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心不足

厍水城中的一處小客棧內,隐隐傳來了争吵聲。門外站着兩個彪形大漢,守住了門口。整家客棧都被包下來了,沒有任何閑雜人等。

“趙天麟,你這是什麽意思?”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怒問道。

“王爺,我沒什麽意思,只是提醒王爺,若是你們動了燕瀛澤,北狄南侵成功,你認為這個江山還會是你的麽?”

屋內的正是趙天麟與詐死的安王李丹國。

安王想必也是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系,蹙着眉頭久久不語。又思量了許久道:“就算你說的對,可是我為什麽要把好不容易搶過來的糧食再還給他?”

“哼,我若是王爺,就斷然不會花那個力氣去劫軍糧,吃力還不讨好。”趙天麟哂笑道。

“你……”安王氣結。

“不是麽?前方有人替你守着疆土,總好過你殺了李焱,卻只得到一個支離破碎的江山要好得多。更何況,指不定連支離破碎都得不到。你已經失敗過一次了,若是這次再不小心計劃,恐怕你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讓我救你第二次了。真不知道聰明一世的安王是怎麽想的。”

趙天麟隐在面具中的眼神閃過一絲譏诮。

安王的臉色變了幾遍,趙天麟的話說得滴水不漏,确實是這個理。只好咬了咬牙道:“如此,那便聽趙門主的。”

安王看着趙天麟的面具踟蹰片刻道:“如今我們也算是真誠的合作了,少主是不是也該把面具摘下來讓我一睹真容了?”

“怎麽?王爺忽的對在下的容貌有興趣了?只是在下容貌粗鄙,不敢污王爺的眼,王爺你還是好好的把你從薛龍城帶出來的軍隊操練一下吧,也許很快就有用到的時候了。”

趙天麟離去時冷冷道,“而且,王爺最好記住,不要妄圖與北狄合作,你已經被他們擺了一道了還不自知?更不要妄圖去殺了燕瀛澤,因為,這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趙天麟,你如此神秘,真當本王是三歲的孩子?若是只要李焱的性命,還用如此的複雜麽?”

安王在房間裏笑得陰測:“哼哼,再神秘,本王也會把你扒一層皮下來。你真當本王非得跟你合作不可?這天下除了喪門,除了北狄,就沒有別人了不成?”

趙天麟離開後,安王的房中多了一個鬥篷人。

鬥篷人卻笑了:“王爺,別來無恙否?”

李丹國擎了一腔怒氣道:“拜你們所賜,我一敗塗地了。你不是應該很高興麽?你和李焱合作無間。”

鬥篷人擺了擺手:“诶,王爺此言差矣,您若是站在我的立場上,選擇必然一樣,我暫時可是要靠着豐國這棵大樹的。”

安王已經面現不予之色,冷了聲音道:“你到底來做什麽?不要告訴老夫你是來賠禮道歉的?”

“哈哈哈,王爺你還就是真的說對了,區區還就是來賠禮道歉的。”鬥篷人說着朝着安王施了一禮。

“完顏彧,你到底耍什麽花招?不要以為老夫不會殺你。”李丹國忍無可忍怒喝道。

完顏彧對李丹國道:“王爺,你如此就甘心了?好不容易籌謀好了一切,卻毀在了李焱與燕瀛澤的雙簧戲中?”

李丹國眸子眯了眯,完顏彧又道:“若是小王是王爺的話,定然不會甘心的。退一萬步來說,縱然你甘心不去追究這次失敗,那麽你又甘心就這樣屈居于喪門的籬下?”

李丹國沉思不語,完顏彧輕輕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道:“王爺,你難道就不好奇麽?喪門的少主到底是誰?既和李焱有仇,又姓趙,普天之下恐怕就只有前朝趙家了,你別忘了李焱可是奪了趙家的江山。

可是,趙氏母子分明被平南王誅殺了啊?若是喪門的門主真的是趙氏遺骨,那燕天宏殺死的是誰?或者說,燕天宏根本就沒有殺死他們?”

李丹國“嚯”地一下便站了起來:“你說的很有道理,若是燕天宏當初放過了皇後與太子,那這件事情就說得通了,只是,如何才能弄清楚前朝太子到底是不是這個喪門的少主。”

“哈哈哈,王爺,我該怎麽說你呢?是或者不是有區別麽?你要想得天下,要想翻本,首先要除掉的不是那個軟弱的太子,而是李焱的左膀右臂啊。喪門就是你的踏腳石而已,只要那位信了,喪門是誰都行。”

完顏彧狂傲的笑聲刺激了李丹國,他腦中瞬時閃現出了李焱陰狠的眼神,安王爺笑了起來:“哼哼,王子好計謀。只是不知道王子這麽好心的把這些事情告訴給老夫,到底圖什麽呢?”

完顏彧把食指觸在唇上噓了一聲道:“王爺,我赤黍國也希望找一棵更好更茂密的大樹啊。若是依附着李焱,遲早會被吞幹抹淨。人往高處走,若是可以與王爺攜手,你說我會如何抉擇?”

不過是軟軟的幾句話,完顏彧便把這個問題又踢了回去。

安王猶疑道:“我被北狄擺過一道了,又在你的手裏吃過一次虧,你叫我如何信你?”

完顏彧似是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從袖中拿出了一份聖旨道:“這是我父汗的親筆手書,只要你與我合作,我們便永修同好,絕無紛争。王爺意下如何?”

安王依舊沉默着,完顏彧卻把聖旨一收道:“既然王爺猶疑不決,那就只當小王從未來過,告辭了。”說罷便要離去。

李丹國忽的擡頭道:“王子留步,老夫與你合作。”

“哈哈哈,王爺果然爽快。”完顏彧唇角溢出了一絲冷笑。

趙天麟從客棧出來後便繞過城中,到了城邊一處土地廟,裏面站着三個人,為首的正是秦九。

趙天麟道:“九叔,那麽急着找我到底何事?”

“少主,這是大蘇傳過來的。你傳信後我本來是跟着安王過來的,夫人怕安王心懷不軌,便讓我跟着。”

趙天麟接過來秦九手中的紙條看了一下,皺了眉頭。秦九見狀道:“少主,你看怎麽辦?夫人不會讓你插手的。”

趙天麟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們不能插手,但是也不能幹看着。拓跋漠有百裏晉相助,本就如虎添翼。這件事情還是讓燕瀛澤去勞神吧,我會把消息給他的。”

秦九颔首,沉默片刻遞給趙天麟一個小瓶又道:“夫人讓我轉告少主,燕瀛澤能夠為我們所用最好,若是不能,便不用留着了。讓少主千萬小心不要曝露了身份,燕氏父子說不準已經是李焱的走狗了。”

“流觞?”

趙天麟隐在面具後的嘴唇抿得蒼白,頓了頓道:“燕瀛澤不是這種人,讓母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秦九嘆息一聲轉而道:“夫人還讓我叮囑少主,功夫不可荒廢。”趙天麟聽了唇角溢出了一絲苦笑:“我明白。”

秦九忍住眼中的悲憫之色道:“少主,話雖如此,你還是別太逞強,夫人雖然催促你練功,但是心中還是很疼惜你的,她只是擔心不能完成複國大業……”

“我明白……你好好看住安王吧。”

趙天麟飛身融入了夜色中。

燕瀛澤在城中轉了一圈,沒有找到白子羽,只好回到軍中巡視一番,待到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已經是月上中天了。

燕瀛澤一步三晃的走着,卻不是回城,走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他停了下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早前因為疫病隔離起來的山腳邊上了。他看了看身後亮堂的月光,轉身道:“出來吧,跟了我這麽久,到底想做什麽?”

良久沒動靜,一陣清風過,從陰影處掠出一個戴着銀色面具的人。

有人跟着,從一出軍營燕瀛澤便知道,所以他選擇出城,想看看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麽。

“是你?”燕瀛澤看清眼前的人後,反倒有些吃驚了:“你怎會在這裏?”

“呵,我來給你送禮啊。”趙天麟笑了笑,聲音一貫的暗啞。

“送禮?你不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吧?”燕瀛澤走過來道。

趙天麟修長的身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清瘦。他左手一擡,一股勁風便撲過來了,燕瀛澤伸手接過,是一張紙,他展開就着月光掃了一眼,“這個,你怎麽會知曉的?”

“你不必問,只要你可以把這個消息物盡其用便好。”

“那我如何知道你這個是不是真的?”

“你可以等到北狄回攻的時候。”

燕瀛澤被噎了個功德圓滿,趙天麟轉身走了,留了一個背影給燕瀛澤,似乎絲毫不覺得燕瀛澤會從背後偷襲他。

燕瀛澤再擡頭看已經沒有了銀面人的影子,他也不管那個銀面人聽到沒有。

大聲道:“哎,這個人情,燕瀛澤記下了。”

燕瀛澤回來的時候,白子羽已經回來了,正在院中撫琴,小泥巴雙手撐着頭正聽得高興。

燕瀛澤及至看到白子羽為止,從早到晚那顆空落落的心才有了地方安放。

“世子,喝茶。”小泥巴給燕瀛澤倒了一杯茶,然後又給白子羽也倒了一杯。燕瀛澤接過茶抿了一口問白子羽:“子羽,你白天去哪裏了?我都沒有找到你。”

白子羽飲了一口茶道:“子羽可沒有忘記皇上封我為欽差是來做什麽的。”

“這麽說,子羽有辦法了?”燕瀛澤眼睛一亮。軍糧的事情确實很棘手,若不早日解決,只怕是他這個鎮遠将軍就真的要把幾十萬人帶到帝都去要飯了。估計到時候李焱會直接砍了他。

“辦法麽,也不是沒有,明日裏叫大家來商量一下吧,今日似乎太晚了。”白子羽看了看天,準備回去休息。

“唉呀,看到你差點忘了正事,棒槌,快點把大家叫過來,本将軍有事情要說。”燕瀛澤才想起來方才得到的那張紙。

不出片刻,所有的人都齊聚了,不知道燕瀛澤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不開口,只是盯着白子羽手中的那張紙,于是衆人也都盯着白子羽手中的那張紙瞧,看看能不能瞧出一朵花來。

齊飛虎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了,大着嗓門道:“将軍與國師到底叫咱們來有何事?這半天也不吭氣兒?”

白子羽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了燕瀛澤道:“你們聊,這是軍事機密,子羽便回避了。”說罷起身欲離開。

“子羽。”燕瀛澤扯了他的衣袖看向鬼七的道:“大家有什麽意見?本将軍認為子羽可以參與。”

鬼七在燕瀛澤如刀的目光中抖了三抖,深刻懷疑,若此刻不答應,燕瀛澤定會給他床下埋黑火、藥。

“國師,你不必離開,正好你還可以給我們提出一些高見。”

燕瀛澤笑開了眼道:“本将軍宣布,今後,國師的話就是本将軍的話,明白嗎?”衆人異口同聲的叫明白。

然後燕瀛澤看向白子羽,白子羽無奈搖了搖頭,坐了下來從燕瀛澤手中抽過了那張紙攤開在桌子上對着衆人道:“諸位都看看這上面畫的是什麽?”

衆人這才真正瞧清楚了這張紙,準确的說是一張圖,畫着一種奇怪的東西,似弓,但又似弩,有五道箭槽,後有可扣動的機括。還畫的有五支□□。畫的底部寫着一段蠅頭小字:穿雲弓,北狄欲生産,投入戰場。

沈昀拿了那張紙看了幾眼道:“沒錯,這是穿雲弓,傳說這個穿雲弓原是前朝黎國兵器大師葉舒城打造的,弓弦用的是天蠶絲,可五箭連發。殺傷力極大。後來因為年代久遠,倒是誰也不知道這穿雲弓流落到何處去了。”

鬼七拿過圖紙看了半天道:“我想問問将軍,這圖紙是從哪裏來的。”

“這圖紙是……”燕瀛澤忽然犯難了,這怎麽說,朋友?算不算?救命恩人?也對,救過來救過去的。

燕瀛澤頓了頓道:“這個是一個人給我的,我并不認識他。”

白子羽看向燕瀛澤問:“既不認識,你如何信他?”聽了這句話大家都沉默了,一時氣氛很奇怪。

“直覺。但是這個人可信,再說這個事情,他沒必要騙我。”

“若真是如此,只怕有些麻煩,上次傷到了王爺的□□,便是這穿雲弓,若是投入到戰場上,怕是不妙。”沈昀道

白子羽搖搖頭道:“葉舒城的東西沒那麽容易造出來,若是那麽容易,千機閣豈會流傳這麽些年?軍師你說呢?”

沈昀沒有接話,白子羽又看了看圖紙,讓小泥巴取過了桌上的狼毫筆來,在穿雲弓旁邊畫出了一個新的□□圖案,仔細端詳了一下,擱了筆。

“哈哈哈,子羽,太好了。”白子羽本來是坐着的,燕瀛澤站在他的背後,看了他畫的圖,一激動把白子羽抱了個滿懷,白子羽拿折扇撥開了他的手。

孔晨輝嘴角扯了一下,直覺這個世子實在是太不拘小節了,面前的是可國師啊國師。

鬼七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圖紙不解道:“國師這是畫的何物?”

燕瀛澤拿了圖紙,敲了一下桌子,沈昀看了一下驚呼:“國師這畫的是逐月弩?”

燕瀛澤坐在凳子上,左手食指扣桌道:“沒錯,逐月弩,其實都知道兵器大家葉舒城造了穿雲弓,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造的最好的是逐月弩。穿雲逐月本是一對,只不過逐月殺伐之氣太重,葉舒城最終毀了它。前朝武帝曾經想再造一把,但是沒有成功。”

鬼七疑問道:“将軍怎麽知道的?”

燕瀛澤哂笑了一下道:“你別忘了我老爹是誰。”

“哦。”鬼七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白子羽把圖紙拿過來笑了笑對沈昀道:“這便是難題,空有圖紙,不易啊。”

“子羽。”燕瀛澤眨着桃花眼,都快眨出花來了:“子羽,你不能管挖不管埋的。”說着把圖紙塞到了白子羽的手中。

“世子殿下,當初北狄攻來的時候為何沒有把你放在城門口禦敵?這臉皮只怕是萬堅不摧了。”

“你舍得?”燕瀛澤挑眉邪笑!

白子羽看了眼沈昀又道:“只是這個逐月弩制造複雜,子羽恐怕不一定成功。不過,我盡量試試。此事便勞煩沈軍師與子羽共同完成了。葉舒城的東西,想必軍師應該比較熟悉。”

沈昀聽了白子羽的話面色微變拱手稱是,齊飛虎拍着肚子嚷嚷道:“這個弓那個弩的,咱也不懂,反正到上戰場的時候,咱老齊絕對的當先鋒。诶,這次絕對一舉将他們趕回老家。”

衆人又都商議了一陣,俱都各自散去了,燕瀛澤卻還不離開,只是有些愣神地看着白子羽。

白泉看到愣着的燕瀛澤揮揮手道:“世子殿下還不回去休息?我們公子要睡了。”

燕瀛澤還是看着白子羽,有些猶疑道:“子羽,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白子羽搖搖頭道了聲沒事,燕瀛澤再三打量了白子羽幾遍,終是什麽都沒說的回去了。

到了燕瀛澤離去了,白子羽回到了房間,白泉遞給了白子羽一瓶藥,看着他略顯蒼白的唇色,終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的去準備了浴桶,桶中盛滿草藥,房中飄着若有若無的香氣。

燕瀛澤躺在床上心中有些發堵,整顆心都繞着白子羽而去了。分明白子羽就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卻覺得還遠遠不夠,他感覺自己根本就不能跨入白子羽的內心。

燕瀛澤扶額嘆息,他覺得他大概快瘋了!偏偏他無藥可救!

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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