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

王傑希拎着一個行李箱跟在葉修後面，走進了一個二層小樓。

“王大眼，你看這房子怎麽樣？二層小別墅，正房朝陽采光好，在我手裏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在這兒，房租每個月意思一下給個五百塊就行。”葉修嘴裏叼着煙，掏出鑰匙打開門，門一推開地上就揚起了一股子灰塵，葉修見狀嘿嘿一笑：“就是好久沒人住了到處都是土，你得自己費心打掃了。”

王傑希跟在葉修身後小心地走進客廳，把箱子順手立在牆邊，擡頭四處打量了幾眼，點了點頭：“多謝葉修前輩。”

“跟我還客氣啥，這裏水電煤氣都通着，明天我就叫人來裝寬帶和有線電視，今天你就先湊合一下。”葉修說着伸手掏出一大串鑰匙：“給，這裏的鑰匙，裏外門的都有，一共是三套全都在這兒了，你要是覺得不放心，門上那鎖換了也成，哥都不介意。”

王傑希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對前輩我怎麽能不放心呢，再說我一窮二白，有什麽好偷的？”

“哎我說王大眼，說謊可不是好品質，前兩個月紅透了半邊天的《微草》是誰寫的啊？我們老板娘早晨四點鐘摸黑爬起來去書店搶首發紀念版硬是沒能搶到，害得老魏睡了一個禮拜客房，你跟我講你一窮二白，哄虛空陣鬼呢？”

王傑希眨了眨他那不怎麽對稱的大小眼：“前輩說笑了，要是陳姐想要《微草》的紀念版，我改天讓小別寄來一本不就好了。”

葉修表情驚恐地看着王傑希：“別！我都沒敢告訴老板娘我認識你，我們老板娘可是你的忠實書迷狂熱粉絲，這要是知道了我認識你，還不得把我煩死？”

王傑希聳了下肩：“前輩還是那麽不厚道。”

“王大眼，對剛給你找到容身之處的前輩說不厚道，可是不太好啊。”葉修擡手拍了一下王傑希的肩：“行了我還有事兒得先走了，你收拾一下吧，這裏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兒偏，離超市菜市場都有點遠，你要買東西得趕緊的。”葉修說着，跟王傑希揮了揮手就離開了。王傑希跟着前去關上了門，然後挽起袖子，到衛生間找到了水盆抹布，開始打掃房間。

王傑希是榮耀旗下的簽約作者，筆名王不留行，擅長寫古風小說，行文流暢潇灑，風格恢弘大氣，頗受讀者喜愛，兩個月前出版的《微草》更是剛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出版社不得不臨時又加印了幾百萬冊，才補上了銷售缺口。

然而就在《微草》出版後不到一個月，王傑希在B市的住所不幸被狂熱的粉絲發現，地址還流傳到了網絡上，此後每天都有人敲他家門求簽名求合影，更有女粉絲穿着暴露試圖色誘，這讓王傑希不堪其擾，連續一個月無法進行任何創作。盡管榮耀出版社知道此事後發布了鄭重聲明，請讀者們不要去打擾作者創作，然而事件畢竟沒有上升到法律高度，在并無有力手段幹預的情況下，聲明收效甚微。最終，編輯劉小別給王傑希出了個主意，讓他離開B市去避避風頭，粉絲們找不到王傑希，慢慢地應該也就不會再來鬧事。

所以，王傑希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拎着箱子偷偷摸摸地離開自己的家，跑到H市來尋求葉修的幫助，對方便将他帶到了郊區的這處小別墅裏。

經過王傑希的認真掃除，整棟別墅被清理一新。屋內的家具雖說從樣式上看已經有些年頭了，但是并沒有什麽使用過的痕跡，王傑希又采購了一些日常用品，便舒舒服服地住了下來。

很多天以後王傑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月入六位數的當紅作家，葉修将這麽好的別墅讓給他住，還只收每個月五百塊的房租，實在不應該是對方的風格。可惜，當他發覺的時候，已經有點兒晚了。

時鐘指針指向了半夜兩點。

卧室裏亮着暖黃色的夜燈，筆記本電腦正打開在書桌上，一個word文檔顯示在屏幕上，王傑希坐在書桌前，不緊不慢地敲擊着鍵盤。

和幾乎所有宅在屋子裏碼字的寫手一樣，王傑希也有經常熬夜的壞習慣。不過他總還算是注意自己的身體，一般靈感來了停不下來才會熬夜把頭腦中的情節寫完，沒什麽可寫的時候基本會選擇按時睡覺，平時也會跑跑步游個泳，鍛煉一下身體。畢竟，他之前的專業其實是中醫藥，學過中醫的人，大約都會比較注意養生。

王傑希深居簡出，已經在這裏住了小半個月，沒有人打擾的生活讓他非常滿意，之前被各種打斷的思路也慢慢地回來了。《微草》熱賣之後，劉小別建議他能夠趁熱寫出第二部來，正好王傑希頭腦中也已經有了一些構思，便開始動筆創作，目前已經完成了十幾章。最近因為一個虐情節他已經卡了兩天文，今晚忽然有了點不一樣的思路，這一寫就寫到了半夜。

又是一章接近尾聲，王傑希最近正走小虐怡情的路線上瘾着，十指在鍵盤上敲擊，男主為了救人而身受重傷，又遭遇了心愛之人的誤解，正是百口莫辯，再加上一段煽情的文字做了收尾，王傑希将今天寫的部分又從頭修改了一遍，滿意地點下了保存，準備關機睡覺。

鼠标正要點下word右上角的紅叉，王傑希忽然感覺有一滴水滴到了自己的後脖頸上，然後順着皮膚流進了睡衣裏。他反射性地擡手一摸，果然手指濕濕的。

房子漏水了嗎？王傑希擡頭仔細看了看屋頂，用塗料粉刷的天花板雪白雪白的，一點兒潮濕的痕跡都沒有。他又疑惑地四處看了看，完全沒有什麽東西有漏水的跡象，這水到底哪裏來的呢？王傑希踩到椅子上，憑借身高優勢踮腳擡手又摸了摸，天花板确實是非常幹燥的，再說卧室屋頂理論上也不太可能有管道，确實不應該漏水。

王傑希揉了揉因為熬夜而有些發酸的眼眶，希望剛才的水滴只是自己的錯覺。他跳下椅子，伸手關了電腦，到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便爬上床拉過被子，熬夜碼字的疲勞襲來，一會兒他就忘記了憑空出現的水滴，睡着了。

以後的幾天空氣幹燥，天氣晴朗，王傑希在心中把那晚歸類于錯覺，他這幾天其實心情不錯，小說寫得很順利，沒有一點兒卡文，存稿一下子就多了好幾萬字。

制定的計劃超額完成，王傑希決定獎勵一下自己。他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看恐怖電影。最近某島國又出了一部口碑還不錯的片子，目前網上能搜到的槍版片源清晰度實在糟糕，于是他網購了一盤光碟，在一個天氣陰沉的下午泡了一壺花茶，往茶幾上堆滿零食，花了兩個小時欣賞了屏幕中臉色慘白嘴角滴血飄來飄去的女鬼們。

欣賞完畢，王傑希把包裝袋裏最後一點辣鴨脖啃完，在心裏默默下了評論：情節設置一般，劇情高潮前的鋪墊做得不夠好，不過女鬼選得還是蠻漂亮的。

看完鬼片的後果就是零食被徹底清倉，王傑希将各種包裝袋都丢進垃圾桶後打開櫃門看了看，裏面只剩下一袋薯片和兩包餅幹，窗外的天色依然同中午一般有些陰沉，王傑希拿了錢包鑰匙，出門去了超市。

葉修的小別墅處在郊區的一片別墅區裏，各門各戶都是獨立的小院落，很多住戶門口都種着花花草草，環境優雅。王傑希付了打車費拎着兩個大袋子從門口往裏走，路過了幾個湊在一起聊天的阿姨，她們似乎都悄悄地看着他，議論着些什麽，不過王傑希并沒有在意。他天生異相，眼睛一大一小，經常被人指指點點，早就習慣了。

忽然間天空劃過一道閃電，轟隆隆的雷聲響起，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王傑希不得不趕緊小跑了起來。這個別墅區還真大，王傑希一邊跑一邊感慨着。等他跑到自己家門前的時候，衣服已經濕透了。

似乎老天要将一整天的陰沉全部都釋放出來，閃電不停地劃過傍晚的天空，雷聲接連傳來。王傑希把兩個大塑料袋都提在左手裏，右手掏了鑰匙打開門進了屋，一瞬間一種怪異的感覺傳來，可是又說不上哪裏奇怪。王傑希搖了搖頭，順手把兩袋零食都丢在門口的地板上，換了拖鞋，一邊脫掉黏在身上的T恤，一邊往客廳裏走，準備去沖個熱水澡驅下寒氣。

當王傑希一腳踏進客廳的時候，他終于意識到了有哪裏不對。

出門前關掉的電視機正打開着，他下午看過的恐怖電影正在屏幕上無聲地播放中，眼眶空洞臉色慘白的女人正一臉無辜地微微偏着頭，向屏幕伸出手來。

窗外，閃電再一次照亮了天空，雷聲炸響，王傑希心頭一顫，迅速伸手按下牆壁上的開關，客廳裏的燈亮了起來。屋內幹淨整齊，除了電視機開着，與他出門前并無任何不同，兩件昨天換下來的衣服還原樣丢在沙發上，窗子嚴嚴實實地關着，只是外面的雨勢已經漸漸地大了起來。

王傑希關了電視，然後将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檢查了一下，确認貴重物品都還在，窗子也都關着，并沒有小偷光顧的跡象，總算松了口氣。這一回神，才感覺到被雨淋過又被空調一吹冷得哆嗦，趕緊往浴室走去。

熱水澡讓人渾身舒暢，王傑希濕着頭發穿着睡衣出了浴室，他徑直走進客廳，猶豫了一下，伸手将光碟從機子裏退出來，放進盒中，收進了櫃子裏。

時近盛夏，連着下了兩天的雨讓天氣終于涼快了一些。早晨天空放晴，王傑希出門晨跑，遇到一個同樣晨練的中年人。他善意地點頭微笑，對方也很是熱情：“小夥子也鍛煉啊，年輕人這麽勤快的現在可少喽！”王傑希笑着答道：“是啊，不運動怕身體壞掉。”中年人笑呵呵地說：“以前沒見過你呢，你住哪邊啊？”“哦，XX號，我租的房子，剛搬來沒多久。”

中年人聽着王傑希這麽回答倒是愣了一下：“哦。”王傑希看着對方神情不太對，忍不住問道：“怎麽了？”“哦，沒什麽。”中年人搖了搖頭，說：“就是聽說那房子好像很久沒人住了。”王傑希笑了笑：“我朋友的房子，他住別處的。”中年人點了點頭：“這樣啊。”

兩個人又一同繞着別墅區跑了一大圈，王傑希有些吃不消了，便跟中年人告別自己回了家。

《微草》第二部進展依舊很順利，主角內部矛盾解決，卻又卷進了一場江湖陰謀，正在生死一線中奮力掙紮。王傑希跑步回來，吃過早飯，将頭腦中新産生的思路列成大綱，洋洋灑灑地記錄了好幾千字，然後一頭紮進文檔開始新一天的創作。

王傑希生活的B市在北方，氣候少雨幹燥，半夜醒來經常會口渴，所以他半夜起床時總會喝杯水，這個習慣即使到了空氣潮濕的H市也沒有戒掉。

最近幾天趕稿的勞累使得王傑希夜晚睡得都很沉，半夜偶爾醒來也都是迷迷糊糊爬起來灌杯水，然後幾乎是閉着眼睛再晃回卧室倒頭睡下。這天也不例外，王傑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從衛生間出來後他晃蕩到桌前拎起玻璃壺倒了杯涼開水，一口灌下，把杯子放回桌上，就晃悠着倒回了床上。

意識重新歸于混沌前一秒，王傑希忽然就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拿過床頭櫃上的鬧鐘借着窗外透過窗簾的微光仔細看了看，已經是淩晨四點半，距離他上床入睡，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

可是他剛剛灌下的那杯水，分明還是溫熱的。

王傑希忽然就覺得自己的睡意全都不見了，他的頭腦因為經常寫劇情複雜的小說而思路清晰邏輯分明，正因如此，潛意識裏發現的邏輯矛盾讓他在再次入睡之前瞬間清醒。

一個沒有任何保溫措施還敞着蓋子的玻璃壺，裏面的水經過了六個小時居然還是溫的。

錯覺嗎？

王傑希重新下床去試了試水溫，确實溫熱，他又仔細回想了這幾天半夜喝下的水，遺憾地發現因為太困，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水都是溫是涼了。他又回到卧室重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再也沒有了睡意，只好爬起來穿了衣服出門晨練。

“我說，你知道嗎，XX號房子住人進去了哎，是個年輕小夥子，前兩天我早晨出來跑步還看到他了。”“是嗎？有這麽大膽子的人？”“我看那小夥子斯斯文文的，他說那房子是他朋友租給他的，我覺得他可能不是膽子大，是根本不知道那房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噢喲，快別說了，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就覺得吓死人了。”“好好好，我們聊點別的。”……

王傑希停下跟在二人身後的腳步，看着前面兩個人慢慢地跑遠了。他因為睡不着出來晨練，剛拐上常走的小路就看到了之前遇到的中年人，想跟上去打個招呼，卻不巧聽見了之前的對話。

真的假的？王傑希低頭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掏出手機給葉修撥了個電話。

電話沒人接。王傑希按掉了電話一看，早晨六點。也是，葉修大概還在夢會周公，是沒空接電話。

他幹脆發了個短信，像開玩笑一樣問了一句你租給我的房子怎麽還有別的房客住在裏面？然後點擊發送，也不知道這看上去有些無厘頭的短信葉修什麽時候能看到，看到了作何感想。

王傑希回想了一下之前發生的種種，若說真有個和他共同居住的房客，對方似乎也沒有什麽惡意，索性不要去管，《微草》第二部還在加緊趕工之中，他自己可沒什麽太多空閑想這些虛無缥缈的事情。再說要是真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呵呵。

晨跑回家，王傑希有些懶得動手做早餐，他打開儲存糧食的櫃子打算尋找東西充饑，翻了兩翻後，卻皺起了眉頭。

虛無缥缈的事情瞬間變為了血淋淋的現實。

薯片蝦條棉花糖中，唯一的一包夾心餅幹沒有了。

被老鼠叼走了？王傑希确認屋子打掃的很幹淨，沒有老鼠。他不由回想起了剛才聽到的流言，難道是真的？

無論真假，日子也要一樣過下去。王傑希依然兢兢業業，孜孜不倦地趴在筆記本電腦前碼字，《微草》第二部已經完成過半，他全身心撲在上面寫寫改改。編輯劉小別對王傑希最近的神速進展非常驚喜，連連喊着大神我果然還是最愛你了！再趕一趕說不定下下個月就能出版上市呢！王傑希微翹嘴角，如此壓榨勞工未免太不厚道，鼠标輕點，編輯劉小別再次移居黑名單。

拉黑了編輯的王傑希神清氣爽，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洗漱睡覺。

夜半。

王傑希做了個夢，夢到什麽卻不記得了，半夢半醒之間他覺得有點冷，被子大約是被自己踢開了。他想伸手去拉被子，卻發現雙手沉重，像是有什麽壓在上面，無論如何都擡不起來。

意識漸漸地清醒起來，王傑希試圖動一動腰翻個身，卻感覺像是有個人壓在他的身上，控制住他的手腳，讓他哪裏都動彈不得。然後，嘴唇上傳來了涼涼的觸感，有什麽堵住了他的口鼻，讓他漸漸地無法呼吸。

溺水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王傑希有些迷糊地想着，肺葉裏的空氣慢慢地耗盡，四肢發軟，鉗制住他的力量絲毫沒有減弱，他的力氣卻在漸漸地消失。

然後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一秒鐘，所有的禁锢都消失了，眼前是他自己的卧室，天色微亮，被子團成一團堆在旁邊，王傑希仰躺在床上，劇烈喘息。

夢魇，是王傑希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緊接着，寂靜的夜裏遙遙地傳來了清晰的玻璃破裂的聲音——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王傑希終于忍無可忍地伸手拿過手機，打算給葉修響個午夜連環兇鈴，可手機拿到手裏卻發現屏幕上有一條葉修的未讀短信。

隔着手機屏幕，他仿佛能看到葉修叼着煙，嘴角帶着萬年不變的嘲諷笑意，懶懶地對自己說：“是啊，那個曾經喜歡過你的小朋友，可不就是來找你了麽。”

喜歡？誰會喜歡過他？

王傑希愣了一下。

然後他終于想起來了，百年之前确實曾經有個少年喜歡過他。

那個少年，叫喬一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