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狹窄的機場,稀少的人群。他似乎聞到了海水的味道,和游泳池的漂白劑不同的氣味。成群的山堆疊在遠處,從半山腰開始就被霧氣籠罩,若隐若現。在北京,他看見的似乎只有堆疊的樓房。
戎異拿出鑰匙開門,這還是昨天從櫃子裏翻出來的,孤零零地一把躺在藥盒裏。邊上塞着幾板消炎片。
舊式的玻璃桌,四只細桌腿都磨成了銀色,配上單薄的桌面,看着有些廉價。戎異脫下背包,放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他喜歡吃的菜,過去喜歡的。飯碗的下面壓着一張字條,字是用圓珠筆寫的,顯得很細巧:回來先吃飯,我們六點半到家。媽媽。
戎異把字條舉到眼前,手指摩挲着媽媽兩個字……久違了。
“飯沒吃啊?” 徐芬看向躺在床上的戎異。
“吃了。” 戎異沒動,只是側過頭看着這個已經五十多歲的女人。燙卷的頭發用發夾束在腦後,臉型清瘦,嘴角總是微微繃着,有種沮喪的感覺。
“吃得太少了,和沒有動過一樣。”
戎異笑了笑,問:“爸呢?”
“你爸啊自從當了那個什麽主任,每天不到十點不回來。” 徐芬抱怨道:“都這把年紀了不知道看開。”
“你不是老希望他能當個什麽嗎。”
徐芬嘆了口氣,走進房間,坐到戎異的床邊上。她的一只手搭在戎異的膝蓋上,輕輕拍了幾下,“早知道是這樣啊……”
“爸還有幾年退休?”
“一二三四五六,六年。” 徐芬掰了掰手指頭。
“那也快。” 戎異有點兒不知道說什麽。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可以聊的話題是那麽有限。徐芬攏了攏自己鬓邊的碎發,看着躺在床上的戎異。
“一個人在外面……”
“挺好的。” 戎異接過話頭。
“錢是掙不完的。” 徐芬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再過個兩三年就回來。這裏什麽工作沒有啊,北京是大是熱鬧,可沒家裏舒服是不是。你想吃什麽媽還能給你做,哦,最近沒胃疼吧?”
“沒。”
“交女朋友了沒?前一陣子你姑姑還給我說了一個姑娘,剛畢業,在銀行做的,人長得也漂亮,性格也好……”
“你見過了?”
“給我看照片了,大眼睛鵝蛋臉。” 徐芬兩只手在臉上比劃着。
戎異沒說話。這一道程序他已經習慣了,她說她的,當作耳旁風過去就行了。
徐芬也習慣了,每回提到這個話題,戎異就不吭聲了。可她還是得提,萬一哪天起作用了呢。她看向被丢在衣櫃邊上的黑色背包。
在剛畢業的那幾年,只要有長假,戎異都會買了機票回來待兩天。能陪就陪,陪一天少一天。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不願意回來了。因為他坦白自己的結果換來的只是否定。那就像一條天塹橫在他們之間,他跨過去了,可他們還留在原地。彼此越離越遠。
“我接個電話。” 戎異拿起手機,對徐芬舉了一下。
徐芬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名字,“老板啊。” 她隐約記得戎異提過這個名字。
戎異點點頭。
“到了?”
“嗓子怎麽啞了?”
丁安榮在那頭咳了兩聲,“現在呢。”
“聽着還是啞,怎麽,抽煙抽多了?”
丁安榮沒說話,隔了一會兒才問:“別說我了,你怎麽樣了?”
“老樣子。女朋友這兒兜一圈,回家工作的事兒兜一圈。”
丁安榮笑道:“怎麽突然就回去了?”
“再不回來看看說不過去。”
丁安榮像是在外面。手機裏老有呼啦呼啦車開過去的聲音。
“招标的事學慶跟你說了?”
“說了。” 丁安榮忽然笑起來,“你怎麽直接在臺上就把人給駁了?太不給面子了。”
“那你還樂。”
“我是可惜了,沒看見現場版的。”
“下回錄着。”
“那行,以後要賺不着錢了,就把這些錄像給刻盤賣了。”
“買饅頭都不夠。” 戎異把手機搭在耳朵上,一邊聽丁安榮說話,一邊玩兒毯子。
“楊炘肯定買。” 丁安榮笑起來,“到時候你要買別墅都行。”
“是麽。” 戎異把毯子的角往裏卷進去,然後看着側面形成的曲線空間。
他看着窗外。天空一片血色。這樣濃重的沒有一絲灰色的晚霞。他想起曾經的陸鵬飛,想起他那段迷茫無措的時光。想起在某一個夜晚,他和陸鵬飛躺在草地上望天。天空一片漆黑。蟬鳴和樹葉發出的響聲。
“如果我們消失了。”
“一切都還是這樣。”
“讓人惡心。”
“那就找個地方隐居。”
“你畫圖紙,我來搭磚。”
“嗯。”
到底還有什麽放不下?血紅的晚霞裏藏着幾絲金線,像是那後面還有着什麽不肯隐去。
戎異坐起身,有種想畫圖的沖動。一座石頭搭成的一居室,從窗口可以看見綿延的山巒。它們随着光線和雲霧的變化而展現出不同的形态。石頭的質樸和原始在一片山野中并不會顯得突兀。這或許就是某種和諧了。
·
“鵬哥,你知道戎異的地址嗎?”
“地址?”
“他不是回他爸媽那兒了麽。”
“他回日照了?”
“日照?應該吧,今天中午的飛機。” 楊炘愣了愣,“他沒說?”
“沒。” 陸鵬飛笑道:“他要說了,我肯定得跟着他去啊,好地方。”
“他是看你最近煩着,不想吵你。” 楊炘回道。
“你倒是挺了解他。”陸鵬飛笑道:“怎麽,想去浪漫一把?”
楊炘笑了一聲,沒回。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多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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