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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中吐槽一句,淋成這樣,這張臉都沒打個折。

重九粗略地掃了圈四周,屋子的裝潢不像是辦公地點,客廳裏沙發電視一應俱全,茶幾上擺放着各種水果,中間花瓶裏插着一束紫色的桔梗,屋內沒見到什麽人,與其說是到了調查組,倒更像是到了晏子晉的家。

晏子晉率先進屋拿出條毛巾遞給重九:“你要不要先去沖個澡?”

他原本想說,怎麽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但他沒敢,估計這話說出口,下一秒他可能就要跟那具屍體躺在一起了。

重九沒接晏子晉的話,目光落在屋子的一角:“屍體在地下室?”

晏子晉順着重九的目光看過去,上樓的樓梯和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并不在一處,地下室一般會放些不方便普通人看見的東西,所以樓梯其實修在西北角的一扇門後,被一小面牆遮擋着。

平時大多時候都是上着鎖,鑰匙由專門人保管。

“是在地下室。”晏子晉見重九沒有接毛巾,便随意地扔在鞋櫃上,“直接去?”

重九點頭。

別墅的一樓很寬敞,畢竟是建給資本家住宅,早年地皮沒現在這樣貴的時候,開發商肆無忌憚地給房價翻翻的這裏增加使用面積,整個小區別墅建了沒幾幢,估計算到冤大頭太少,想在難得願意花錢的大款身上多薅些羊毛。

室內裝潢比較溫馨,巨大的落地窗兩側挂着鵝黃色的窗簾,窗邊地上擺滿了綠色植物,外面雨水敲擊在玻璃上,院子裏的繡球被打的渾身顫抖,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牆角處都放着小小的圓木桌,花瓶裏插着顏色各異的桔梗。

穿過大廳路過樓梯,重九腳步突然停頓。他擡頭看向二樓的方向,樓梯的盡頭處空空如也,一眼能看見走廊兩側擺放的花瓶與一樓如出一轍,連花的品種都一模一樣。

“怎麽了?”晏子晉側身看着突然不動的重九,跟着看了看二樓。

重九頓了兩秒,收回目光道:“沒什麽。”

說罷率先邁步從晏子晉身側走過,路過時拍了拍晏子晉肩膀。

晏子晉被拍的渾身一哆嗦,一時呆立在原地沒來得及跟上腳步,等他緩過神的時候重九已經站在西北角那扇門外。

他最後瞥了一眼二樓,快步跑到重九身前,掏出鑰匙插進鎖眼裏。

二樓樓梯口處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冒出一個腦袋,快速瞥了眼樓下的場景後趕忙縮了回去,靠牆坐在地上小聲道:“走了走了。”

另一人緊靠着他,抱着膝蓋:“天地良心,我就是出來透個氣。”

臺絮先前被重九扔在街上後,茫然的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個小時,直到身旁駐足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掏出手機正在考慮應該打120還是打110,他才回過神,拖着麻木的雙腿,殘疾似的一點點挪。

還好辦公室裏留着的幾個人都是比較熱情的,其中兩個就是他當初在巷子裏見到的“結巴”和一直扶牆吐的兩個人。

“結巴”叫餘辛,嘔吐的叫路江。

臺絮初來乍到,關于重九的傳聞聽到耳朵裏就跟聽鋼鐵俠沒什麽區別,心裏本能的生出一點懼怕以外,更多的是好奇,沒有真的見過說不清到底是信還是不信,潛意識覺得不過是誇大其詞的傳聞,就跟小時候聽說鄰居家的老爺爺會吃人一樣。

所以他上午即便內心糾結,還是乖乖去了書店找人。

這一會兒回來後,幾人在辦公室待着無聊了,實在不知道幹什麽,就想着下樓拿包茶葉,誰知道正巧碰見重九進來。

餘辛在組織裏也算是個老人了,可每次見到重九依舊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好像多看幾眼心髒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離他而去。

路江則雙手捧着水杯,裏面僅剩的一點點水也被他哆哆嗦嗦地抖了出來,活像得了癫痫。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嘴唇上下翻動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真有這麽可怕?”臺絮驚訝于兩個人的反應,他感覺九爺除了有些生人勿進的氣質以外,并沒有其他,至少當初還在巷口裏給他指路,雖然只有兩個字。

“廢話!”餘辛将自己亂蹦跶的心髒安撫好,聽見路江正在嘀嘀咕咕,沒聽清說了什麽,轉頭問了句,“你說什麽?”

路江好像正在神游太空,根本沒有搭話的意思,依舊在嘟嘟囔囔,餘辛懷疑這人是不是吓傻了。

“他是在念佛經。”臺絮湊近聽了聽,又道,“現在成聖經了。”

樓下的腳步聲已經消失,餘辛還算膽子大的,這會兒已經恢複如常,蹲到路江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一頓狂搖,一邊搖一邊叫:“醒了醒了!別做夢了!再做夢九爺上樓來扒你皮了!”

扒皮兩個字剛出,突然一道閃電劈下,将昏暗的窗外照的通亮,雷聲轟隆一聲乍起,路江手上的杯子也應聲落地,他瞪大了眼睛,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活力,臉色慘白地順着樓梯口看向對面的窗戶。

他看見窗外花叢中,一個漆黑的人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第 6 章

◎方未◎

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很長,中間有一個拐角,難得是這裏也放了個花瓶,将精致體現在每個角落。

重九路過時掃了一眼花瓶裏的桔梗,紫色的花開的正好,連最下層的花瓣都沒有一點泛黃的痕跡,想來換的很勤。

晏子晉摸了摸鼻子,欲蓋拟彰道:“屋子裏的小姑娘多,總喜歡搞這些,我本着要做一個體貼下屬的上司,就由得她們去搞。”

這話估計也就晏子晉自己信,有着将整個花市的繡球搬回來的前科在,多餘的解釋就像是給自己蓋了個戳。

重九嗤笑了一聲,任由晏子晉紅着耳根走在前面,率先推開地下室的門。

門一開冷氣撲面而來,跟門外兩個天地。

晏子晉走到一側開燈,燈光乍亮,重九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地下室看起來終于有點調查組的意思,室內裝潢極是簡單,靠牆一排臺子,對面一排上鎖的櫃子,門的正對面櫥櫃裏羅列着一堆醫療相關的東西。

晏子晉從櫥櫃裏拿出兩副手套遞給重九一副,自己戴上一副,走到唯一一個被白布蓋上的臺前,輕咳了幾聲,像是在跟躺着的屍體打招呼。

重九沒這些忌諱,在晏子晉咳嗽第二聲時直接掀開白布,一張已經看不出什麽模樣的臉就這麽大喇喇出現在二人面前。

屍體面部被水泡的有些浮腫,五官擠在一起看不清原本什麽模樣,按理說只是死在水坑裏,不至于這樣,像極了水裏泡久了的巨人觀。

幸好屍體腫了的只有臉,并不是巨人觀,算是給調查組最後的眷顧。

二人都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對這幅模樣早就司空見慣。

屍體在這裏放了兩天味道依舊難聞,身上除了法醫解剖時的痕跡外就只剩下胳膊上貓抓過的傷。

重九擡起屍體的胳膊,着重看着抓傷。

“你們動過他這裏?”

晏子晉湊頭過來看了眼:“沒有,這幾道傷口從當時結痂狀況來看并不深,不至于在裏面藏什麽芯片之類的,沒必要再剖開檢查一遍。”

重九掀起眼皮看了眼晏子晉:“吃錯藥了?”

晏子晉聳聳肩:“動物抓傷能怎麽?拍照調查取證分析,确定是貓爪的,而且傷口是幾天前的,跟死亡應該沒什麽關系,之前我去店裏的時候就跟你說過了,不然你以為怎麽樣,外國大片裏那樣在身體裏藏機密?”

重九懶得跟晏子晉多費口舌,食指在傷口上輕劃,原本緊貼在皮膚上的痂一點點脫落,周圍很小的幾道傷口泛着紫色,唯有中間那道看起來很深。

傷口從手腕處向上大致5厘米左右,血痂掉落後,皮肉微微翻起——估計這貓動手的時候得将整個爪子都嵌了進去。

重九扒開傷口,傷口深處一點半透明的東西自上而下劃過,随後消失在深處,乍一看像極了誤滴進去的水珠。

重九将胳膊放回桌子上,手心朝上,傷口完整的呈現在晏子晉面前:“這就是你說的傷口不深?”

晏子晉湊近,下意識的想摸摸嘴唇,還好在觸碰的前一秒想起自己帶着手套,不動聲色的将手杵在臺子旁,湊到傷口前:“什麽鬼,這真不是你剛劃出來故意污蔑我的?”

重九冷哼了一聲,似是在說,你說的這是什麽屁話。

晏子晉說的确實是屁話,他當然知道重九沒這麽無聊,不過是貧嘴習慣了,又知道重九人雖冷,脾氣還算不錯,不會打他,偶爾放飛自我一下。

“這傷口有問題?”晏子晉上下打量一通,傷口的兩側的血液已經變成暗紅色,唯有中間顏色淡一點,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重九将手套脫掉冷靜垃圾桶,抱臂靠在一側的牆上:“暫時看不出是什麽東西,但是應該……”

“跟水有關。”重九話沒說完,晏子晉率先補上。

重九點頭。

晏子晉:“屍體內部被攪得一塌糊塗,原本我猜測會不會有精怪吃人之類的事情,不過吃人不至于攪成那樣,包餃子嗎?”

重九默然,他突然有些好奇晏子晉平時都是怎麽吃飯的。

晏子晉依舊自顧自道:“而且精怪拿能這麽簡單鑽進人的身體裏,除非是蟲子之類的,但衆所周知,蟲子的腦子不足以讓它們修成精怪,所以這種情況不在考慮範圍內。”

眼看着晏子晉要進入喋喋不休的狀态,他一想事情的時候有個毛病,非要把自己的想法說一遍,再自我否定,來來回回中在裏面尋找被他忽略的線索。

重九身上濕漉漉的有些難受,這一會兒在滿是冷氣的地下室,身上每一塊布料都涼的像冰,他本身體溫就低,這一會兒更像是個冰人,再待下去可能要成為冰雕。

他看了眼敞着的門,又看了看晏子晉,不知怎麽的想起前幾天在書店裏,晏子晉指控他見死不救那些話,難得良心發現地沒将他一個人扔在地下室。

重九雖然不懼冷,但晏子晉不行,地下室溫度極低,晏子晉現在這個狀态難保把自己凍死在這。

他走到臺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後悔方才動作太快,應該晚點再扔手套,随後捏着晏子晉的手腕放到白布上,語氣有些僵硬道:“蓋上。”

晏子晉還在嘟嘟囔囔個沒完,突然被重九壓住手,先是冰的渾身一哆嗦,而後下意識順着重九的話将屍體用白布蓋好。

直到一系列動作做完,重九松了手,晏子晉這才回過神,反手抓向重九收回去的手,皺着眉頭道:“我就說讓你先沖個澡,怎麽這麽冷?”

重九被晏子晉抓的一愣,用力将手抽了回來。

“抽什麽風。”重九特別後悔為什麽多管閑事,讓他直接凍死在這裏算了,“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得了什麽瘋病。”

晏子晉即便這樣都絲毫沒有覺悟,目光在重九身上游移了一圈。

“走,先去沖個澡換身衣服,別的事晚點再說。”他拉着重九的胳膊往外走,只是剛走了兩步便被重九甩開。

“你發什麽瘋。”重九拍着被抓皺了的衣袖,“吃錯藥了還是被惡鬼俯身了。”

晏子晉眉頭皺得很深,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好像重九真的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讓他擺出這樣痛心疾首的表情。

重九有些拿不準晏子晉到底什麽心理,即是弄不懂便不想多過糾纏,長腿一邁向外走去,路過晏子晉時不冷不淡的留了一句話:“你是不是忘了,我本就是陰鬼。”

直到重九走到桔梗花旁邊,才聽見樓下關門的聲音。

他腳步沒停,一步一步踏在臺階上。

最後一節臺階走完,晏子晉才加快腳步跟了上來,攬着重九的肩膀:“等一下,我先鎖門,這裏要是進了什麽阿貓阿狗凍死可就遭了。”

重九:“……”

貓這個字指着誰再明顯不過,他再一次後悔沒有讓晏子晉留在裏面,凍成阿貓阿狗。

一扇小小的門将裏外兩個世界隔離開,重新回到房間,重九原本黏膩的衣服更難受了,他黑着臉甩開肩膀上的手,想先回店裏換身衣服再說其他的事情。

晏子晉卻将沒眼力三個字發揮的淋漓盡致,鎖門動作極快,重九還沒來得及閃身跑路就被晏子晉風馳電掣地抓住手腕。

“你先別急着走,我有點事兒跟你說。”晏子晉話音一頓,客廳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人壓着嗓子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地下室的門樓梯和一小面牆遮擋着,看不太清客廳什麽情況,但估計那邊現在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空蕩蕩。

晏子晉在聽見聲響後率先松手,他雖有時候不着調,但該有的分寸還是有,尤其對方是重九,真要這麽将從就拉出去,他的命運就跟外面被雨水打彎的花葉一樣。

路江這個世上怕兩樣東西,一個是鬼,一個是九爺,莫說是路江,估計調查組裏沒有人不怕九爺。

前者見到了尚且還有逃命的心,後者見了基本上就只能癱軟在地等死了。

九爺的傳聞其實并不多,不過就是他在上位之前,直接将上一任的魂剝了出來碾成粉碎,投到忘川裏面喂魚了。

書店的第一任店長是什麽人,那可是天生地養的真神,世人唯一一個見得到摸得着的神,比女娲誇父真實多了,雖然路江才三十歲不到,跟大神們比起來,他着實有點微不足道,但他寧願相信傳言是真的,遠離煞神保命,也總比拿命去驗證傳言要好。

他只是個有點特別的普通人,若是被剝了靈魂,想想都後脊發涼。

他怕得很,奈何身邊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個什麽都不懂,又來了一個沒事兒站在窗外吓人的。

餘辛拉着臺絮和路江到一樓,探着腦袋确定他們老板帶着九爺去了地下室,這才放心到客廳。

他先去衛生間拿了條毛巾,回到客廳時大門正好關上,便到玄關處将毛巾遞過去:“出門也不帶把傘。”

進門之人臉色因為淋過雨有些蒼白,鼻尖處挂着一個小小的水珠,眼睛細長,眼尾處收成一線沒入垂下來的發絲中。他的眼睛無疑是美的,倒顯得其他五官過于平庸,以至于頭發被雨水打濕半遮住眼睛後,整個人的氣質跌了一大截。

他接過毛巾擦了擦頭發,從一旁鞋櫃裏拿出雙脫鞋換上:“沒想到突然下這麽大的雨,早知道就不出門了,他這是怎麽了?”

餘辛回頭看了眼:“腦袋裏的那根弦兒被你割斷了。”

路江正雙手捧着空了的杯子蜷縮在沙發上,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的茶幾,一旁臺絮拿着熱水壺正比劃着想要往杯子裏倒水,又怕燙到人,擡着水壺在路江面前晃悠像是要給他洗個開水澡。

餘辛搖頭嘆氣地走到路江面前,對着他腦袋打了一巴掌:“睜眼看看,那是方未!不是鬼!”

方未擦着頭發走到一側:“你見過這樣貌美動人的鬼?”

餘辛回頭斜了一眼。

方未進組時間不長,比臺絮早了沒幾天,倒是讓臺絮找到了同伴。

臺絮作為新人對前輩抱着敬畏之心,面對他們總是有些打怵,也就剛進門的方未能讓他放松些。

他蹭到方未身旁,歪着頭小聲解釋:“剛剛你站在窗外的時候正好打雷,路哥見到以為是……就這樣了。”

方未啧啧兩聲,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沒有絲毫新人該有的謹慎,像是回了自己的家,接過臺絮端着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了兩口後邁着四方步往一樓洗手間走去。

他剛走到沙發旁邊,樓梯處傳來響動。

這幾天事兒多,別墅裏沒幾個人,常駐在這裏人本就沒幾個,如今一部分去了外地出差,一部分借着公幹的旗號摸魚不知道幹嘛去了,就方未辦完事乖乖回來報道。

屋裏除了他們四個以外,頂多還剩個沒正行的大領導。

“領導又去地下室研究屍體了?”方未靠着沙發,等着大領導出來,似乎是一副敬愛上司的好員工,然而眼尾處流出的一點光卻滿是促狹,好像這句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帶着諷刺。

臺絮還沒來得及說其實并不是一個人,兩個身形已經出現在眼前。

原本抱着杯子一身僵硬的路江聽見聲響,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餘辛蹭的一下站起,跟個訓練有素的軍人倏地站直,就差敬禮說報告。

方未食中二指抹了把下巴上剛剛聚集起的水珠,目光越過率先出來的晏子晉,看着另一個人,依舊用着剛剛不着調的口氣道:“呦,領導這是從哪裏拐騙來了個美人?”

作者有話說:

論,如何得罪一只貓

方未:瞎說,我明明在誇我家小貓咪!

第 7 章

◎我的貓◎

晏子晉萬萬沒想到從地下室出來的時候會是這麽一副場景,他糾結地看着客廳裏的幾個人,一個人事不知,一個僵成木頭,一個慫的要死,還有一個……

晏子晉偷偷摸了把冷汗,他怎麽把這個祖宗給忘了。

果然,在他注意到沙發旁站着個人後,還沒來得及将重九拉走,最不想面對的事情發生了。

方未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騷包地撩起額頭前垂下來的劉海兒:“美人臉色怎麽這麽差,衣服和頭發還濕了,領導就算剝削勞動力也不能虐待吧。”

晏子晉生無可戀地扶着額頭,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裝死。

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先不說重九在書店做老板這麽多年,能說上話的都沒幾個,更不論當着他的面說這種話,借十個膽子都沒人敢——晏子晉頂多偶爾不着調,不會太過放肆。

他的名聲有多爛,重九比任何人都有數,哪個不怕死的敢舞到他面前,如今真讓他漲了見識。

果然活得久了,什麽人都能見到。

盡管這種場景并不常見,重九是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了,不至于這麽點小風浪就讓他失了分寸。

他甚是連眼神都未曾改變半分,好整以暇地盯着不知輕重的花孔雀。

“花孔雀”挑着眼尾,一雙眼睛讓四周光線暗了幾分,他笑眯眯地走到重九面前,順手将毛巾搭載重九肩膀上:“我叫方未,不知新人怎麽稱呼?”

重九眯了眯眼睛,不知為何,看着這個自稱方未的男人莫名升起一種熟悉感,這種熟悉感讓他很想上前拔光“花孔雀”的毛。

這股沖動在方未後愈演愈烈,他不得不壓制着血濺當場的想法,忽略了身上多了條沾了方未味道的毛巾。

周圍空氣越來越冷,晏子晉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眼看着方未在作死路上越走越遠,很怕九爺當場發飙,趕緊在不可挽回之前出來打圓場。

“方未!趕緊收拾收拾上樓寫你的報告去,不寫完不許下班!”語氣似乎是在訓斥,任誰都聽出底氣不足。

重九将毛巾拿下來扔到晏子晉懷裏,眼睛卻一直盯着方未,在晏子晉渾身越來越緊繃,手腳就要抽筋的前一秒,他擡步從方未身邊經過,一言未發。

晏子晉如釋重負的看着重九的背影,目光收回來時卻看見方未眼睛裏哪裏還有一點嬉皮笑臉,眼底的冷意比重九有過之而無不及。

晏子晉剛剛有點放松的精神再次緊繃起來,在重九出門的前一刻,極其不情願地開口:“九爺……”

重九腳步一頓,并為轉身。

晏子晉又瞥了眼方未,硬着頭皮道:“這個……之前你說要臺絮跟你對接是認真的吧?”

一直在旁邊盡量降低存在感的臺絮突然聽見點名吓了一跳,他幽怨地看向自家領導,奈何領導根本不接受他的信號。

重九轉身:“怎麽?”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鬼使神差要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小鬼跟自己對接,但話已經說出去,倒也沒什麽。

晏子晉咳嗽了兩聲,在再次接收到方未的眼神後,不得不繼續開口道:“既然都是新來的,一個小孩兒怕跟你說不明白,所以我想着讓方未和臺絮一起跟着你,你也沒有手機,他們跟着你聯系起來方便。”

重九在晏子晉說“新來的”三個字時就猜到後面不會是什麽好話,果然不止不是好話,還在重九神經上蹦跶。

這個方未難不成有特殊能力,還是說腦殘也會傳染?

重九:“不……”

方未:“原來是九爺,失敬失敬,我還以為是領導新招的人,還想着這麽好看的人怎麽會被領導拐來,沒想到……實在抱歉,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以後得請您多多照拂。”

重九想都不想便要拒絕,方未卻好像猜到重九的反應,搶先将好的賴的話都講了個遍,末了更是應下這個差事,讓本就不善言辭的重九只能黑着臉站在門口。

這種情況經歷的着實有點少,他第一次遇見上趕着往他身邊湊的。

哦,不是第一次,嚴格來講是第二次,第一次遇到的那個已經是千年前的事,現如今可能還零散地漂在忘川河裏。

按理說重九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甭管什麽人說得天花亂墜,他拒絕起來一向不含糊,今天卻不知怎麽的,目光觸碰到方未後,鬼使神差地将他臨到嘴邊的“不用”換成了另外幾個字。

“随你便。”

話出了口,重九才意識到不對勁,再想将話收回已經來不及。

他抿着嘴唇,臉色更加難看,撈起放在門邊的傘,哐當一聲關上門,将自己身上的不悅全部發洩在了門上。

方未原本一本正經的面容在門關上後逐漸失控,眼角再次挑起,嘴角的弧度看的晏子晉渾身起汗毛立起。

“你到底想幹什麽?”晏子晉湊到方未身側小聲問。

方未心情看起來頗為不錯,從晏子晉拿回奪過重九扔過去的毛巾搭在肩膀上:“你不覺得小貓咪越來越可愛了嗎?”

“小貓咪”三個字讓晏子晉一陣惡寒:“雖然我不知道原本的‘小貓咪’是什麽樣子,我只知道現在這只一不小心撓你一臉血。”

方未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這樣才有意思。”

晏子晉:“算了,我剛剛就是想讓他去洗個澡,那表情都像是要把我吃了,我可消受不起。”

“我的貓,跟你有什麽關系。”方未最後看了眼玄關位置,轉身上了二樓。

“是是是,跟我沒關系,我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多關心兩句?”晏子晉快走兩步跟上去,“九爺說他的貓丢了。”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他聲音壓得很低,說這些時小心地瞥了眼客廳裏剩下的三個雕像,确定他們還在僵着,沒有跟上來才繼續道,“你們之前的恩怨我不太清楚,傳言畢竟不能全信,但你上來就讓我安排你到他身邊,究竟想幹什麽總要給我透個底吧。”

方未:“沒什麽安排。”

晏子晉:“你糊弄鬼呢?”

方未提着嘴角,雨水順着額頭流下停到眼尾處,帶着點妖冶的意味:“這是你期望的?”

晏子晉這麽一會兒已經記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次寒戰,他不想變成鬼,鑒于對生命的珍重,決定暫時閉嘴。

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剛到樓梯口,樓下的雕塑們終于活了兩個。

臺絮作為被點名的工具人小跑着到樓梯前叫道:“領導,我還要去跟着……九爺?”

晏子晉換上領導該有的嚴肅,轉身居高臨下盯着新人,嚴肅道:“剛剛話你也聽見了,這段時間的主要任務就是跟着九爺,方便我們兩邊傳話。”

臺絮表情頓時垮掉,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什麽好差事。

“我跟方哥一起嗎?”

“一起。”

“明天開始?”

“現在。”兩人一來一回的問答中插進另一個人的聲音。

晏子晉和臺絮同時将目光落到方未身上。

方未擺出一個特別溫柔的表情,連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處,頭頂上的日光燈打在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這一刻讓臺絮心裏不自覺的生出兩個字——天使。

方天使:“我方才對九爺有些出言不遜,着實應該上門道歉,立刻過去才比較有誠意,而且九爺走的匆忙,還有些信息要去彙報一下。”

方未一本正經的樣子果然将臺絮說服。

晏子晉湊到方未身旁,歪頭小聲問道:“你到底想幹嘛?”

“上門道歉啊。”

“說正經的。”

“我哪裏不正經了?”

說完,方未轉身向走廊盡頭走去。

晏子晉看着逐漸走遠的身影,又轉頭看了看樓下有些傻的新員工,突然意識到,他的安穩生活怕是到頭了。

樓下的傻子沒什麽可管的,他快步往走廊裏走:“你不是要去九爺那嗎,現在幹嘛去?”

方未頭也不回道:“洗個澡,換身衣服。”

晏子晉:“……”

重九離開隆安禦園後傘都沒撐便閃身到了書店門口,原本熱熱鬧鬧的市中心因為這場雨冷清了下來,路燈倒影在積起的水窪裏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推開店門,熟悉的冷氣撲面而來,門上的鈴铛無聲無息。

重九進門後衣服沒換,一身濕漉漉地坐在牆角的藤椅上,看着窗外雨水敲打在繡球花葉,即便隔着窗依舊能聽見啪啪聲。

門口不時有鈴铛聲響起,一本本書騰空而起,沒入書架中。

重九就這樣在椅子上做了大概半個小時,他才起身走向後間。

書店的後面除了一扇不能輕易打開的門裏關着黃泉以外,其餘便是他平時休息的地方,本身沒有多大,對重九來說足夠了。

他到淋浴室将身上泛着腥味的雨水沖幹淨後,拿出一套款式差不多的衣褲換上,從後面出來時,卻發現店裏已經站着兩個人。

重九還沒說話,櫃臺前一個人率先開口道:“九爺您在啊,我還以為我們來的不湊巧,您已經出去了。”

方未說話帶着笑意,雖說稱呼和其他人無異,卻不知怎的,聽起來總感覺有點揶揄的味道。

重九剛剛好一點的心情再次烏雲密布,看着不速之客說了兩個字:“出去。”

作者有話說:

重九:我的貓丢了。

方未:沒事兒,我的貓沒丢,就是有點兇。

重九:……

第 8 章

◎登堂入室◎

按理說他做了這間書店的主人,店內進進出出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就連木門上掉下木屑他都知道,不至于走到前廳才發現多了兩個活的。

“九爺別生氣啊,領導吩咐我們跟着您,就這麽回去估計要被炒鱿魚了,過幾天可能就要餓死在自己家裏。”說到這,方未抹了抹眼角,“下次見面,我跟臺絮只剩兩副骨架,站在您面前,您真的想看見我們倆這個樣子嗎?”

臺絮半個身子靠在櫃臺旁的牆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雖然不知道這家店究竟是做什麽的,但一進門那股冷氣讓他不自覺的升起恐懼,以至于見到重九後竟然生出一絲親切感。

他們其實也是剛進到店裏,原本敲門沒聽見回應的時候臺絮就想走,結果方未根本沒管有沒有人回應,敲兩下後推門就進,臺絮想拉住方未時已經來不及,順勢跟着一起進了店裏。

書店到了晚上光線更暗,巨大的書架像一個個怪獸列隊站得筆直。

臺絮站在門口張大嘴看着屋內:“這……”

方未:“書架,沒見過?”

“沒,沒見過這麽大的……”臺絮當然見過書架,他上學的時候經常泡圖書館,可圖書館的書架不過兩米左右,而這的書架大概有三個普通書架的高度。

屋內昏黃的燈光打在四周,看不清書脊上寫着什麽,書架錯落間讓人生出一種藏匿着什麽東西的錯覺。

臺絮不敢亂走,又不敢離方未太遠,好在方未只是站在櫃臺前,擺弄着桌角的水杯。

臺絮戰戰兢兢地靠着牆壁站着,這一刻從前看過的鬼片全都在眼前閃過,好像下一刻就會有一個滴着血的女鬼從陰影裏沖出來,一口咬掉他的腦袋。

書店的環境實在詭異,還好沒多久重九從裏間出來,臺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期盼着九爺,好像重九是什麽斬妖除魔的天兵天将。

畢竟重九有那樣的傳聞,一定很厲害。

重九不知道他那些将人吓破膽的傳聞這一刻成了臺絮的心裏寄托,甚至因為重九的出現而生出一絲安全感。

只是着一絲絲安全感剛升起來,就被方未那句話吓了回去。

方未這輩子可能不知道怕字怎麽寫,裝完可憐後将臺絮拉到身旁,指着臺絮的臉:“你看這小孩兒面黃肌瘦的,就靠這個工作混口飯吃。”

重九一向不善于和別人争辯,也懶得跟誰有口舌之争,平時能跟他說幾句話的就只有晏子晉,但是晏子晉那個人根本不需要回應,一個人自言自語都能聊上大半天,現在又來了個話多的,看陣仗還要跟在身邊一段時間。

想到這,重九皺了皺眉毛,有些後悔插手這件事情,但一想到他丢了的貓,他決定等貓回來一定要把它關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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