩手別在腦後,看着頭頂的天花板。手機響了一聲,是紹元。“你沒在家啊。”沒等他回呢,電話進來了。

“你怎麽沒在家啊?”

“我不能不在家啊。”

“嘿,在哪兒?老實交代!”

楊炘覺得自己都能看見紹元那張八卦臉,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只回了句:“怎麽那麽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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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喲喲,肯定有什麽新情況,說出來我樂樂呗。”

“滾。”

“得。”突然沒聲了,隔了好一會兒,紹元才又開口:“剛才任婉琳拉着我去找你,一塊兒去你家了,沒人。我覺得吧,這姑娘啊,真是挺…你打算怎麽着啊?”

“呵,能怎麽着?”

紹元又沒聲兒了,過了好一會兒,“哎,主要是她認識我姐。我逃不掉啊,不然也犯不着這麽幫着她。”

“慫。”楊炘知道紹元也就在紹月面前這麽掰哧不開。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了人多少情,從生理到心理都這麽奴性。

兩人又聊了聊暑假的安排,紹元說最好跑哪國溜一圈兒,看看風景和美女。楊炘差點兒就順口應了,不還有戎異這塊兒呢嗎?出去曬個十天半個月,還不如鑽這空調房。

得,連紹元也學會挂我電話了。楊炘重新躺回床上。一片漆黑中,他盯着那扇門,想:就這麽一道門的距離。

可鑰匙呢。

他回想第一次見到戎異的情景。陸鵬飛的酒吧,昏暗,嘈雜。他走進來,在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他經過他身邊,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清冽,甚至帶一些些辣。他沒有看自己一眼。他誰都沒有看。只是旁若無人地向前走。似乎,只是單純地想要融進這樣一片灰暗的混沌中。

他不是在捕獵。他像一個夜游者,只是睡不着,出來晃晃。當他坐下來和陸鵬飛聊天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意外。他們就像是一國的人,以某種游離的姿态看燈光下的群魔亂舞。

是啊,還有陸鵬飛。

他拿過手機撥了個電話給陸鵬飛。想了好一會兒,接起來了。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楊炘愣了愣說:“我找陸鵬飛。”

“鵬哥,電話!”

“ 剛那位誰啊?” 陸鵬飛沒有來得及出聲兒,楊炘接着說:“ 老牛吃嫩草啊。”

“屁,哥哥我潔身自好。” 陸鵬飛頓了頓,說:“對了,明天酒吧開業,記得啊。戎異也來。”

“那我和他一塊兒。”

“還去接人家呢。”陸鵬飛吧嗒着嘴,在吃馬□□。

“沒啊,我就他家待着呢。”

“…”

陸鵬飛以為自己聽錯了,抽了口煙,問:“什麽叫你在他家待着?”

楊炘得意起來,“我正躺他床上呢。”

陸鵬飛咳嗽了兩聲,那勁頭像要把隔夜飯吐出來。過了會兒,他啞聲道:“…來,來,教教哥哥。”

楊炘大笑起來,瞥了眼門,壓低了嗓音配合道:“就說住的地方住不了人,借住呗。”

“戎異信了?”

“信沒信不知道,反正住下了。”

“臉皮厚!太他媽厚了!”

“謝謝誇獎。”

“操。”

兩人沉默了會兒。

陸鵬飛先開了口:“想問什麽問。”

“鵬哥真聰明。”

“你要大半夜的找我閑聊,我可懷疑你企圖了啊。”

楊炘笑了一聲,把剛才巧克力的事簡單說了說,沒說完呢,那頭的陸鵬飛笑得氣都喘不上了。

“ 他連這都和你說了啊。哈哈,你叫沒見過他大學的時候,清心寡欲的一個小夥子啊。那陣兒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買那麽貴的巧克力,手都不帶軟的。巴掌大的一塊要十二,一天倆,二十四。那可是□□年前啊。錢值錢吶。”

又吃了兩粒馬□□,陸鵬飛壓着嗓子笑了一下,問:“知道他那會兒什麽樣麽?”楊炘知道陸鵬飛會告訴他。他聽見電話那頭打火機的聲音,等着。沉默了一會兒,陸鵬飛開口了。

“ 他爸媽想讓他考自家那塊兒的大學,學經濟,以後當公務員。戎異父母就是公務員,眼界小。戎異他不樂意那種生活。大學來了北京,學了建築。一直到錄取通知來了,他爸媽才知道是什麽情況。攔都攔不住了。我當時也奇怪,好好商量不就完了嗎?問他,他也不說。再後來,就攤牌了。大學那四年,他就是靠那點獎學金在過,沒錢就去打工。”

楊炘沉默了會兒,“他爸媽那麽絕?”

“估計是他自個兒沒要。”

“他說的?”

“猜的,臨畢業那兩年,電話還通得挺勤。但日子照樣緊巴巴的。” 陸鵬飛嘆了口氣,“你別一得意說漏嘴了啊。回頭戎異真以為我收了你多少錢,那我不得冤死。”

楊炘哈哈笑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鵬哥,你是不是覺得…” 他有點兒不知道怎麽說。

陸鵬飛接着楊炘的話說了下去:“真當我是随便拉紅線的八婆啊。就是覺得你們倆挺搭的,感覺,說不清楚。至于能走到哪個份上…我說了不算,誰說了都不算。”陸鵬飛嘆了口氣,“哎喲,說多了。我這該是喝大了,得去躺會兒。不說了,明兒晚上,記得啊,拖着戎異一塊兒。”說完就給挂了。

楊炘倒回床上,看着頂頭白色的天花板。想:是習慣嗎?習慣了随手關空調。習慣了吃方便面。習慣了簡單的生活。

可自己呢,他從來不需要這樣的習慣。住的地方每個星期請了阿姨打掃。每個月的水電煤賬單家裏爸媽的管家卡着日期就繳了。從小大到,他沒有為這些東西操過一分錢的心。

這就是命,自己說了不算。能怎麽着?楊炘這麽想着,越想越困,握着手機就睡着了。

一堆圖紙。又一堆圖紙。

戎異看着桌上的咖啡杯和半滿的煙灰缸。狠狠地搓了搓臉。無止盡的打點、草模、方案、設計、測繪……無止盡的劃線和數據。三四年前,他以為自己享受着呢。除了睡眠和食物,只有他的圖紙。

他打開電腦屏。

一座造型怪誕的白色建築物。彎曲的牆體、塔樓式的祈禱室、彩色玻璃。柯布西耶的Ron-champ。

做了太久的夢,是時候該醒了。

他困倦地靠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卻只是拿在手上。他累了,累得忘記了手裏還有一根煙。他的左手還在不斷地摁打火機。熾熱的金屬轉輪把大拇指上的一塊皮膚磨得血紅。仿佛失去了知覺一般。

煙灰落了一地。

他瞥了眼鬧鐘,5點。又是一天。他拿了兩張紙巾,倒了點杯子裏的水在紙上,擦的時候煙灰順着就吸附在了濕紙巾上。地板上留下一條條的水漬。

阿嚏。

楊炘捂住嘴,可來不及了。戎異在沙發上用胳膊遮着眼睛翻了個身。

“你什麽時候走?”戎異嗡嗡的聲音像一顆子彈擊中了楊炘。

“什麽意思?”

戎異轉過頭,放慢速度又說了一遍:“你-什-麽-時-候-走?”

楊炘手裏拎着剛買的小馄饨、飯團、包子,還有豆漿油條。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可就在半個小時前,在馬路對面的菜市場,他看着油鍋裏脹大的油條竟然感到某種快樂。就像昨晚感受到的踏實一樣。因為在他身邊的是戎異,而不是任何一個別人。

然而,也就是這個人問自己:“你什麽時候走?”

戎異坐起來,靠在沙發上看着他,說:“先把東西放了。”楊炘把吃的放在桌上,看着他,戎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坐在自己邊上。“你是不是覺得陸鵬飛把我們倆湊一塊兒了就真是一塊兒了?”

楊炘一條腿盤在沙發上,另一條腿擱在地上。整個人正對着戎異,說:“我沒這麽想當然。但我待這兒幾天也不過份吧?”他頓了頓說:“培養培養感情總行吧。你忙,我又是放暑假。我瞧不出哪兒有問題。”

“你爸媽呢?也沒見你聯系。”

“他們不管我。”

“朋友呢?”

“啊?”

“不出去玩兒?”

“出去了啊,那次生日聚會不就唱歌了嗎?”楊炘不想搭腔。他知道戎異想要的答案。他不給,看他能怎麽樣。

戎異笑了笑,沒說話。他湊到桌子跟前,從塑料袋裏拿了個包子,咬了兩口,又拿了根油條出來啃。楊炘盯着他看,他卻只是吃,像對待一項任務,緩慢,認真。

“挺久沒吃早飯了。”

戎異往衛生間走去。

楊炘在他身後輕輕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是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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