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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異忽然笑了一聲，他覺得很滑稽。放在包裏的方案甚至都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一眼。整餐飯下來，能讓人記得的就只有他認識楊炘這一件事。戎異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桌的殘羹剩宴，真不是個滋味。

“打個電話給楊炘麽。” 丁安榮問。

“打給他幹嗎？” 戎異回道，他連聽到楊炘的名字都覺得別扭。

“支會一聲他爸的事，聽楊恒的意思，楊炘也沒細說你倆的關系。” 丁安榮走到放茶水杯的櫃子邊，倒了一杯熱白開給戎異，“涼涼再喝。”

戎異伸手摸了摸杯子，挺燙的。可他也沒挪開，手指還是搭在上面，有意無意地蹭着玻璃杯。

“要我說，這件事也不能怪他。楊炘也是想着要幫你，也是幫我一把。”

“我知道。” 戎異嘆了口氣，“可他有沒有想過，我和他的關系要怎麽解釋？楊恒是什麽人，他能不奇怪麽。”

丁安榮看着戎異，他很少見到這樣的戎異，皺着眉很喪氣的模樣。他有點不知道怎麽安慰，只是湊了兩句：“你也別緊張，沒誰家的老爸成天往那方向想的，頂多也就是覺得莫名其妙。你和楊炘打聲招呼，解釋的時候當心點兒，興許就過了呢。”

“怎麽解釋？” 戎異摸着杯子，笑道：“說我們是在酒吧認識的？還是編一個故事？”

“編個故事呗。就說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片樓，長得特好看，一查一問，哦，有個叫戎異的設計師。這仰慕之心一起，就尋尋覓覓成朋友了呗。”

“故事挺好，就是太假。” 戎異看着丁安榮笑了一下。

要說編幾句話暫時瞞瞞也不是多難的事兒，可以後呢？

戎異是沒想過太久以後的事兒，畢竟他和楊炘在一塊兒還沒多久。可他至少希望這段感情是往好的方向奔。編幾句謊看着不是大事，但這句謊說了出去，他們以後的關系在楊恒的眼裏就是定了性的。朋友，最多就是朋友。他沒期望楊炘能真的和他走多遠，其實連戎異自己都不知道這段感情能走多遠。可至少，不需要這麽瞞過來瞞過去。這就是他煩楊炘“幫”自己的地方，他希望兩個人的關系盡可能單純點兒。喜歡，在一起，這就行了。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他倆認定了，那就大大方方的認。這樣扯東扯西的有多大意思？

“我讓他來接你。” 丁安榮拿過戎異的手機，畫了個“口”，直接播了楊炘的電話，“想說什麽就好好說了。”

戎異看着丁安榮的動作，沒吭聲，只是拿起杯子喝了幾口水。

“這是怎麽了？” 楊炘看着躺沙發上睡着的戎異問道。

“喝多了。你爸愛喝白的，我們這一圈兒人能不陪着喝了麽。” 丁安榮靠坐在桌沿上，看了眼楊炘顯得有點緊張的神情，繼續道：“戎異喝不來白的。後面那市場部的朱經理還來敬紅的，兩種酒一混，人就暈了。”

楊炘聽着丁安榮的口氣，似乎有點兒不高興。他坐下來摸了摸戎異的額頭，問道：“我爸是不是說什麽了？”

“說倒是沒說什麽，就是問你倆是怎麽認識的。弄得一桌人都只記得這個了，方案半個字都沒聊。” 丁安榮摸了根煙，點着了，“怎麽，你沒告訴你爸？”

“沒，我就給他看了幾張圖，然後提了提這次招标的事兒。” 楊炘撥弄着戎異的頭發，把它們歸到臉邊上。他想起上回去陸鵬飛的店，戎異也是頂着這麽一張煞白的臉。估計這兩天又得不舒服一陣了。

丁安榮遞了根煙給楊炘。

“當初我是想幫忙來着。” 楊炘抽了口煙，笑道：“可那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有些東西還真不是我能插上嘴的，哪怕我是恒業老板的兒子。當時我和我爸提這件事兒的時候也沒多想，就是覺得萬一能管用呢。”

“用是有點兒。” 丁安榮笑道。

“可沒用在正道上。” 楊炘看了眼戎異偏着的臉，繼續道：“我是之後才聽我爸說的，本來也就确定是你們了。所以這事兒，我算是多嘴了。”

丁安榮抽了口煙，“送他回去吧。” 有些話還是戎異自己說合适。

開到半路的時候，戎異就醒了。他撐起身體，猛拍了兩下楊炘的椅背。楊炘立馬就踩了剎車，可還沒等他回頭問怎麽了，戎異就開了車門，兩腳一跨晃下車了。接着，就是一陣吐。

“水。” 戎異啞着嗓子對楊炘說。

楊炘在車裏胡亂翻了一通，什麽也沒找着。一愣神，才想起都放後備箱了。楊炘擰開了瓶蓋遞給戎異，“慢點兒。”

戎異一手撐着樹幹，一手接過了水瓶漱口。楊炘從車裏抽了幾張紙巾幫着他把嘴擦幹淨了。戎異順着楊炘的動作偏過臉，“你什麽時候來的？”

“快十點的樣子吧。” 楊炘接過水瓶，擰了蓋扔回車裏，“丁安榮打的電話。”

戎異點點頭，看了眼樹邊上自己吐的那堆。幾團白乎乎的，估計也就是海鮮粥了。一餐飯他沒吃多少菜，光顧着陪酒了。

“應該忍忍，找個廁所吐。” 戎異捋了捋頭發，站直了，“明天早上又得有人惡心到了。”

“能多想想自己這狀況麽。” 楊炘一把攬住了戎異的肩膀，“人都暈了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亂七八糟？” 戎異笑了兩聲，可這笑聲聽起來沒一點愉快，“是挺亂七八糟的。”

楊炘開了車窗。天氣轉涼了，吹過來的風不再熱得人憋悶。

“你打算怎麽和你爸說？” 戎異看着路邊一閃而過的街燈，問道。

“照實說。”

“瘋了麽。” 戎異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風從指間穿過的速度感。他忽然很希望這車可以一直開下去，這樣，很多事情就不再需要解釋了。 活着，是一件辛苦的事，你需要向很多人解釋，向他們負責。你永遠不能百分之百的做自己。

“不能說麽。” 楊炘笑了，“難不成我還得編個謊騙他？”

“在一開始就不該說。” 戎異收回手，把窗關小了點，“我不需要你幫這個忙，懂麽。”

“可我已經說了。” 楊炘看了眼戎異，探手把塞在車座中間凹槽裏的一個袋子提了出來，扔到戎異腿上。

“什麽？” 戎異看着腿上那個黑色的袋子問。

“巧克力。” 楊炘把車的頂燈開了，笑道：“晚上和紹元去超市的時候看到的，我讓紹元嘗了一塊兒，還行。”

“你沒嘗？”

“我又不愛吃巧克力。” 楊炘順口就接道。

戎異轉頭看向楊炘。這麽說，上回那個巧克力蛋糕就是專程帶給自己的？戎異低頭笑了一下，覺得人也沒那麽暈乎了。他倒着拎了拎袋子，裏面掉出來幾塊巧克力。藍黑色的包裝，整段的英文描述。

“其實早就沒以前愛吃了。” 戎異舉了舉手裏的巧克力，笑道：“不過，謝了。”

楊炘把戎異送到了樓底下，“我就不上去了？”

“當我求你上去呢。” 戎異笑了。他看着楊炘沉默了會兒，繼續道：“跟你爸別真說實話了。實在編不出，就說，我是你哪個朋友認識的，見過幾次。這就可以了。”

楊炘愣了一下，“那我們要成了呢。到那時候攤牌就不傷了？”

“以後的事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戎異擡手摸了一下楊炘臉，手感很舒服，“所以，沒必要為了不知道的事去傷你爸媽。”

“那你呢。” 楊炘就着戎異的手貼了貼，“之前我說要介紹我爸給你認識，你不還問怎麽介紹麽。我說是朋友，你那一臉不樂意的。”

“我那不是不樂意，是覺得你想一出是一出。”

車裏的空調呼呼地響着。戎異拆了一包巧克力。熟悉的味道，混雜着和咖啡相似的一點苦。他把巧克力片兒含在嘴裏，等着它慢慢融化。

楊炘捏了捏戎異的耳垂，“舒服點兒了？”

戎異嗯了一聲，“吃塊巧克力提提神。”

“其實，我當時就想幫你一把，也沒想那麽多。” 楊炘摸着戎異的耳朵沒放手，解釋道：“那會兒我爸也沒問我倆是怎麽認識的，誰知道他來這麽一手。可他既然問了，我就實說。反正我們都在一塊兒了。”

戎異感覺到那融化的巧克力漿正順着喉嚨口流下去。他喝了口水，回道：“你覺得你爸媽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男的在一塊兒？”

“有什麽不能的？都什麽年代了。”

“別把他們想得和你一樣。” 戎異把拆開的包裝袋折了個角，塞回袋子裏。他籲出一口氣，繼續道：“那時候，在我知道自己喜歡丁安榮的時候，我有想過是不是要告訴他們。楊炘，我可以不說，什麽都不說。等時間過去了，淡了，也就結束了。可我說了。不是因為我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變成什麽樣了，不是為了他們。我是為了自己，懂麽。那時候我連陸鵬飛都不說。我想有個誰可以幫我分擔一下。我告訴他們，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再一個人擔着了，懂麽。”

楊炘沒說話，只是看着戎異有點發紅的眼眶。

“我也想過，這都什麽年代了。這類事兒不該那麽難接受吧。” 戎異靠在座椅上，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綽綽地看見樓房和樹木的輪廓。“可這叫沒落到自己身上。如果我知道這事要他們十年二十年才能消化，我寧願當初給憋悶死。”

“那也不是你的錯。”

“誰的錯都不是。” 戎異看着楊炘繼續道：“還是那句，誰都不知道以後的事，那麽早攤牌何必呢？”

“你這是在推卸責任麽。”

戎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楊炘的意思。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地說道：“楊炘，告不告訴你爸和我們倆能不能走下去沒關系。你明白嗎？要是我們兩個其中一個往後退了，關系就結束了。就算全世界都知道那有怎樣？感情靠不了別人保證。”

楊炘聽着聽着，嘆了口氣道：“怎麽覺得打我和你在一塊兒後，自己就變傻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G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