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房間

将我們送到目的地後,司機先生便驅車離去了,我與謝冬榮面對的,是一處有着大院落的二層小宅。

房主,也就是我那個便宜舅舅,我和謝冬榮并沒有第一時間見到他。

來迎接我們的是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女孩,臉上有點嬰兒肥,十三四歲的樣子。

我隐隐覺得她有點眼熟,但卻總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她盯着我和謝冬榮,我倆也就那樣盯着她,就這樣在原地愣了好幾秒。

謝冬榮先我一步認出她來,“安果。” 他叫了她的名字。

好吧,聽見這個姓氏我就八成猜出是怎麽一回事了,同時也想起,這女孩我的确見過,幾年前在電視上,那個時候馬倫王還沒有退位,身為公主的她還在新年那天向全國人民發表祝福的致辭呢。

她比謝冬榮年齡都還要小兩歲,此刻卻拿出大人的做派,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知道你們,” 安果向我們走來,先是對謝冬榮伸出了手,“謝冬榮對吧。” 然後她轉頭看向我:“你就是陶樹。”

我和謝冬榮分別跟她握了手,表面上看起來寧靜和諧的樣子,但其實……

說真的,我想不通,既然沈家的沒落與皇室有關,那麽按理來說,皇家不應該跟沈家有仇嗎?怎麽公主就這樣跟自家人似地在沈家大院兒裏亂竄呢?

一時間我心亂如麻,一肚子的疑問就那樣憋着,着實難受。

“老師腿腳不太方便,就沒有親自來接你們,但他早就準備好茶點在會客室等着你們了。” 安果在前面帶路,輕車熟路,就好像這是她自己家。

又一個腿腳不方便的?總不會是一個毛病吧?推着謝冬榮的輪椅,我忍不住垂眸瞄他一眼,謝冬榮睫毛很長,從上往下看就像是兩片小小的羽翼,此刻他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塑,只坐在輪椅上,不置一詞,一動不動。

不久後我見到了我那個便宜舅舅。

該怎麽形容呢?

反正,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具有書生氣息的病弱老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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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藝一點的說法是——儒雅。

他應當是我老媽的弟弟,因為他看起來并不十分老,感覺還處在會有少女喜歡的年紀,對,就是那種大叔型的男子,他沒有像謝冬榮一樣坐輪椅,而是微仰在一個小沙發上,腿上覆蓋着一層皮草,即使現在的天氣并不算冷。

見我們來了,他先是笑,“陶樹。” 他叫了我的名字,而後用他親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對,他的目光很親切,是那種不會讓人感到不适的,春風化雨一般的目光,雖然這樣形容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有點奇怪,但這無疑是我的第一感受。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分明同樣是坐着,謝冬榮給人的感覺跟他卻是不一樣呢。

一個與生俱來的銳利,一個卻是渾然天成的柔和。

“比起跟我姐,你長得跟你父親要像一些。” 他跟我說的第二句話,成功打破了他剛剛在我心中樹立起的好印象。

而後他将臉轉向謝冬榮,說:“冬榮,對吧?我們很有緣呢。” 說着他開玩笑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腿。

謝冬榮沒有表現得失禮,淺淺地微笑着,向我舅舅輕輕額首。

但其實我看出,他對我舅舅不太感冒,雖然表現得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很奇怪,明明接觸的時間并不長,我卻莫名地了解謝冬榮。

“在這好好住兩天吧,別看這裏小,但其實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可以讓果果帶你們一起出去。” 他拿出東道主的禮儀,平心而論,招待得不錯,但我卻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從我們的臉色中窺見了什麽,等安果主動提出去收拾屋子後,他主動将這一問題提了出來:“你們肯定會有些疑惑果果的事情吧。”

我決定沉默,謝冬榮卻言簡意赅地道:“對,平時她也不住宮裏吧。”

“是的,先王死後,她被寄養我這裏。” 極其平靜地,他說出了這句話。

聽着這話,我卻陷入了短暫的失智,“馬倫王死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才退位沒多長時間,這麽大的事情,按道理講一直住在都城我我應該也會知道一二才對,怎麽……

相較于我而言,謝冬榮則平靜得多,“看來您跟先王的關系不錯。”

我那舅舅笑了,“二十年前的話,關系的确還算可以的,現在…… 畢竟他在位的時候,我們家可遭了殃呢,但也是因為他,我和姐姐活了下來,好歹有了個住處。”

“想起來,那可真是個沒用的王啊。” 半笑着,我這舅舅當着皇室親戚的面,說了皇室壞話。

謝冬榮沒有過多的表示,他臉上表情不變,像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先生……” 我忍不住出聲。

“先生?我是你舅舅哦。” 這位老書生輕輕挑了下眉,糾正道。

“…… 我是想問,今後安果會一直住在這裏嗎?會不會被新王派人要回去?到時候您……” 說到一半,我意識到這可能涉及到一些敏感問題,于公于私都不合适,所以漸漸地底氣有些不足。

便宜舅舅凝視着我,默了一會兒,他說:“我也常常想這個問題,但總得不出結果,于是就決定順其自然了。”對于這個問題,這人顯然是一副 “到時候再說” 的态度。

當是時,安果又不知從哪兒回到了會客室。

“好了,” 我這便宜舅舅攤手,“給你們準備的房間,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約摸是考慮到了謝冬榮輪椅的問題,這個房間被安排在了一樓。

沒錯,是 “這個房間”。

雖然是兩張床,并且還用隔板将兩邊分隔開來,但這是一個房間,毋庸置疑的。

所以,這兩天晚上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謝冬榮睡在一個房間了嗎?

這簡直是上天賞我的!

“旁邊那間就是浴室,該備的都給你們放在一起備齊了。” 明明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這安果說話的口吻卻比大人還要冷硬,“有什麽需要可以告訴我,另外,” 她看了眼光腦,随即轉過臉來對我說:“沈依阿姨讓我交代你,好好照顧冬榮。”

親愛的老媽,你可能不知道,此時此刻你口中的冬榮眼見着都要将輪椅的扶手給直接掰下來了。

安果走後,這房間終于成為了我與謝冬榮的二人世界。

我暗暗瞥了謝冬榮一眼,“呃…… 你是不是第一次跟別人一個房間睡?一時之間不适應也是正常的。”

毫無疑問,我說得是廢話,謝冬榮自然也不打算回複我,而是立馬褪下方才在會客室時的禮貌外殼,揚起下巴,拿出了慣常的公主做派,一指分隔開兩張床的屏風,說:“沒有多餘的事盡量別往我這邊走,特別是在晚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聽見他強調 “晚上” 這個詞,忽然意識到他可能又想起了什麽。

而且,他這幅小學女生非得劃個三八線的模樣,真是讓我又好氣又好笑。

為什麽他就默認自己是占的這邊?合着不給我選擇權?當然,這話我沒說出口,因為就算提出來我也會心甘情願地讓給他。

“怎麽?怕我晚上偷襲你?” 我便拿出地痞流氓的做派,往他床上一座,登時,他那如殺人般的目光立即刺過來,幾乎将我刺了個對穿。

短暫的僵持後,他的面部肌肉放松了,“就你?” 他面露嘲諷,“你大可以試試。” 他說。

看他這架勢,估摸着如果我真那麽做了,少不了會給我來個斷子絕孫腳。

“哦,好啊,這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 說着,我往屏風的另一邊走去,我很想知道我走後謝冬榮會不會拿個殺蟲劑将我剛剛玷污過的那塊床單噴個一百遍。

偷襲?試試?誰他媽敢啊!一頭倒在床上,松了口氣一般,我閉上了眼。

其實我就是口嗨罷了,謝冬榮現在才十六,估摸着只算是個半大的少年,我可不敢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什麽陰影,要是等他長高長壯了,就 “童年陰影” 這一項罪名,就夠我吃一頓拳頭了。

而很可悲的是,我十分清楚,就算到時候他揍我,因為理虧,我也不會還手。

我本想趁此機會睡個覺,可謝冬榮輪椅四處走動的聲音老是令我心慌,不久後,意識到這裏不是他寝室也不是納明,很多他需要的東西都沒有專門放在他夠得到的位置,我坐起了身。

這屏風雖然将兩邊分隔開了,但布料卻是那種霧面的紗制,那頭的人在幹什麽,幾乎可以通過屏風大概判斷出來。

就好比此刻,我就看見謝冬榮在嘗試伸手去夠那邊書架上的一本書。

·

“喏。” 将書交給他的時候,見謝冬榮那架勢,就像是當即要拿書當板磚來擲我了似的。

這人真真好不講理,“不是叫你沒事別過來?” 這是他代替 “謝謝”,跟我說的話。

“我沒事,你有事。” 我将放在上面的書一本本拿下來,放到桌上整整齊齊碼好,确定剛好在他能拿到的位置後,我轉身,帶有邀功性質的看着他。

謝冬榮動作一頓,旋即蹙起眉,立馬操控着輪椅背對我,活像個被登徒子調戲了的良家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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