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冷水由徽州跑回蘇州,把手頭犯人塞給秋震天,自己跑去玩。
玩着玩着,除了喝了不少好茶之外,她也聽到不少江湖上亂七八糟的消息。尤其是她去虎丘“陸羽井”淘水泡茶之際,頗發現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她帶的佩劍“溢彩”更是惹了不少事端,讓她受了幾次刺殺。
知道流光溢彩和阖闾墓之間關系的沒多少人,而會對她下手的只有秋震海。冷水嘆了口氣,乖乖去尋找秋震海下落,加入剿滅蒼龍門的行列——蒼龍門,一個倚靠神靈之說迅速崛起的門派,門主便是秋震海。
與其等着他手下人上門找麻煩,不如直接把對方幹掉。冷水是這樣想的。很顯然她的這種想法和她的姐夫季勉之一樣,而他們也很“湊巧”地在蒼龍門總部相遇了——冷水幾乎沒動手,打打殺殺的事情由姐夫妹夫負責,她則在應付自己突然發現的暈血症狀。幸好她偉大的姐夫妹夫殺人非常利落,很快就殺了個七七八八。而混在戰場上的冷水一個不小心被季勉之發現,被帶到勉之船上,見到了冷雪。
姐妹相見,當然有話要說。冷雪向來少語,此刻卻突然知道關心妹妹了。冷水心知是季勉之化開了冷雪這大冰塊,為他二人欣慰。而當冷雪誤以為冷水被害的時候,她比誰都激烈。當她看到冷水沒事之時,竟然抱着她哭了起來。冷水一時吓住了,少時種種在眼前回放,那種孤獨和寂寞的感覺,在此刻竟然完全淡漠。
其實,一直是渴望的吧。渴望母親父親的擁抱,渴望姐姐妹妹的親情……用平淡的語氣說不在意,笑着告訴娘親她才不要保護小姐,她只要茶,然後換來娘的打罵……其實是因為想要吧,想要他們的一句話:即使不保護小姐,她也是爹娘的女兒,雪和煙的姐妹。
“這麽情緒化,真像那家夥啊……”像那個嘴硬的孩子,明明寂寞卻什麽也不說,還用全心體貼大哥,沒想到他自己其實也很辛苦。她只有茶相伴,他只會四海行商。其實,都是殘缺的人生。
唉……分開了又想念,在一起又生氣。那家夥怎麽就不明白,在他眼中,一切都是有價的,一切都以最劃算最值得為上。但,在感情裏面,其實不是那麽容易算清楚的。一和一在一起,偏偏不是二啊。
讨厭,竟然在她面前簽下和別人的婚書,切!
他想用他的命來換她的,可他不明白,這種情況他可以上一次當與她同死。不是值得不值得,情愛讓不值得變得值得。
雖然……呃,她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嘛!否則可能會覺得他的處理方法很正确啦!
畢竟孩子是第三方,她無權要求孩子同死。
因為發現她懷了孕,季勉之秉着為連襟考慮的想法,沿水路駛向徽州。徽州多山,入了徽州,水路到了盡頭。三人下船換車,冷水孕吐終于開始厲害起來,三人行得極慢。季勉之派手下去明府通知明皓宇,結果回報說他不在明府,據說是去找妻子了。季勉之只好留信通知他在家等候即可,他會把冷水送到。
一行人到了明府,冷水死活不肯進去,冷雪在車裏陪她,由季勉之進去報信。明皓宇已經趕回明府,聽說冷水到了,忙出去見她,卻被關在車外不得其門而入。
季勉之和冷雪對視,兩人進府去找先一步回來的皓凡和海月,讓這他們自己去解決問題。皓宇見人都走了,掀開車門溜上車:“水,你還在生氣?”
冷水甩他白眼:“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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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還在生我氣。”皓宇道,“水,我承認我笨拙,從未曾喜歡過什麽人,也就不知道兩情相許的感覺。在我心想,遇險以自身保對方安全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是我和大哥同遇險,我一定拼出自己性命不要,讓大哥脫險。”
“承蒙你把我和令兄放到同樣重要的位置上,在下是不是應該感激涕零啊?”冷水板着臉問道——氣死人,這家夥居然還這麽說!
皓宇搖搖頭,上前去坐到她身邊:“水,你願意與我同生共死麽?”
“無論是生、是死,九天之上或十八層地獄之下,水裏還是火裏,我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我也在哪裏。”皓宇低頭看着冷水,漆黑的眸中映出她的影,“若你遇險,我決不逃生;若我遇險,也不願你自身逃脫。要死一起,要生也是一起。若我要救,一定讓兩人都安全,否則便是兩人一起死。我不會讓你安全,自己去死……水,這樣,你願意麽?”
冷水掃他一眼,唇角微微翹起:“就這樣?”
“不,還有。我的妻只有你,不管我耍什麽花樣騙人,我都不會拿我們的婚姻作籌碼。我愛的是你,即使遇險,我也不會更改這句話。”皓宇看着她,緩緩地說,“水,這樣的想法,我一直以為是非常自私的。我一直以為愛一個人,就是要把對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重要。而且在我看來,兩個人能活下一個自然比都去送死要好。”
“是啊,比較劃算嘛!”冷水懶洋洋說道。
“感情中的劃算不能這麽算。要把雙方心情都算進去,把未來的人生算進去……總之,一切因素都要考慮。”皓宇握住她的手,“水,我不擅長計算感情,所以總會出錯以至惹你生氣。但是你不要生氣好麽?我會慢慢學習怎麽計算,學會平衡,學會讓兩個人都滿意的方法……”
啊?還要算啊。冷水不由好笑,難道這家夥就不能正常一點,用甜言蜜語打發過去麽?
“難道你沒聽說過感情是不能算的麽?愛一個人并沒有劃不劃算的說法,愛了就是愛了。”冷水雙手抱肩,眼光向上,“你說過感情是生意,其實不是。”
“仍然是。”皓宇說,“沒有無緣由的感情,沒有無條件的感情,一付出必然有一所得。”
冷水聽他的話便覺刺耳:“那你說愛我,自然也是有條件的?你也是為了要得到什麽才喜歡我?”
皓宇看她,微微笑道:“身為奸商,我應該告訴你不是。”
“你給我去死吧!”冷水一氣起身,“你給我下車!我不要見你!”
“水,見你快樂我就開心,因為愛你所以喜樂。心在你身上一分,自己就滿足一分。”皓宇拉住她,看着她緩緩說道,“我是為了自己愛你,因為愛你會讓我自己覺得幸福滿足,所以我愛你。這是我的條件,是我所得。我其實是愛自己,然而你比我自己在我心中占得重,所以我也是愛你。”
啊啊啊啊!一個人怎麽可以把甜言蜜語用這麽……這麽市儈的說法說出來?而這樣的話,怎麽聽起來這麽舒服?
冷水滿臉通紅,頭一扭不看他,心裏卻歡喜。這家夥啊,雖然是奸商,卻永遠不知道女人究竟想聽些什麽。不會甜言蜜語,不懂哄人開心。可是,是實話吧。
“來,我們下車吧。”皓宇自然知道她已經軟下來,拉起她的手,“大哥大嫂已經去見爹娘了,我們也進去吧。”
“我不允許!”尖銳聲音沖破雕花的木門傳到皓宇冷水耳中,是明老夫人。冷水頭次聽她聲音變調至此,不禁愣了下。皓宇和她進了主屋,見明家二老臉色鐵青,皓凡倒是一臉平靜,海月只微微笑着。
明老夫人看到皓宇進來,立時過來拉住他:“皓宇,你勸勸你大哥,他竟然要離開這個家……你說說我造了什麽孽啊……”
皓宇看着她的手,皮膚有些松弛了,戴着綠色的扳指,因為抓他抓得很緊關節微微泛白。他笑了,不記得自己在何時期待這只手的撫慰,哪怕是拍拍他也好——他甚至不敢奢求這只手來抱他——可是始終不曾有過,在他腦中,這只手從來不曾離得這麽近過。
“娘,我也要離家。明年過年應該還會回來,不過,也只有過年而已。”他拉過冷水,“我已經把妍琴休了,她叫冷水,以後的二少夫人。很遺憾她不會留下來伺候二老,而是和我一起行商。”
“你、你、你——你怎麽休妻!我們明家丢不起這個人!”明老爺喊出來,“還有這女子是從哪裏來的?她爹是哪家?”
皓宇一笑:“她爹是武人,爹你不會知道的。”
“我不允許!你休了妍琴可以,但是必須要娶一個比杜家更能光耀門楣的!”明老爺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但能聽懂就好,“我當初挑上杜家就是因為他們家詩書世家,祖先又中過狀元的,你一身銅臭,我們當然要一個知書達理的媳婦兒伺候。這野女人什麽都不是,怎麽可以進我們家的門!”
冷水一挑眉,明老爺已經換了人罵:“還有皓凡你也是,莊海月自求仳離,你還硬要她不成?這種背夫私逃、不遵婦道的女人,休了正好!”
明老夫人在一旁幫腔:“是啊,竟然還引誘丈夫分家,簡直是罪大惡極!這種女人不休掉,做丈夫的顏面何在,讓我們這幫長輩以後怎麽見人啊!”
“即使丈夫出外,妻子留在家裏伺候翁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焦點又轉回冷水身上,“什麽一起行商,好人家的女兒怎麽會像煙花女子一樣跟着丈夫到處跑,絕對不可!”
冷水聽他們吵來吵去,自己倒是看得熱鬧。一行四人——外加皓凡抱着的錦紋,是五個——一聲不吭,看着二老做戲般唱唱鬧鬧。冷水和海月對視,都覺得幾分好笑,皓凡和皓宇則免不了有些尴尬。終于二老也罵累了,看着幾人:“你們說話啊!”
“有什麽可說的。”冷水聳肩,“您二老罵一頓,我們盡孝心聽一陣子,然後收拾行李走人。”
皓宇攬着她:“爹、娘,我今年要去大理,所以明年春天可能不能回來,先打聲招呼。”他看了眼皓凡,“因為大哥也要離開,我會再安排些家丁丫頭,家生問題您二老不用操心。若有事告訴管家,他知道怎麽通知我。”
“你你……你個不孝子!真是悔生孽子啊!”明老爺氣得站起身,拿起鎮紙就想打下去。冷水一伸手擋住他:“不肖父母,當然會有不孝子女。一啄一報,你有什麽可不滿的?”
“你說什麽?”明老爺哪曾被這麽當面指責過,當即臉色鐵青。冷水側着臉:“本來就是麽!你們倆算什麽父母,對一個兒子不管不顧,對另一個則是苦苦相逼。不符合你們期望的,你們便不把他當兒子,即使這個家是靠他來養的,你們也不會給他一個好臉色;而那個符合你們期望的就成了寶,你們逼他做一切他不願的事情,因為他是你們的好兒子。你們逼他娶親,逼他納妾,逼他四方交往以成‘書香世家’之名……在你們眼中,他們恐怕不是你們的兒子,而是滿足你們虛榮心的工具而已!”
皓凡臉色微微變了,看向冷水,冷水回了這位“大伯”一個笑。海月伸手握住他的,皓凡也輕輕笑了起來:“不愧是海月的朋友,二弟喜歡的人……這話也在我心中十多年,始終不曾出口。”
“爹,娘,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參加科舉,一點也不想當狀元,不想和那些官場人物來往,更不想和那些自命風流的學士交際……”皓凡開口道,“當然,我很慶幸我娶了海月。是她教給我,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都要開口說出來。我,不想過您二老安排的人生。”
“以後我會和海月四海遨游,當然也會回來看您二老,但不會長作停留。”皓凡說道,“我知道我不孝,但我沒把握一直這麽‘孝順’下去。如果說做兒女的必須滿足父母的每一個希望,那麽我們也就沒有了自身存在的必要。”
皓宇看着大哥,笑了出來:“大哥,你終于想通了。”學會抗争,學會自私。他們是他們自己,并不是誰誰的附庸,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想法犧牲自己的人生。
“我想通了,所以,”皓凡看着二老,“恕兒子不孝,要去游山玩水。”
他們都明白明家二老是怎樣的人,嚴厲的管束,必須服從他們的意志……完全“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也許在這世間,這樣的想法是很正常,很“合禮”的。可是,不幸福,并不幸福。
這世間,有身為公主之尊而不用在意世俗的海月,有精通武藝父母又不講禮法的冷家姐妹,有素來不羁的季勉之,有闖蕩武林、連正邪都不甚在意的秋震天……所以,也有厭了天綱倫常的明家兄弟。
生養之恩要用什麽來償?總之,不是一生的幸福。
明皓凡和明皓宇兄弟二人攜着他們所愛之人,走出這一座沒有幸福的宅子。
明府,死氣沉沉的地方,囚不了人心。
幾人離開明府,倒沒忘了把相關事情處理掉。冷水把瓶兒帶出明府,給了她些銀兩讓她投奔她家小姐去也。然後又跑到清那裏,告訴他自己也要嫁人雲游去了,他不用守在徽州,可以跑回大內複命了。皓宇交代商號上的事,找人照顧明家二老,然後夫婦兩對離開徽州,向開封行進,去見海月的母親——當然,順便也見冷水的娘。冷水一路孕吐,幸好到地頭上好了些,可以面色不錯地去見她們。海月母親對這兩對很滿意,冷水母親卻一直指責冷水不該抛下海月嫁人,尤其竟然還嫁了海月的“小叔子”。在冷水母親看來,這是一種大不敬。
冷水母親罵她的時候,皓宇臉色很難看。冷水拉着皓宇,不讓他反駁。最後還是海月出來說了幾句,冷水母親方才住口。冷水待兩人獨處的時候偷偷對皓宇說:她娘武功很高,他要是敢指責她,可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欺軟怕硬,那你就敢指責我爹娘。”皓宇不由笑道。
“當然是欺軟怕硬,他們又不會武。”冷水吐吐舌頭,然後低下頭,輕輕說道,“皓宇,謝謝你,但是在我娘心中,皇上第一夫人第二小姐第三已經是根深蒂固的觀念了,你不用為我打抱不平。”
皓宇抱住她,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他們不愛我們,就讓我們彼此來相愛好了。”
“……”冷水靜默片刻,“喂,你學我說話。”
“你又沒說這句話只能你用。”皓宇嬉皮笑臉,“借用一下也無妨嘛!”
“切,交錢,用一次二兩銀子。”奸商妻子,要有奸商本色。
“哇,不會吧?水你越來越市儈了。”皓宇笑道。
“為孩子存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冷水笑道,“還有,到了大理要買茶采茶,沒有銀子是不行的!”
皓宇好笑地看着妻子,一提起茶她就兩眼閃亮,似乎連丈夫都看不到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不受關心的人,但是其實,小姐關心我,雪也為我這個妹妹大哭過……”冷水淡淡笑着,“我還有你。至于我娘……她不在意我,也不會讓我格外失望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還是幸福的。”
尾聲
“你娘呢?”男子問小孩。
“出去了。”小孩聳聳肩,指了下桌子,“桌上有留給你的信。”
男子跑過去拿起信,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她怎麽又跑了!”
小孩見怪不怪:“快到清明,她當然是去尋茶了。”
清明谷雨向來是茶期,當然對于某人來說就是離家出走期。
男子挫敗地低喊:“我已經加了小心了,怎麽她還是跑掉……她會去哪裏?”
“龍井應在谷雨前,雨前茶是娘最近的偏愛,所以可能去摘龍井。”小孩拿着筆記念着,“洞庭的吓煞人香也是這個時候,而且需要女子來采,娘好像一直想親去。黃山雲霧娘一直沒親去采過,也難說她是去了徽州,何況徽州好茶很多。蒙山玉葉長春、開化龍頂、徑山毛峰、湖州紫筍……爹,好像很多啊。”
聽小孩說着,男子臉色越來越難看:“為什麽你娘這麽愛茶……唉……”他跑出門口,還不忘了交代,“我先去問問莊子裏有沒有人看到她走,你把剛才那些茶名字和産地都寫出來,我回來看。”
小孩聳肩:“娘好麻煩,不交代去處,還要我來寫這些東西。”他攤開《茶經》,又拿出幾本娘寫的小冊子,尋着清明茶期的茶,一筆筆記錄,“爹也是,娘反正肯定會回來,幹嘛找她?他一走又得讓張叔叔去和別人談生意,張叔叔又會找我抱怨……”
“爹明明這麽精明,為什麽一定要作這麽傻的事情呢?好奇怪哦。”
茶書攤開着,娟秀的字是冷水做的筆記。
殺菁之後耐心揉捏,不疾不緩,勿過勿不足。蒸壓晾曬,香氣自存。
茶,入水舒展,清香自逸。初入口微苦,而後為甘。
清水酌茗,冷暖自知,甘苦自曉。
——完——
篇外:早知潮有信
天亮了。
我睜開眼,一張俊帥的臉映入眼中。他皺着眉,問我:“妍琴,你願意随我行商嗎?”
我吓了一跳:“這怎麽可以!做妻子的應該守在家裏侍奉翁姑,怎麽可以外出抛頭露面?”他為什麽這麽問,難道是我昨天不知恥地引他圓房,他覺得我有虧婦道?
眼淚流下來,我心中恐懼無比。我不能被休啊,我剛剛過門,要是被他遣回家中,我還怎麽有臉活下去……
“……”他看着我,想說什麽卻又沒開口,然後幽幽嘆了口氣,“算了,以後再說吧。”
他是真的不想要我,他對我說他沒有辦法常在家中,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我們随時可以仳離。他是認為我會不守婦道為他丢人嗎?不會的,即使他不在家中,我也不會和其他男人有來往的!若他不信,我可以以死明志!
“我知道了,那就麻煩你照顧家裏了。”他說,收拾好行李,離開家。他是商人,在外面有很多生意,他很忙,我不會抱怨,我只會留在家裏守着。守着空床,盼着他歸。
一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在等待與孤單中,日子如此漫長。商人重利輕離別;那作商人婦,愁水複愁風;悔作商人婦,青春長別離;嫁與商人頭欲白,未曾一日得雙行……我,只守着窗子,待他回來。
然而他回來也并未與我多相處,這是當然,他是男子,他有正事要做。女子戒淫蕩,即使晚上同塌而眠,我也不能讓他碰我。
只是,公婆想要孫子,我……無子也是七出之律啊!好淫是七出,無子亦是七出。
我望着天,第一次感覺到天是如此不公。
大嫂也無所出,可她就不象我這樣鎮日擔心。大嫂是皇上冊封的針神,大哥怎麽也不會休了她的。可我,娘家不足以為憑,萬一被休離,我怎麽辦啊……
大嫂常過來和我聊天,爹娘不喜歡相公,連帶也不喜歡我。我在這個家中孤立無援,只有大嫂待我好。我常盼着她過來跟我說話,但有時又會怕……大嫂的話常常讓我無法理解,她的口氣倒和相公有點像,說我不該這麽守着,說我應該……得到幸福……
什麽東西叫做幸福?我該守婦道,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可是,幸福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相公回來的時候,我要伺候他,這是我的幸福。他和人談生意的時候我要回避,他要茶的時候我送過來,他走之後我守着……我就這樣一天天活着,不知道少了什麽,也不知道多了什麽。
似乎,是多了什麽。有的時候擡眼,會看到另一雙眼在看着我。是魏副管家,有時會在院子裏見到他,但……也未免太經常了吧?
心有點亂了,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我是明二夫人,怎麽可以在沒人的時候想丈夫以外的男人?簡直是淫賤!
不能想,不要想,不敢想。我是渺小的杜妍琴,我沒有大嫂的膽量,別人的一個輕鄙眼神就可以殺死我。
大嫂離家了。娘說要給大哥納妾,是大嫂的師妹,江湘绫。大嫂說要把妻子之位讓給江姑娘,所以她離家了。
但是我知道,大嫂根本就是不想要大哥了。大嫂表面上的溫良恭順是應付爹娘的,我知道的,她是一個硬氣的人,她不會和別人分一個男人。
大嫂很厲害,她走也不會有事的。她走之後,她的丫鬟絹兒常來找我,和我聊天,讓我不會因大嫂離去而寂寞。我很感激她。
絹兒和大嫂不同,大嫂不會把話說明,只會暗暗點我。而絹兒一向有話便說。
“妍琴,你真的不考慮魏副總管?人家很老實,相貌端正。他喜歡你,我看你們挺相配的。”
我自然斥她的荒唐念頭,我是人妻啊,別的男人怎樣和我有什麽關系?
“反正明皓宇也不喜歡你,他常年在外,搞不好藏幾個嬌了,你何必為他守着?”
貞潔,女人最重要的是貞潔。別說兩三年,就是一生,我也得守着。
“貞潔頂個頭。”絹兒不屑地說,“最多不就是四腳牌坊,難看死了!”
絹兒,你不懂。你是小丫頭,你不明白的。
我開始躲魏副總管的眼光,一看到他出現就趕快跑開。然而他是管家,是很聰明的男人,我還是被他抓到了,在花園裏。
“二夫人,為什麽躲我?”
“我我我……我沒有……”
我不敢面對這男人,只向後躲去。他卻抓住我,灼熱的眼神看着我:“二夫人,你明白我的心情吧?我……”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向後退,他拉着我。我腳下一滑,他将我抱在懷中。
這樣是失了名節!我心中大駭,偏偏不知怎地全身無力,竟然沒有推開他。
“妍琴你在麽?”我聽到絹兒的聲音,吓得雙腿發軟。這樣的情形萬一被她看到,我就……萬死莫辭了!
他将我抱到假山後,我盼着絹兒找不到我趕快離開,卻聽到她聲音:“奇怪,瓶兒明明說她來了這裏……算了,不找她了,難得來這邊,我賞會兒花好了。”
她走來走去,假山并不很高,我怕她看到我,拼命往裏縮,縮到魏徵明懷裏。他緊緊抱着我,我一邊懼怕絹兒發現,另一邊……身體起了感覺。我拼命咬住嘴唇,用我知道的惡毒語言來罵自己,可是……
絹兒直到天黑才離開,而我,因着幾個時辰的耳鬓絲磨,鑄下大錯。
癸水一個月未來,我知道我完了。
我不敢告訴他,不敢對任何人說。我連自殺都不敢,我怕他們驗屍。明皓宇走了半年多,我這身孕怎麽自圓其說!
我的身體除了我自己外,只有瓶兒最清楚。她擔心我,竟然把事情告訴絹兒。絹兒一臉笑,讓我和魏徵明私奔。
怎麽可以,我家怎麽辦?而且我不是大嫂,我根本走不遠啊!
“讓別人看不出你逃了不就結了。”絹兒輕松說道,“我替你。”
她竟然能變成和我一樣的臉,讓徵明帶我逃跑,她在明府替我。她說我不用擔心她,她會找個機會裝死,或者讓明皓宇休了她。反正不會有事的。
明皓宇是君子,我相信他不會為難她的。而且絹兒是會武的,應該沒關系。
我坐上馬車,離開明府,離開徽州。絹兒讓我找她朋友清,那個清很厲害,竟然連戶籍都為我們解決了。絹兒,好像在官府有靠山。
我和徵明開了間小店,他善打算盤,我可以理家,竟然安靜度日。生了個男孩,哭得很兇,我一抱他卻又笑了。我給他取名叫魏倦,和絹兒同名。
倦兒出生不久後,瓶兒找到我們夫妻。她說絹兒和明皓宇成了真正夫妻,兩人一同離開徽州,絹兒随皓宇行商。
我想他們二人才是最相配的吧。我不适合颠沛流離,而絹兒根本不是會定在一個地方的人。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明皓宇問過我,願不願意随他行商。或許不是商人輕離別,而是身為商人,不得不離別。
沒有随他去的勇氣,所以我活該等待。他這樣好的男子不是我配得上的,我只适合平凡的弄潮兒。
瓶兒告訴我她不叫絹兒,叫做冷水。很特別的名字,就像她一樣。
我後來知道,會武功的人耳朵很靈敏,能聽到別人的呼吸和腳步聲。
所以那天在園子裏,她是故意的。
我開始期盼,期盼他們夫妻經過我們小店,我就可以告訴她,因為她,我得到了我的幸福。
“棨散掉了,你們這家雜貨店裏有賣的沒?”我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心中忽然大喜。徵明在叫我:“妍琴,你看誰來了!”
棨是用來穿茶的器具,在我們鋪子裏,茶具一應俱全。因為冷水愛茶如命。
我挑開簾子出了內堂,迎面的俊俏男子,曾是我的夫。而那個明媚女子,是改變了我人生的人。
呃……一旁還有個小孩,是他們的孩子吧!
“絹……冷水,明少爺。”
我笑着,徵明拉着我的手。我注意到他們兩個也攜着手,相偎的情形像是一張畫。
一張,很幸福的畫。
後記:宣德雷
這篇文,寫得非常淡,淡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寫什麽的程度。
大概因為是文債的關系(盡管沒有人追着要),寫得并不算很順。自己一年多以前的構思在現在看來已經頗不能接受,卻仍然延續了當時淡淡設定。太多的東西把自己拖住,以至于下筆澀滞。很糟糕的文,我想。而且似乎我已經開始不知道言情該怎麽寫了,下筆千言,自己都不知道在寫什麽。
這是宣德曲第三本,我宣德曲系列號稱是要寫成四本難看的地雷,這是第三本。重心大家可能也看出來了,就是沒良心的商人。
寫過一篇穿越時空,寫的時候一直在想一些bg的穿越,女豬好像都是穿過去然後遇上男豬,然後靠着自己的遠見卓識捕獲男豬的心。一邊bs着古代的落後、社會的不公、女權的了無,一邊用男豬的錢理所當然揮霍(呃當然,身為女豬一般會比較淳樸)。
于是我就想,權力這種東西取決于實力,賺錢的才是老大好不好。女性氏族怎麽轉為男性的?還不是生産方式、資料和強度發生了改變,女人勞動力不如男人,社會地位也随之下降。看那些穿越時空的女子男女平等叫得歡,那幹嘛不自己賺錢去?
當然了,在古代,女人生活的縫隙太窄。即使有手藝也未必賺得了錢,想仗着什麽現代知識賺錢并不簡單。獨身美麗女性在古代很難平安活下去,當然如果帶了把槍也許會好點。
可是,生活縫隙窄,也是多年封建的結果。有的時候這種事情,因果是一件很難追究的事情——因為有了這些禮法所以女人地位低,因為女人地位低所以越來越多禮法。大家都不掙紮(社會性的掙紮),所以只能一輩輩這麽活下去。
但這樣的社會,害的不止是女子。古代商人地位還是滿低的,外出經商賺錢還要受人bs,不能和親人團圓,很容易就血本無歸或者客死他鄉。徽商是很有名的,徽州的貞節牌坊也很有名。可女人苦,是沒有丈夫的苦,獨守空閨的苦。男人苦,是飄流異鄉的苦,是咬牙打拼的苦。他們為養家而奔波,偏偏還有無數為商人婦叫屈的人說,莫嫁商人。
在那個社會,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苦。
在我單純的腦子裏,商人總是不在家,那就夫妻一起出去好了嘛。當然這想法是現代人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念頭,可操作性還是挺低的。畢竟那個時代,“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可還是寫了,反正我這系列那四個女子,都不是普通人^_^
我是喜歡喝茶的,盡管在我桌上向來只有那種最便宜的茶。碧螺春、毛尖、茉莉花茶……都是些滿地可見的名字。可是我喜歡。
這篇文其實把茶放到了比較次要的位置,着墨太少。不過可能是我有些抵觸,因為宋朝時主要還是茶餅,而我喜歡茶葉的形狀,并不喜歡那種需要研磨的茶餅。
所以文中資料還是有很大錯誤的,花茶和茶葉應該有點超越時空了^_^有些茶名可能也是到了明朝才有的。宋朝的時候,茶業應該沒這麽發達^_^時代設定早了,很多東西都沒有,遺憾:)
不過不管怎樣,總算是又了了一樁心事。在最近寫得越來越慢的情況下,完結一篇文還是挺讓人欣喜的事情。
接下來大概是我那個政論多于言情的《風起清萍》了^_^估計,又一個讓人難受的坑^_^
不過,高興就好。
88:)
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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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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