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說你的,孤只随便聽聽,入不入耳孤自個兒決定。”
慶儀擰着眉使勁搖搖頭,極度嫌惡道:“王公公在宮裏名聲很不好,宮裏的小宮女,小太監沒有一個不怕他。這王公公雖然淨了身,但他心沒淨,到了時候總要發狂。那些年紀小,長得稍微好看一點的宮女太監若不幸被王公公看到,又或者是在王公公手下做事,每到時候都要被王公公抓去……抓去瀉火。可那王公公他畢竟是淨了身的,到底做不了什麽,所以就一味折磨那些孩子。婢子還聽人說過,當初有個剛進宮的小太監被他哄了去,結果別人就再沒見過那個小太監。”
“豈有此理,怎麽會有如此人面獸心之徒?那小蔡怎麽回事?怎地還給這種禽獸燒紙錢?”
“小蔡是王公公的義子,說是義子,其實也就是在宮裏攀關系,互相照顧。王公公生前待他不錯,小蔡顧念舊情,每年都來這兒給王公公燒紙錢。”
齊元纓抿了抿嘴,沒說什麽,她擡起腳正要走,忽地想起來慶儀說那個王公公曾經伺候過蘇澤。
齊元纓道:“等等,你說那個王公公曾經伺候過蘇澤?”
慶儀目光閃爍,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糟了,她似乎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齊元纓登時怒道:“去,派人把那些東西都給孤砸了。什麽肮髒東西,髒了我大齊皇宮的地界。以後誰再給這個畜生燒紙錢,統統給孤趕出宮去。”
慶儀将齊元纓送到宮門,齊元纓便讓她回去了。
齊元纓先去顏府看了顧盼兒,趁人不防,往顧盼兒嘴裏喂了一粒五谷丹。
五谷丹也是藥仙所制,五谷丹乃至陽至純之物,可以暫時護住顧盼兒心脈,避免邪氣入心。
之後齊元纓用月光石鎖了一抹顧盼兒體內的邪氣。
子體邪氣一旦離開宿主就會回到母體中,她可以依靠這一點找到為禍都城的母體邪氣。
蘇澤以為只要他裝死,她就找不到罪魁禍首了麽?
太小瞧她了。
那抹邪氣被月光石牢牢禁锢在月光石裏,像個安分的乖寶寶一樣,不吵不鬧,也不亂竄。只安安分分從月光石裏發出一束不顯眼的冷光,為她指明方向。
齊元纓也真像哄孩子一樣哄着那束邪氣:“只要你乖乖的,一會兒等我把事情解決了,我就送你離開。”
那一束幽暗的冷光帶齊元纓去了一處荒村。
荒村之處,人跡罕至,陽氣稀薄,正是最适合養陰邪之物的所在。
看來蘇澤為這事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煞費苦心找了這麽一出地界養邪氣。
幽暗冷光帶齊元纓到了地方便隐了光芒。
寒浸浸的夜,獨月孤明,微微揚起的夜風中似是混入了一點從地底的陰冷潮濕處攀沿而上的濕冷,又陰又邪。
齊元纓環顧左右,小心謹慎向前。
空蕩蕩的荒村,除了偶爾有一兩只老鼠蹿過去外,再看不見別的活物。
齊元纓依次打開村中廢棄的屋舍,可裏面什麽都沒有。她繼續往前,走到一間廢棄多年的舊屋前面。
從外頭看,這間屋子似乎沒什麽特別的,一樣的青磚黑瓦房,但她能感覺得到這間屋子較之先前的幾間,明顯多幾分寒氣!
即便隔着十步遠,她也能感覺到暗夜中有股陰寒冷氣從四面八方刺過來。
齊元纓轉動手臂,張開手接住藏在袖子裏的冰晶短矛鎮魔。
這把短矛鎮魔通體晶瑩剔透,是制劍仙用天山上的萬年冰雪,耗費了制劍仙千百年時間才鍛造出這麽一把獨一無二的防身武器。
鎮魔可劈山海,可斬妖魔,亦可以斬邪。
制劍仙常說鎮魔是他此生最值得引以為傲的作品,所以他寶貝這柄短矛寶貝得跟什麽似的,別說借別人用,旁人便是想看一眼,制劍仙也未必肯答應。
不過百年前她幫了制劍仙一點忙,作為報答,制劍仙答應将鎮魔借她用幾年。
齊元纓推開門,門後的景象卻讓她有些意想不到。
屋內沒有人,或者說是沒有活人。
屋子裏擺了一個香案,香案上放了一個青銅鼎,鼎中有一團黑霧一般的東西盤旋晃動着,青銅鼎下擺了一個陣法。
名為擒魂陣,用以禁锢捉來的冤魂養成邪氣。
香案左右各擺了三個紙紮的男童女童,紅紅綠綠的,足有半人高,臉上表情陰森可怕。冷不防看見,着實森然可怖,縱是她一個見慣了大場面的小仙,也差點被吓着。
這麽一看,青銅鼎裏面鎖着的,估計都是孩童的冤魂,而周圍這些紙紮的童人想是來陪這些亡魂耍的。
讓這些亡魂安安分分待着。
世上邪氣共有兩種,一種從活人身上來,一種從冤魂身上來。
從活人身上來的邪氣不可怕,頂多是讓人磕了絆了,破幾道口子,而從亡魂身上來的則是跨越生死的怨氣凝聚而成,殺傷力極強,而這其中尤以這些從長不大的幼童亡靈裏誕生的怨氣最為陰戾。
要人性命,僅僅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齊元纓剪影貼着牆,小心謹慎地探看周圍。
這裏頭确實沒活人!
是她來的巧?還是蘇澤故意和她擺空城計,引她入局?
可她來不及深思,因為她時間不多了。
若不及時淨化這些怨靈,只怕城中百姓性命堪憂,顧盼兒亦是如此。
要淨化怨靈,她得先解開鎖住這些怨靈的陣法。
齊元纓擡眼看過去,陣法的西南角是陣眼。
她握緊鎮魔沖過去,才要沖到香案前,橫空倒懸下來一個黑影,急速轉了一圈擋住她的前路。跟着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已經直指她的眼睛,逼得她倒退一步。
那人的腳背挂在房梁上,整個身子倒挂着。
若換個普通人這麽挂着,臉上必定會因充血而憋紅,可他卻沒有,反而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看來此人并非等閑之輩。
果然!這麽重要的所在,蘇澤怎麽可能不派人把守!
原是埋伏着要探一探她的底。
那人悠悠開口:“是你自己走,還是我送你出去?”
“有什麽區別?”
那人冷笑一聲:“差別就是你能不能活着出去。”
“我都到這兒了,你還能讓我活着出去?”
“你識相的話,我可以饒你一命。”
齊元纓将手中的斬魔往外一揮,斬魔迅速化矛為鞭,甩出一條散着幽冷銀光的長鞭,盤旋向前:“我的命我自己掙,不必你饒。”
那人笑笑:“有兩下子。”
齊元纓轉動手腕,大幅揮開長鞭甩過去。
斬魔鞭如蜿蜒向前的長蛇,渾身鱗片閃着幽亮的光,迅速攀向對方。那人側了側身避開斬魔鞭,旋即松開腳,身子飛快打了個旋穩穩站定,緊接着那人手握長劍逼向齊元纓。
齊元纓揮開鞭子,斬魔鞭便如獵食的響尾蛇,順着劍身纏饒而上,直至完完全全纏上長劍。那人見狀,不慌不忙,以雷霆之勢反向轉開腕子,劍氣一凜,斬魔鞭被震得一顫,疾速散開,跟着“欻拉”一聲響,斬魔鞭将那人身後和左右兩側的紙紮童人撕了個粉碎。
齊元纓卻也被劍氣震得退了一步。
趁着齊元纓還沒回過神,那人長劍向前再一次指着齊元纓的眼睛而來。
齊元纓原地轉了一圈,斬魔鞭便如盤旋而上的蛟龍為她豎起一道水幕屏障護着她。她側過身,趁着那人攻擊她,顧不上後頭的陣法,抓準時機再一次将斬魔鞭甩出去攻向陣眼。
那人一心只顧取她性命,沒注意她已經悄悄将鞭子甩向陣眼,仍指着長劍逼向她那白皙修長的脖頸。
長劍劃向她的脖子,割裂她細嫩的皮膚,刺出一道鮮紅的印子。那人加重手下力道,意欲深入,割斷她的經脈。
蘇澤急急從屋外破門而入,旋身腳踢那人右手手腕。“哐啷”一聲響,那人手中長劍落地,他錯愕不已地看着蘇澤。
蘇澤怒目而視,仿佛在警告他齊元纓現在還不能死。
另一頭,齊元纓的斬魔鞭業已如破竹之勢劈開陣眼。
擒魂陣瞬間失去光芒,隐入灰暗,屋子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旋即,“轟”地一聲巨響,青銅鼎應聲破開,碎了滿桌的渣滓。而那團黑霧猛地開始高速旋轉并壯大,大有掙脫殘存法陣僅剩的一點禁锢。
齊元纓待要上前,蘇澤卻搶在她前面沖了過去。
眼看那團黑霧越漲越大,似有崩裂的趨勢。
蘇澤這個蠢貨!
就這麽怕她搶他東西?
“王公公,他從前伺候過蘇良人一段日子。”
“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姓蘇的種。”
“那樣浪蕩的人也配本皇子叫一聲姑媽?”
罷了罷了,暫且留他一命。
若真能感化小邪魔,也算她一件功德,來日飛升之時她也少吃些苦頭,再者而言,此番下凡畢竟是為了辦差,總得想着和師父交差的事。
蘇澤朝那團黑霧伸出了手,齊元纓忙沖過去撲倒他:“你不要命了!”
眼下正是邪氣攻擊力最強之際,殺人不見血。蘇澤如此貿貿然上前,豈非送死。
“砰”地一聲響,黑霧好似燒窯裏被燒壞的瓷器,以最慘烈的方式碎了個稀爛,震得整個屋子也跟着抖了一抖,香案上那些青銅器的碎渣亦噼裏啪啦掉下來,接二連三砸中齊元纓後背。
那些碎得四分五裂的邪氣一哄而散,一眨眼便已經蹿出屋子去了。
蘇澤怔愣愣地盯着她,只見她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他有些心慌意亂,幹咳一聲道:“你先起來說話。”
齊元纓聽他這麽說才想起什麽,認認真真看了眼她和蘇澤眼下的處境。
方才為了保護蘇澤,她不得已撲倒蘇澤,所以現下她正尴尬地趴在他身上。她只要稍微用點心便能察覺到他身上逐漸燙手的溫度。
齊元纓忙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齊元纓伸手要拉蘇澤起來,蘇澤看了她一眼,猶豫後搭上她的手起來。
他一時半會兒拿不準齊元纓究竟在想些什麽。
關于他,她又知道多少。
蘇澤問她:“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我問了,你就會說?”
她原本想在今日了結他的,但是……師父說過盡量帶活的回去。師父留他,或許還有別的用處。
不可沖動,不可沖動。
算了算了,她便再盡力一試罷。
齊元纓壓根不在乎他的答案,無論他原本打算做什麽,只要她能順利感化蘇澤,他想做的那些,自然全是白用功。
沒什麽重要的。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她沒能力感化蘇澤,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還是可以殺了他。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想追究,我現在只想好好解決問題。”她頓了頓:“蘇澤,我很認真地告訴你。從今以後,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護着你,不會再讓你受委屈,被欺負。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成為你的依靠。當然,如果你讨厭我,我也一定保持距離,絕不打擾你。”
蘇澤,懸崖勒馬,別一錯再錯。
齊元纓繼續:“過去是我忽視了你,沒有顧及你,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這是我造的孽,是我的錯。但我答應你,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盡我所能彌補你。如果你心裏還有任何怨,任何氣,請你沖着我來,別殃及無辜。”
蘇澤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沖她來是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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