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是人

平南王看見了兒子在紫煙堂轉圈,遮着袖子便想躲,還沒轉身呢,就被這燕世子一通搶白:“燕老頭你什麽意思啊?我這剛回來過幾天好日子?幾天?你就去給我丢這麽大的人?還讓不讓我活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那什麽破公主,那麽嫌棄我。我好歹還……”

想了半天估計實在沒什麽可以形容自己的。

想想也是,十六歲那次勝過金五岳是什麽情況,他自己心裏最清楚。

可憐金五岳這剛上場呢,就見這世子殿下兩手空空的打着哈欠,頂着倆腫眼泡來了。只見他啥動作沒有,直接從金五岳旁邊走過,一包辣椒粉下去一切搞定。

這劍聖還沒有明白咋回事呢,手中的沉水劍就直接被世子給繳了。

這邊廂老王爺涕淚橫流啊:“我的兒啊,你實在是太厲害了,連劍聖都不是你的對手。你這樣的天才,不應該困在王府。該出去讓人家知道你的本事啊,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那邊廂劍聖抱首大呼:“世子非常人所能及,我金五岳從此退隐江湖。”

世子被這麽的一吹捧,還真的發現自己挺能的,轉頭伸手過自己頭頂比劃着:“燕老頭,這大豐高手哪裏的最高啊?我倒是去會會去啊。”

老王爺一聽那是淚流滿面啊:“要說高手,當屬寧遠寺覺遠禪師了。不過照兒子你目前的狀态……”

“恩,那我就去寧遠寺會會他們,好叫他們知道我世子的厲害。”老王爺話還沒有說完呢。世子大手一揮。就決定了自己的去處。次日一大早就,直奔寧遠寺而去。

至于劍聖,約莫覺得自己被小孩子算計了,着實有些丢人吧,自此之後音訊全無。而世子身邊,多了個叫棒槌的随從。

當然,當他真的到了寧遠寺被那兩個禿驢打得滿地找牙吃糠咽菜後,才知道。他的功夫,一如既往不能見人。

當然,他是死都不會承認的。

更慘的是,他被那兩個死禿驢以雲游修行(據小禿驢說,借機可以見識到各地美人)的名義騙出去受了三年罪。好在他身邊還有個棒槌一直陪着他。特別是在路上碰到的那些“山賊強盜”,一天三遍的慰問他的時候。

不過燕瀛澤倒很是逆來順受,屁颠屁颠的跟着兩個禿驢跑遍了豐國的山山水水。不是他骨頭賤,主要是他打不過兩個禿驢。

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來王府享福來了,居然碰到這麽丢面子的事情。燕瀛澤直覺的認為,燕老頭在這種關鍵時刻沒有把住關,是一個很不稱職的老爹。

這老王爺聽世子如此搶白也不生氣,谄媚道:“兒啊,這也不能怪為父的。實在是聖上恩澤盛濃。”

原來早朝時皇帝聽說燕瀛澤回來了,左看右看朝堂上都沒有他的人,遂問平南王:“瀛澤這孩子走了也有三年了吧,朕甚是想念啊。怎也不來讓朕瞧瞧?”

老王爺汗顏:“犬子體弱,陛下見諒,”

而燕瀛澤此時正抱着粉妝玉琢的弟弟燕攬月,撅着屁股在王府的後花園釣駱駝呢。

這皇帝倒是個通情理的人:“卿家如此便見外了,朕只是有些想念,并沒有責怪的意思。想着這瀛澤也十九了吧?該是成家的時候了。朕還在想,是否把玉衡指給他?”

老王爺一聽是兩股戰戰,暗思:“自家一個魔頭還不夠,這皇上是不準備讓我活了啊?還唯恐天下不亂,弄個刁蠻的公主來。”

剛想着怎麽謝絕呢,大殿外玉衡一聲驚呼:“父皇,你若是敢把我指給那個纨绔子弟,我就死給你看,這天下我能瞧上眼的只有白子羽,要嫁就嫁白子羽。”

原來公主撿風筝呢,恰巧聽到了恒帝的話,說罷牽着風筝就跑了出去,可惜了當時白子羽不在朝堂了。

皇帝又一次氣得胡子亂顫。這個玉衡,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這老王爺擦了一頭的虛汗,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回家,就看見了兒子在紫煙堂轉圈呢。拉過下人一問,得,這世子殿下也不知哪裏聽來的消息,公主居然瞧不上他。

本想安慰自己兒子天涯何處無芳草的,轉念一想,人家是公主。再者自家兒子也不是沒人要啊,這話似乎不妥。再斟酌了下開口:“不過這白子羽确實不錯的,樣貌才情皆是不俗,然,比吾兒差遠了。”

卻聽燕瀛澤嗤了一聲,兩眼直耷拉:“不俗?等哪天你見到了那個人,才知道什麽叫不俗。該怎麽形容他呢,呃……反正就不是人。”

“啊?”老王爺顯然是沒有理解過來兒子的意思。燕世子殿下鄙視地看了自家老爹一眼:“是仙。”說罷獨自把平南王爺丢在紫煙堂,一溜煙出去了。身後跟着沉默寡言的棒槌和半道上撿回來的營養不良的婢女小泥巴。

燕瀛澤說的那個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不過一面而已,不,甚至只能算是半面。

三年前去寧遠寺的路上,世子爺和棒槌好容易狼狽逃竄,躲開了一群處處殺招刀刀斃命的“山賊”,坐在一座酒樓中享受着劫後餘生,欣賞着衆生百态。正惬意品茶呢,冷不防眼睛往下一瞟,頓時驚了。

樓下街道遠遠走來一位白衣公子神仙少年,那一剎那,四周衆人自動屏蔽,世子滿眼皆是此人。世子癡了,世間竟有如此谪仙?等他扒開人群跑到樓下,那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自此世子每每垂足頓胸,長籲短嘆,暗悔沒有機會識得如此佳人。每償提筆把那人的風姿畫下來,然不知道從何下筆。人海茫茫,卻又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見。真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且說燕瀛澤被氣了個倒仰之後,出王府直奔城西而去。只見他錦衣華服俊美無匹,一路上的尖叫聲就沒有斷過。秦樓楚館中的鸨母花魁激動得熱淚盈眶:“這燒錢的小爺終于回來了。我們的日子可有盼頭了。”

然而燕瀛澤這次居然沒有進到那溫香軟玉的春風樓裏,也沒有去揩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的油,居然頭也不回朝西走了,弄得老鸨和頭牌好不傷心。

衆人大奇:“莫非這世子殿下改了性子了?”再看看燕瀛澤身邊瘦骨嶙峋的小泥巴,大悟:“哦,換口味了。”

這燕瀛澤一路東搖西蕩的,邊走邊買東西,準确的說是拿東西。等到身後的棒槌與小泥巴手中都拎不下了,他才晃晃悠悠來到了城西的竹竿巷。

竹竿巷是貧民窟。裏面住的都是無依無靠的老人和孩子,而且大多數是從戎人家的家屬。世子這錦衣華服的,在這個巷子裏可是太惹眼了。可是出奇的大家都沒有圍堵或者是指點,而是會心地微笑。

世子一邊走一邊打招呼:“李婆婆,洗菜呢?張大爺,收攤了?謝三叔,我回來了。”

“小燕回來了。這幾年過得好吧?”

“小燕啊,這幾年你去哪了啊?”

燕瀛澤聽着這些熟悉而關心的話語,突然覺得心裏熨帖得緊。縱然這三年受了那麽些許的苦,貌似也不太那麽糟心了。

把帶給大家的禮物都發了,燕瀛澤走到最後的一間房裏。裏面有個孩子,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正在埋頭苦讀。他輕手輕腳走進去,拍了這孩子的頭一下。

孩子左右一看沒有人,繼續苦讀。冷不防又挨了一下,孩子惶恐,擡頭一看,愣了,轉過頭抱着世子大哭起來:“燕大哥你可回來了,小貓兒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燕瀛澤愛憐的拍拍他的頭,棒槌沉默,小泥巴濕了眼眶。

“棒槌,你和小泥巴先回去吧,本世子自己去逛逛。”

棒槌深知他的脾氣,只是将沉水劍丢給了他,盡自帶着小泥巴回府了。

漫無目的地走,燕瀛澤走到了西山的聽濤崖。寒冬臘月,萬物肅殺,只有這片松林依舊青翠。

燕瀛澤靠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閉目細聽,風過處,松濤洶湧,還有……還有絲絲縷縷的琴聲?

這琴聲飄飄渺渺若有若無,從山頂傳來。如不細聽,還以為是風從天邊刮來。只聽琴聲嗚咽如泣如訴,讓人心情随着琴聲蕩入了谷底。轉而又漸漸從嗚咽轉為陰沉,琴音沉沉,如狂風暴雨前的天色般讓人窒息。又似破曉前的黑暗般讓人恍然。如此反複幾次,忽然琴聲一改嗚咽陰沉,曲調陡轉殺氣四起,似金戈鐵馬烽火狼煙,如怒海滔滔覆地傾天。

良久,風停,琴聲寂,只餘松枝微顫。

燕瀛澤被琴聲所震撼,循着琴音走上了崖頂。

天漸黃昏,冬日的太陽也失了本色,如一枚蛋黃般墜在垭口。他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景象——一抹淡薄的身影正對着夕陽撫琴,那一瞬,燕瀛澤心裏突然想起一句及其凄美但是應景的話:殘陽照孤影,碧血染銅樽。

或許是感到身後有人,那人轉過身來,一身白衣薄唇緊抿,淡然的眉眼輕輕掃向燕瀛澤,風過處,衣袂張揚如翼,一個如神祗般遙遠而寂寞的男子立在他的眼前。

燕瀛澤突然發不出聲來了,緊接着就是一陣狂喜。是的,什麽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個人,就是燕瀛澤衆裏尋他千百度的那個白衣佳人,神仙少年。

那人目光清幽,望向燕瀛澤的方向。

“那個……我……”燕瀛澤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以往的巧舌如簧到現在竟然派不上用場了。他搔了搔頭,艱難的開口了,雖然有些詞不達意:“我見過你,我找了你很久……”

“我,我是燕瀛澤……”這話的意思似乎是要告訴少年,我認識你,你就該認識我。

“哦,世子殿下,久仰。”

那人微笑,既不親熱也不疏離。燕瀛澤聽了這句話,倒是有些後悔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了。

這句久仰,一定不是什麽好名聲了。

“公子,我已經練足三個時辰了,該走了麽?”松林深處傳來呼喊,接着走出一名十五六歲背着劍的少年。

那人聽得喊聲道,“失陪。”轉身飄然下山。身後一只海東青盎然展翅,一飛沖天。

燕瀛澤呆立片刻,突然想起來自己居然又一次忘了問他是誰,于是慌忙跑下山。

這一路,是再也沒有見到那人的影子。

不見了白衣人倒算了,可是面前一溜黑衣人,更不是燕瀛澤想看見的,此刻他無比後悔,出門為何不帶上棒槌。

燕瀛澤嘆息一聲,沉水劍出鞘,一片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心道這九五之尊的老頭子一天操心那麽多事,怎麽還能有精力記得見天操練他呢。

好不容易料理完,燕瀛澤一身狼狽回城,這次倒是誰也沒認出,他就是那燒錢的世子爺了。

他一路惆悵回到家中,蹲在門檻上發愁,該怎麽樣才能再見到那個少年呢?冷不防懷裏撞進了一團粉妝玉琢。

“哥哥,哥哥”。攬月咿呀學語,口裏叫着不成調的哥哥,口水擦了他一身。

“弟弟,弟弟”。燕瀛澤學着攬月的語氣抱起他轉了無數圈。逗得總角小童笑聲連連。宋氏在旁會心微笑。

平南王踏進家門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出,平日裏高貴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正在給幼子當肉墊,陪着稚齡小童玩得不亦樂乎。王妃在旁笑得溫柔。

那一瞬,平南王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了。他現在不是戰功赫赫的王爺,只是平凡人家的一位老父,而已。

王妃走過去溫柔的牽起老王爺的手,默默的走向了內堂。

餘世子與攬月嬉鬧,一室晴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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