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讀不起書 我一定會送你上學堂
原本安靜杵在一旁的陸安忽然開口道,“歐陽先生,我倒覺得您可以把我收下來,因為我可以給煦陽院争光。”
這話說的相當狂妄,歐陽靖羽若有所思的打量陸安,“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陸安點點腦袋,朝歐陽靖羽作了一揖,“歐陽先生,我知道我這樣顯得無禮了,可是如果我不争取,遵循書生克制謙虛的禮節,機會就永遠不會落到我的頭上。”
“我想向您自薦一番。”陸安如是說道,“每個書院都希望自己能夠培養出通過院試,鄉試,會試,甚至殿試的學子,這樣他所就讀的書院便會随之揚名天下。只是科舉這一條功名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尋常一間書院能夠考出幾個秀才,就已經能夠名聲鵲起。小時候,我的教書先生說過,我天生就是走功名路的人,在泰州的學堂裏讀過一年書,這一年間,我所有的考試都是甲等。您給我一個機會,我能夠給您考一個解元回來。”
若要考取解元,必須在院試考取秀才後,參加鄉試拔得頭籌。這話從一個連院試都沒有參加過的半大少年口中說出來,堪稱荒謬絕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騙子在煦陽院裏行騙。
可是陸安偏偏眼神堅毅,神情篤定,直勾勾的看着歐陽靖羽。
歐陽靖羽聞言不語,低頭酌了幾口茶,适才開口道,“你過來跟我下完這盤棋。若是能把這棋局反敗為勝,我就讓你到煦陽院裏就讀。”
溫含卉在一旁聽的着急,要是陸安不會下棋,豈不是鬧了一個笑話,她剛想幫他打一個圓場,就見陸安幾步走到歐陽靖羽對面,端坐在蒲團上,觀察起棋局來。
陸安眉峰凝聚,眼眸平靜,不出片刻,他抓起一枚白子,落在了盤心一處。
歐陽靖羽随即執黑子堵住白子的出路。
幾個回合後,陸安輕揚嘴角,把一枚白子輕輕放在了黑子在連線上空出的最後一格上,從歐陽靖羽開始圍堵白子時,他就已經掉進了陸安的陷阱裏。
棋盤格上已經沒有任何空位,黑子被反包了。
雙方清算各自吃下的棋子。
最終歐陽靖羽以一子之差輸給了陸安,被陸安逆轉了棋局。
這盤棋并不好解,但是給陸安解成了。歐陽靖羽用手捋着長胡,這回用正眼瞧起了陸安,“你是如何知道自己這樣走能贏?”
陸安背脊筆直,雙手規矩的垂放在膝蓋上,答道,“我有幸和父親學過下棋。我父親說過,下棋最重要的不是手裏即将要放在盤面上的那枚棋子,而是你落下那枚棋子後,自己之後的兩步,三步,五步,十步後能夠把手裏棋子放在哪裏。因此我在觀察盤面時,提前算好了黑子吃淨白子後多出來贏的子數是十六枚,把所有的路線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找到一條最終能夠扳回盤面上這十六枚黑子劣勢的路線,再開始解這盤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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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靖羽聞言,緩緩笑了,這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不過是一盤棋局的時間,他看陸安的眼神已經從打量,到正視,再變成了如今的贊許。沒辦法,誰叫他是惜才之人。
于是歐陽靖羽和陸安兌現賭約,“你通過了我的考驗,即日起可以來我煦陽院上學了。”
他的眼睛慢慢下移,看着陸安這身麻衣,“只是我煦陽院的學生,是要着書生衣袍來學堂的。你改明兒過來上課,可別給我穿成這樣。學費可以免,衣袍還需你自行購置。”
陸安謝過歐陽靖羽,起身離開時身姿板正,步履不急不躁,整個人看起來不卑不亢,成熟穩重。
一走出煦陽院,陸安就原形畢露,興奮的一溜煙跑出了巷子,然後又跑回來,嘴巴都要裂到耳朵後面去了,他笑出一口白牙,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傻憨傻憨的,在溫含卉面前蹦來蹦去的,哪裏還有在煦陽院裏的一絲沉穩模樣,“溫含卉,我好高興,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的高興。我有書讀了!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養你,給你買發簪珠釵,香囊綢緞,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買!”
只是很快,陸安就發現溫含卉臉上并沒有欣喜,甚至有幾分愁雲慘淡。
陸安停下腳步,也不笑了,“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溫含卉搖了搖頭,“你能去煦陽院讀書,我固然是高興的。只是歐陽先生讓你穿書生衣袍去上學,這種衣袍我給我弟弟買過,是桑蠶絲織的錦袍,要足足一兩銀子,我不知道上哪兒給你找這麽多錢出來……”她越說越自責,眼眶漸紅,“我該怎麽辦?這是你靠自己争取到的機會,來之不易,如果你因為我們家窮而上不起學,我真的會內疚一輩子的!”
陸安的身量已經與溫含卉相差無幾,他略略擡頭,一雙眼眸專注的看着她,将她她挂在眼眶的淚花納進眼底,“溫含卉,你哭什麽呀?我們本來就是過來試一試,如今我已經試過了,歐陽先生提的條件我達不到,那就代表我和讀書沒有緣分。”
陸安試着像溫含卉平時揉他腦袋一樣揉了一下她,“我決定了,讀書就交給下輩子的我來做。這輩子,我就用其它方法賺錢養家,帶你過上好日子,也是一樣的。”
只是無論陸安怎麽安慰,溫含卉的心情都宛如呆在谷底,她一路悶悶地回了家,把自己關在寝間裏。
陸安做好飯,喊她吃飯她也不來。
陸安站在東邊寝間門外,着急地撩開門簾,探了只腦袋進來,“人是要吃飯的,不吃飯,就會很快變老變醜!我十二歲都知道要按時吃飯,你怎麽還要我來教呢?”
或許是那句“不吃飯,就會很快變老變醜”刺激到了溫含卉,愛美如她,縱使是因為心情煩悶沒有胃口,還是勉強喝掉一碗粥。
而後她再吃不下,想起身回房。
陸安見狀,放下筷子,“溫含卉,你看着我。”
溫含卉不明其意,擡眼照做,目光所及是一個板臉嚴肅的陸安。
陸安嘆了口氣,“我都不傷心,你傷心什麽呢?你只是知道我想讀書,便帶我去歐陽先生面前試一試,所謂試一試,本就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就是最終結果不如我願,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是嗎?”
夏夜起了一陣夜風,吹亂溫含卉的束發,她的聲音有些破碎,“可是我還是覺得很遺憾……”
陸安打斷道,“溫含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在我眼裏,你比讀書重要一百倍。你能高高興興,就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事。”
溫含卉聽着陸安的話,心軟的一塌糊塗,她的崽崽真的好會說話!
陸安見她面色好轉,立馬乘勝追擊地給她續了一碗粥,又添了兩筷子青筍片進去,而後才放到她眼皮底下,“你多吃點嘛。”
溫含卉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青筍片,酸甜爽口,胃口一下就打了開來。
片刻後,她勺盡最後一口粥,啪得放下木碗,下定決定般同陸安講,“崽崽,我還是不想放棄。我記得我小時候想讀書,但是家裏不允許,說我是閨閣女子,讀書沒什麽用,所以我就跟在未婚夫身旁偷學,或是趁我弟不在家躲在閨房裏偷偷看他的書,用手指臨摹,到了點做賊一樣的放回他的書籃裏。直到現在,我二十歲了,再去讀書說什麽都晚了。可是你才十二歲,以前又請過上門先生,也上過學堂,還拿過甲等,你如果不能去讀書,那以後一定會抱憾終身的。只是一兩銀子,我慢慢存就是了。你等着吧,我一定會送你上學堂!”
陸安推着她去寝間歇息,“你不要想那麽多了,我們家每個月都月光,再勒緊褲腰帶,要怎麽過日子哦。”
溫含卉不滿,“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節衣縮食存錢給你買書生衣裳。”
開玩笑,他才是這個家的炊房掌門人,怎麽可能給她節衣縮食的機會。陸安敷衍道,“我相信你,快點睡覺吧。明日是月中,我要去紡織坊彈棉花,明日我喊你起床,我們一起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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