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節
到的時候天色本就已經不早了,不多時那安果便來招呼我們吃完飯了。
在網上,通過跟老媽的短信交流,這時候我才知道我這便宜舅舅名叫沈凡,家中排行老三,年少時與馬倫王交好。
沈家夫婦原本生了三個孩子,大兒子沈非,二女兒沈依,三兒子沈凡。
不知可不可以說是 “幸運”。按理來說,大兒子犯了那樣的事,一家子應當都逃不過才對,但最終上面卻 “大發慈悲”,為沈家留下了一兒一女。
而這個局面,居然還是當時的權力被架空的馬倫王極力幹涉後的結果,
可能是覺得留下的這兩個實在是毫無威懾力吧,二女兒,也就是我媽,當時只是個滿腦子想着戀愛的傻姑娘而已,而我那便宜舅舅沈凡,當時就因為體弱多病外加胸無大志常年被貴族圈裏的人所嗤笑。
沈家唯一看得過眼的繼承人,只有大兒子沈非,可惜他走了歪路,害死父母後自己也難逃厄運。
吃飯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另一個舅舅老實本分,不出什麽幺蛾子的話,沈家是不是就不用遭殃了?那我是不是還可以混個貴族當當?
筷子輕輕放在碗上的聲音是聽着有些紮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不太熟,這飯可以說是吃得沉悶無比。
四個人圍着一張桌子,落針可聞。
謝冬榮從始至終都不說一句話,手持餐具,輕輕将食物放入口中緩慢咀嚼着,儀态端莊優雅,仿佛在跟他對面的 “儒雅書生” 沈凡比斯文。
安果年齡雖小,但終究也是當過公主的人,坐姿儀态等問題自是不必多說,偶爾,她還會為她的老師也就是沈凡先生夾夾菜。
縱觀全場,我猛然發現,這四人中就只有我一個人看着最粗魯。
“小樹?” 便宜舅舅的聲音令我回過神,“怎麽在發呆,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 沒有,沒有……” 我讪笑着,“很好吃,這些是家裏的廚子做得還是…… 您親手下廚啊?”
像是在為我主動挑起話題感到高興,便宜舅舅将餐具放好,拭了拭自己的嘴角,十分正式地回答道:“家裏窮,請廚師不太現實,我平時也有自己鑽研菜譜,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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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看不出來啊,那外面那些盆栽呢?我看它們長得挺好,在別的地方都沒見過。” 在路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此刻才問出來。
“也是我栽培的,平時就喜歡弄這些小玩意,調養身心,哦,對了,後院有塊地,平時種點蔬菜水果自給自足也是很不錯的。” 便宜舅舅似乎很高興我問起這些,他此刻的神氣,倒是在他原有的氣質上多填了幾分神采,“後院有棵詠栗樹,現在四月了,昨天去看的時候已經冒出了幾朵,大概就是在這幾天,詠栗花就要開了,要是你們能看見就好了。”
說着,便宜舅舅的視線悠悠轉向窗外,也不知他看見了什麽。
這個地方真好,也很适合他,他在這裏生活,應當會比住在都城中心舒服一些吧。
看着我這富有詩情畫意的便宜舅舅,我不禁想起我那還在為鑽石項鏈發愁的我老媽,分明是一家人,為什麽觀念卻相差這麽大呢?
“老師,藥已經放在你床邊了,記得吃。” 安果的話語适時令逐漸轉向另一種氛圍的室內忽然又變得生活化起來,我轉頭看着這個年僅十四歲卻異常嚴肅認真且會照顧人的小女孩,想——她以往真的是公主嗎?
怎麽到了這個宅子,卻感覺更像小丫鬟一些?
但沈凡顯然又不是那種會欺壓小女孩的類型,這安果顯然是自願的。
“好了,我這麽大一個人了,讓一個小朋友操心多不好意思?” 沈凡摸摸她的腦袋,“你不是說想去河邊看看夜市?” 說着,他目光轉向我和謝冬榮:“還是很有趣的,特別是晚上,有興趣去逛逛嗎?”
其實我是想去的,但…… 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謝冬榮,感覺他并沒有那個閑情逸致。
像是窺探到了我的想法,謝冬榮轉過眼,“你想去就去,看我幹什麽?”
果然,這家夥對別人無論多麽彬彬有禮,到我頭上就會變得暴躁冷硬起來。
“你就不想去?” 我問他。
謝冬榮微微抿嘴,“房間裏有幾本書我覺得很有意思。”
聞言,沈凡輕笑一聲,“那小樹就跟果果一起去吧,我和冬榮守家。”
“守家”?這個詞彙令我思緒微滞,如果能有這樣一個家,的确挺好的,哪怕只有短短的兩三天。
·
最終我自然是順利出門了,不過…… 安果跟我着實是不熟,一路上她都沒有跟我說話的打算,算起來她跟謝冬榮也算有點親緣關系吧,啧,怪不得那麽像。
這個地方應當算是都城邊緣的某個小村落,科技水平處于發達與不發達的邊緣,依山傍水,比起都城中心,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我和安果沿河岸走着,不多時便聽見市井的嘈雜,連帶着逐漸逼近視線的一簇簇燈火,與水光交相輝映着,點亮了我們的視野。
“如果沈先生也來就好了。” 我垂眸看着安果的側臉,嘗試用這種方式開啓談話。
搬出沈凡果真有用,只見安果微微蹙眉,扭過頭來一本正經地糾正我:“今天老師已經跟你說過了,他是你的舅舅,不要叫他‘先生’。”
“因為還不太習慣嘛,之前都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忽然天降一個舅舅,太意外了。” 笑了笑,我說。
安果果然生氣了,她轉過臉來,極力平靜同時又極度憤怒道:“老師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居然說‘都不知道有這個人’?你也太不像話了!”
說着,我倆已經走到了一個攤位前,“我也覺得很抱歉,所以我決定給他買點什麽東西當見面禮…… 嗯,雖然現在可能已經晚了。”
安果冷哼一聲,“本來就晚了。”
“所以我決定給你送你一個小禮物,” 說着,我拿起一個發卡,方才注意到她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凝滞,我老媽想要一個東西的時候,就會有那樣的表情,“這樣肯定會比我直接送他見面禮更令他開心吧,因為我看見,你們的關系那麽好。”
安果并沒有因此對我有所改觀,而是說:“偷奸耍滑!”
當然,最終我還是買了,然後她着板臉色,硬是不接。
看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喜歡的,最終我将這手工制的精致小夾子塞進兜裏,再做打算。
鬧了這麽一出,還算是有點效果,好歹安果最終還是願意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了,讓我不至于太過無聊。
到這集市來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與安果年歲相仿的女孩,她們如同一群群小燕子一般笑着鬧着從我們身邊飛過,我注意到她們腦袋上都戴着由不同顏色花朵組成的花環。
顯然,安果與她們是格格不入的,她身上有着的,是專屬于公主的高傲與在皇宮內磨砺出的成熟氣質。
這些小女孩接不接受她是一部分,但我想更多地,可能是她也不屑與她們為伍吧。
但她眼中專屬于少女的光,卻也是真的。
趁安果走遠後,我找了個集市上賣貨的女子,問:“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些小女孩頭上戴的那個花環哪裏買啊?” 我想給安果整一個。
她喜不喜歡是一回事,關鍵是,別的女孩有的,她也應當有。
“你是從城裏來的吧。” 那老板娘看着我,笑道,“這是老都城的習俗了,現在只有我們這地方還在弄呢,以往啊,詠栗花開的時候,都城的女孩們會戴上媽媽為她們紮的花環,一起去賞詠栗花,那花冠啊,都是媽媽給紮的,店裏不賣。”
媽媽嗎?我記得,馬倫王的妻子在生下公主後不久就過世了。
現在,剛退位的馬倫王也悄無聲息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悄然離去。
我想,安果的成熟不是沒有原因的。
最終我不得不打消給安果也整一個的念頭。
安果當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回去的路上,她話比來時多了些。
我那舅舅生活規律作息健康,我和安果從集市上回去的時候,安果看了眼時間,說:“老師已經睡了,你也早點回房睡覺吧。” 說完便毫不留情地扭頭離開。
看着她的背影,我終究沒好意思叫住她
因為一個年長的大哥哥不知道回房間的路該怎麽走,着實是有些丢人的。
但地方就這麽大,總不至于迷路吧。
可繞了大半天,卻還是沒有搞清這路的眉目。
主要是因為沈凡養得花花草草太多,我總覺得這某朵方才見過,可轉過頭,另一朵卻比剛才那朵更接近之前見到的那一朵!
于是我暈乎了。
最終我來到了一個我從未光顧過的地方。
我想,這兒可能就是我舅在飯桌前說的那棵樹吧。
詠栗樹。
那是一棵很大的樹,一個人敞開手臂可能都環抱不住的那一種,同時又很高,枝丫幾乎覆蓋到了了這二層宅子的頂端,上面結滿了粉色的花骨朵,如今已有些悄然綻放,不知道過幾天等花全開了,會是一副怎樣壯觀而瑰麗的畫面。
不過此刻,就算僅僅只有幾朵花盛開在這稀稀落落的月光下,于我而言,也是一副秒到極致的畫。
想必他不知道我來了。
他坐在輪椅上,散着頭發,微微擡眸,平靜的目光穿透了詠栗樹的枝丫,像是從中看到了別的什麽。
而我只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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