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半心思 “想要不聞姐來看我比賽
周末過去,正常返校上課。
高三一整個學年的課程都很繁重,對于拼搏沖刺上一流大學的人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尤為珍貴。
因而十一月初即将舉辦的,一年一度為期兩日的秋季校運會,高三鮮少有人願意參與。
諸多班級的體委慘兮兮地站在講臺上揮舞着手中的報名表,即便是哭喪着臉喊破了喉嚨,也沒幾個人想理會他。
而高三理科一班的體委,最是可憐,他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拜托這群忙于學業的神仙能夠多賞他幾眼,但任他使勁渾身解數,報名表上最終填上的,也就那麽五六個名字。
其中三個還是他自己的。
運動員少成這樣,屬實丢面,屆時也不知那場景該凄涼冷清成什麽樣。
體委嘴一砸吧,差點就要哭了,結果手中要掉不掉的報名表忽然被人抽走了。
顏不問一夥人背着書包手插寬松褲袋浩浩蕩蕩地踏進教室門,看見體委拿着表格一副喪樣,才想起校運會又要來了。
顏不問拿過表格,同前排的同學借了根筆,刷刷幾下就填了好幾個名字進去。
“我三級跳,跳遠,4x100接力。”
“阿放800長跑,1500長跑,4x400接力。”
“老陳你就跳高哈,接力也來一個。”
“小胖還是扔鉛球。”
“知禮...知禮你是要買水還是最後一年也來個項目玩玩?”
溫知禮站在後頭,目光落在表格上,輕掃一圈。
“幫我報個短跑吧。”
顏不問頓時就樂呵起來,最後一年神仙終于肯下凡動動腿了,就是不知能拿到何種成績。
都填完之後,體委接過表格的手,抖得跟接聖旨一樣,他簡直是感激涕零,無言以對。
“放心,我剛才填的項目,基本穩拿第一。”
顏不問大放厥詞,那篤定的自信模樣差點迷惑了體委的雙眼,但體委歸根結底還是覺得,顏不問只是在鼓舞他的士氣。
原放瞥了眼體委完全不信的模樣,笑了下,未曾多言。
體委是這學期才拼進他們理科重點班的,自然對他們幾個了解不多。
但是驚喜這種東西,自然是出其不意,才叫驚喜。
幾人落座之後各自有說有笑,不再注意體委那邊的動靜,然而誰知,無人問津的報名表,在顏不問他們沾過手之後,忽然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不少女孩子紅着臉頰搶着在上邊填入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短跑那欄,女子短跑的選手位幾乎在短短幾分鐘內就要被占滿了。
灼熱且不加掩飾的暧昧視線不斷掃向一個固定的方位,溫知禮眉梢微垂,心間略有幾分不耐。
但他還是擡首,輕薄鏡片後的眼眸是溢着流光的琥珀色瞳仁,此時正溫和地目視前方,不經意間同一個悄悄往他這裏不斷投以注視的女生對上視線,他似是訝然,而後禮貌微笑。
女生猛一低頭,耳根紅得差點滴出血來。
“知禮你不能老是笑得這麽和氣,總是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這一個兩個的成天就淨咬着你不放。”
體委那頭動靜大到他想忽略都難,甚至有人為了搶奪上場遠動員名額,壓低聲音拌了兩句嘴。
他注意力一收回來就看到溫知禮眉目溫吞,笑意清淺。
“他們沒有惡意。”
溫知禮翻出上午要講解的試卷,緩緩答道。
顏不問拿他沒辦法,溫知禮雖是平日不愛同人有過密接觸,不和他們幾個一塊兒的時候也都是一人獨自來往,但饒是他生得一副過甚容貌,望着極難接近,也有不少人秉持着嘗試的心态靠近他,最後發現他實際上性子溫潤,很好商量,多數不過分的請求都不會拒絕。
所有人都一致認為,他最是沒有攻擊性,也最是容易吃虧。
不過好在溫知禮分寸感掌控極好,從不會讓索求無度之人踩在他的頭上,再加上大部分人得了他的好,都無法對他心生惡意,甚至在他輕微表示困擾時,會自發遠離他。
這樣的人,幾乎沒人讨厭,也沒人不喜歡,完美得毫無瑕疵。
晚自習結束後,他們相伴回了宿舍。
男寝條件并沒有好到哪去,統一八人一間,空間狹小,雜物堆滿。
途中因小胖撓着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想要來份夜宵,因而他們便耽誤點回寝室的時間,陪小胖去食堂買了份串串香。
邊吃邊聊回到寝室後,八人間裏的另外三人已經收拾好躺倒在床了。
“他媽的都怪鐵拐李出的破數學題,害得老子這次都沒擠進前十。”
有個後腦勺扁平,剃着短毛寸頭的男生陰沉着臉咬牙切齒地錘了下不斷掉落着白灰的牆,憤恨地怒罵道。
鐵拐李是理科一班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曾在年輕時勇敢地拿身體做肉墊救了個從樓上跌落的孩子,但因他救人心切忘了調整自身姿勢,不料出了意外,因沖擊力過甚而扭曲了腿斜跪在水泥地上,腿骨當場斷裂,雖然醫治好了,卻是落下了坡腳的毛病。
有人敬他,也有人因他嚴格無情的教學風格而恨他,背地裏壞心眼地偷偷叫他鐵拐李來洩憤。
顏不問他們一進門就聽到這充滿抱怨的話,互相遞了個烏雞鲅魚的眼神,抿着唇各自回了床鋪。
“就是,看他課堂上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叼樣就煩,瘸個腳還給他瘸出優越感來了。”
寸頭下鋪的自然卷正在翹着二郎腿外放着聲音打游戲,聞之下意識地便也跟着諷刺了句。
顏不問眸中盛滿輕蔑之意,他冷嗤一聲,默默拿起耳機戴上,隔絕掉室內猶如發了病般的犬吠聲。
他與那兩人向來不對付,這種背地裏張牙舞爪,明面上膽小如鼠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人,顏不問最是不屑。
室內空調溫度調得有些低,一身粘膩熱汗的男生們沒覺着冷,畏寒的溫知禮在洗澡完之後,卻是不适地微蹙了下眉。
兩年多來每逢炎夏就要忍受幾個月的漫長折磨,偏生他又抗拒被人知去半點弱處,便生生瞞了下來,裝作無謂。
不過冬日來臨之時,那寒徹入骨的冷意讓溫知禮無法再逞強,被子和衣服都生生加厚了一層,此般明顯的模樣常和他待在一塊的顏不問等人不會看不出他怕冷,可他們被溫知禮照顧容忍慣了,一時間裏完全想不起反過來關照他,因而多數情況下,看着表情平靜的溫知禮,他們都不會想起此事。
所以溫知禮從不提起,始終維持着毫無弱點的模樣。
不過有意思的是,他的下鋪是個安靜文弱的眼鏡男,日日夜夜心系的都只有學習一事,其他事半點都不稀得參與。
面對八人寝室裏楚河漢界般劃分出的兩夥人,眼鏡男誰都不搭理,可永不站隊的他某次被溫知禮意外地順手幫了個小忙,自那之後姿态高冷的眼鏡男倒是偶爾會同溫知禮講兩句話。
且某日他突然起夜,撞見尚未入睡的溫知禮,眼睛男疑惑,溫知禮猶豫半晌後,告訴他有點冷。
眼鏡男本想說,直接調高空調溫度不就好了嗎,但他忽然看見溫知禮頗為無奈且難為的眼神,兀自懂了些什麽。
自那之後,眼鏡男常會自發替他調高溫度,有人問,便說吹着冷。
溫知禮知曉眼鏡男的想法,無非就是同別人一樣,覺得溫知禮為照顧他人,虧待自己,是永恒不變的善解人意。
等他忍不住解讀過剩後,接着就會做出類似于同情及其自我感動的行為,也不問溫知禮需不需要。
每每面對這種事,溫知禮心中都覺得好笑。
但他面上流露出的,卻是無聲肯定他人行為的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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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秋季運動會開始的時間已逼近。
夜裏原放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輾轉反側死都睡不着。
上鋪的顏不問還在偷摸着打游戲,沒人帶技術菜,被隊友噴了個狗血淋頭後終于選擇退出游戲保平安。
拔下耳機後他聽到了原放疑似于孤枕難眠的躁動聲,頓時手一伸拉着欄杆探出半個身子去,頭倒着瞪大眼睛看原放。
“艹!”
原放冷不丁跟倒垂着腦袋的顏不問對上視線,差點沒被吓出個好歹。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是在發什麽騷啊?”
“說來哥聽聽,讓哥給你排憂解難。”
顏不問壓低聲音精神抖擻地問道,輸了游戲的他現在壓根就睡不着,急需找點事來排解心中郁悶。
原放在昏暗的光線中白了他一眼,猛地又想到顏不問可能看不見,無語地嘆了口氣。
他扣了扣丢在一邊軟趴趴的被單,幾番猶豫之下,還是選擇說了。
“我好幾天沒跟不聞姐聊天了。”
“是我太不會聊天了,還是她真的忙到沒有時間回消息...”
原放自暴自棄地将身子攤平成大字型,腦海裏反複出現的畫面,都是顏不聞記得發朋友圈,卻不記得回他消息的畫面。
“你給她發啥了她沒回你?”
顏不問記着顏不聞不是個會幹出這事兒來的人,除非對方真的讓她惡心到失了耐心應付,才會直接無視掉。
原放哀愁地看了他一眼。
“我發了——在嗎。”
聞言,顏不問握着欄杆的手差點打滑,他後怕地往回縮了縮身子,有驚無險地松了口氣。
“阿放啊阿放,我該如何說你。”
“你居然比我還不懂女生。”
顏不問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幾番啞口無言下只能感嘆出這麽兩句話。
原放眨了眨眼,濃眉不解地皺起。
“算了算了就你這腦子,說了你一時半會兒也悟不透。”
“想對我姐展開攻勢,單單聊天是不成的,你還得學會正面出擊,當面撩她。”
原放本來還有着一絲希望,盼着顏不問這個假大師能夠說出什麽真理來。
誰知,就這。
“說得容易,不聞姐那麽忙我怎麽可能想見到她就見到她。”
“嘁,阿放,你格局小了,眼界窄了。”
“?”
“運動會不就是一個好借口,難得的校園開放日不好好利用一下?”
“不聞姐會有時間來嗎...”
“呵,我出馬,這不就是分分鐘解決的事情。”
話落,顏不問自信地點開和顏不聞的聊天界面,發了一堆賣萌的貓貓頭之後,接着撒嬌發嗲地求着顏不聞來看比賽。
他想着,自己都這麽委曲求全了,顏不聞總不能拒絕吧。
然後。
【不聞:滾。】
顏不問唇瓣一撅,差點氣死。
“咳阿放,我姐她可能真的挺忙的,我感覺就我一個人挺難勸得動她。”
“要不然你也發一下消息,咱們雙管齊下,比較有誠意一些。”
原放應了,竟覺得顏不問的鬼話有那麽幾分道理。
他緊張地搓了搓手,斟酌再三之後,消息才發送出去。
【原放:不聞姐,下周三我們學校會舉行運動會,也是一年一度的校園開放日,你要不要過來玩?】
【原放:我經常看你發工作有關的朋友圈,感覺你很忙,但是身體總比工作重要,我希望你在忙碌的時候也不要忘了讓自己放松一下,眼下就是一個放松的好機會啦。】
【原放:當然,如果你真的很忙....那就在那邊好好休息,不用在意我上面說的話。】
原放感覺自己真的挺不會聊天的,說的話總是一板一眼,不像那些嘴巴很甜的男孩子,兩三句話就能夠讓女孩子笑成蜜。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心裏有期待,卻也有幾分認定了必然會被拒絕的感覺。
而後,消息彈來。
【不聞:你很想我去嗎。】
很簡單幾個字。
但在深夜裏,卻驟然彌漫起揪心的暧昧意味。
原放拿着手機偷偷紅了臉,他咬着唇,打字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原放:嗯,很想。】
【原放:想要不聞姐來看我比賽。】
大膽又直白地回應,內斂青澀卻又充滿熱烈情感。
原放羞澀地蜷起身子,腦子空空的半天都裝不進別的東西。
他将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摁壓在心髒位置,靜默地等待着遠方的答複。
片刻,白色微光忽得亮起。
原放倏地舉起手機,擡眸望去。
【不聞:好。】
【不聞:下周三我來看你。】
是來看你。
而不是來看你比賽。
原放激動得險些就攥起拳頭狠狠錘床,他拼命克制住洶湧澎拜的內心,潮水般的異樣情愫将他眼尾都惹出了半點紅來。
他不知道顏不聞是否少打了兩個字,但無可否認的,他開心到渾身上下都一片酥麻,難耐無比卻止不住沉淪。
下鋪搖晃的感覺上鋪感知格外清晰,顏不問再度探頭,問他又發什麽癫。
“不問,不聞姐同意了。”
原放笑得像個二傻子,顏不問一喜之後又深感悲哀。
他爺爺的,顏不聞原來這麽重色輕弟的嗎!
惆悵的顏不問滾回牆角,氣不過的他讓原放安靜些,小心吵醒了其他睡覺的人。
“沒事,他們睡得可沉了!”
原放拉過皺巴巴的小被子蓋上,覺得自己今晚必然能做一個甜甜的美夢。
然而他話音剛落,側過身去準備入眠那刻,溫知禮卻是悄無聲息地睜了眼。
他格外淺眠,再微弱的低喃聲也會将他喚醒。
因而,他們方才的對話。
溫知禮一字不落的,全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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