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好夢

不待我接近,謝冬榮便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他轉過眼來,月光下,他的眼神仿佛沾染上了絲絲寒意。

“要是能在這幾天開就好了。”我笑了笑,走到他身後,握住推輪椅的把手。

謝冬榮低頭,微微蹙眉,“我不是在想那個。”

“我也只是發表一下我的感想嘛。”凝視着他放在扶手上的修長手指,我放輕了聲音,“你穿得好薄,不冷嗎?”

對方并不回答,而是轉過操控着輪椅徑直向前走去,我對他的反應倒也并不意外,只加快步子,跟在他身後。

“集市上還蠻有意思的,要是你去了就好了。”

“為什麽不去呢?好不容易到這裏來了,不看看多遺憾啊,明天我帶你去吧。”

終于,“如果我想去我自己會去,不用你跟着。”

心中略微泛起一陣酸楚,但卻稍縱即逝,想必就算是這樣熱臉貼着冷屁股,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吧,我連忙再度不依不饒地趕上他:“那可不行,我答應好公主了,要照顧好你。”

略微一頓,謝冬榮說:“你好煩。”後按下了加速的按鈕,那輪椅便遵從他意志一般,忙不疊地逃開我。

對方拒絕的意圖那樣明顯,再跟着就是我沒眼色了,即使我與他目的地相同,此刻我也不得不放慢腳步,凝視着他遠去。

院子裏的那顆詠栗樹已經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後了,此刻我回頭看着它,無端端覺得它跟我很像。

“要是能開花就好了。”站在樹下,凝視着滿樹的花骨朵,這一念頭在我腦海中分外清晰,一瞬間,我甚至不清楚這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謝冬榮。

為了不讨嫌,我暫時沒有沿着謝冬榮的走過的路回到房間。

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裏,我只是沿着反方向漫無目的地走着,這地方我不熟,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我走到了哪兒,我看見沈凡種的那些花花草草,看見露水盈在葉片上,腦海中仿佛紛紛雜雜地閃過許多事,但最終卻什麽也沒有抓住。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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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熟悉的聲音令我回過神。

在牆根的某個角落,沈凡手臂挎着布包,手上拎着噴壺,正向長在牆根的一束花草澆水,像是沒有料到我會闖到這兒來,他看着我,有些愕然的樣子。

“嗯……舅舅。”我撓了撓腦袋,不得不說,就算到了現在我也沒習慣用這樣的稱謂跟他說話,“抱歉,就是想……散散心,不知道怎麽的就走到這兒來了,有沒有打擾到你啊?”

“沒事。”一個極其優雅的姿勢,他手微微一提,噴壺便穩穩當當地拎在手中,與此同時,我注意到他将懷中的布包改拎為抱,像是裏面有什麽寶物的樣子,“既然散心,不如聊聊?”微笑着,他對我說。

沒有拒絕的理由,我走到他的身邊,這時才注意到牆邊放着兩根拐杖,想起他腿腳不好,便伸出手,接過了他手裏的噴壺。

即使是用拐杖走着路,他的姿勢也并不顯狼狽,且速度不慢,拒絕了我的攙扶後,我跟随着他,坐到了房屋旁的階梯上。

“其實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不喜歡你。”沈凡笑着,告訴了我這個事實。

我心中暗笑,最近遇到的人可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耿直呢,不喜歡誰都這樣直接說出來,叫人不知道該怎麽對他們,“怎麽?難道第二眼就喜歡了?”我問。

“跟你說過話之後,就喜歡了。”沈凡輕輕将懷裏的布包打開,這樣說道:“性格方面,你不太像你父親,很奇怪,你反而讓我想起了我大哥。”

他大哥?就是那個因造反英年早逝的沈非?這麽說可能有點不太禮貌,我閉嘴不言,只是笑。

“看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因為沈依總是長不大,”沈凡的聲音并不是特別有力,反而透着專屬于男子的柔和,讓我想到了月光,“她不太适合當一個媽媽,因為從小就十分任性,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愚蠢虛榮的……”

即使他說得是事實,但沈依畢竟是我媽。

微微合握的拳頭被一只手覆蓋,我擡頭,算是第一次正式與沈凡對視了。

“但是她卻比我們家裏所有人都要堅韌,獨自将你撫養長大,同時沒有放棄過自己的追求,這一點,她比我強上了太多。”

“小樹,她有時候很冒失,容易犯錯,又住在都城,很多時候我都害怕她不能保護好自己。”

“而我只是一個擅長躲避的膽小鬼而已……”

“所以,你要代好好保護她呀。”

即使有一大部分來自沈凡的話我沒聽懂,但最終,我還是答應了他。

因為他的中心思想很簡單,那就是對我媽好點兒。

我一直盡力去做了。

話終于談到了結尾,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将布包裏的東西緩緩掏了出來。

我回過頭,看見那是一個半成品的花環。

“是給安果的嗎?”情不自禁地,我問。

“……是的。”他說。

回到房間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深夜了,在外面看見內裏燈還亮着,我十分意外謝冬榮居然還沒有休息。

十秒鐘後,我開始後悔自己沒敲房門就推門而入。

謝冬榮此刻正雙手交疊,舒展着身子,試圖将衣物脫下。

而我看到的,就是他坐在輪椅上,露出他因用力呈現出c形腰肢的鮮活場景。

下一秒,他将衣物脫了下來,赤着上身轉過頭,凝視着傻站在門前的我,那雙眸子就仿佛蘊藏着洶湧岩漿的千年寒冰。

“對不起……”慌忙進門,我脊背發涼地快速合上門,“我不知道你在換衣服。”

“我是男人,換個衣服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的。”說着,謝冬榮平靜地将他的套頭睡衣換到身上,提前結束了那與我而言短暫且絢爛的視覺盛宴。

再次與謝冬榮對視。

三秒後,他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麽,蹙起眉,擡眸狠狠盯住我:“你能不能正常點兒?”

我:“?”

好吧,其實我是沒資格“?”的,因為我十分清楚他究竟在說什麽,就像是平日裏我能飛速判定他并不喜歡某某人一樣,方才他瞬間便知曉了我腦海中閃過了某些黃色廢料。

或許他先前死死捂住衣領并非大題小做。

此刻,縱使是臉皮厚如我,也羞愧了。

“抱歉……”沒誠意也誠意滿滿地,我道歉了。

我低着頭,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直挺挺地向屏風的另一邊走去。

“……你剛才幹嘛去了?”謝冬榮帶有幾分遲疑的聲音适時落入我耳中。

毫不誇張地說,那一刻,我覺得我就像是聽說馬上就要有肉骨頭吃的餓犬,驟然間豎起耳朵,尾巴還搖成了螺旋槳。

“我……去散步嘛,然後就遇到我舅舅了,跟他談了一會兒,然後還賞花兒來着。”我着輕避重地說着,內心深處“謝冬榮在關心我的動向”這件事,已經讓我樂開了花。

“忽然就想去散步了?”謝冬榮的這一聲嘀咕音量很小速度又很快,我幾乎沒有捕捉到,但下一刻他卻用極度清晰的聲音對我說:“陶樹,抱我上床,順道幫我換下褲子可以嗎?”

謝冬榮表情很平靜,而聽見他說這話的我卻頃刻間漲紅了臉。

我想,我的确是無法明白他的。

既然他知道我對他的某些想法,那為什麽還能心安理得地提出這些要求呢?

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按他所說,我照做了。

可那于我而言,卻是極端痛苦的。

我不去看他,也極力忽視着他皮膚的熱度,拿着褲子的時候全程低着頭,沒有與他對視的勇氣。

直到他躺倒在了床上,蓋着被子,用清明且透徹的眼神靜靜地凝視着我。

我覺得他是在觀察我的,但是默了半天,我只站起身,說:

“如果詠栗花能開就好了。”

“為什麽?”

“我想讓你看見啊。”

“我又沒說我想看。”他冷冰冰地糾正我。

我只是重複:“我想讓你看。”

但是我沒告訴他,我想看你看見花開的模樣。

那一定很美。

最終,謝冬榮閉上了眼。

十分鐘後,估摸着他已經睡着,我走到我那半邊,打開小夜燈,拿出裝滿零件與組件的背包,打算趁這個時間做完今天該做的工作。

我不像謝冬榮,我可是會為生計發愁的。

不得不說,夜裏的靜谧的确是令人集中精神的良藥。

弄完手中活計的時候,都已經淩晨一點了。

放下組裝小鑷子的那一刻,我的注意力才得以被房間內的其他動靜所吸引。

也就是在這時,我發現謝冬榮好像睡得不是特別安穩。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的呼吸聲很重。

不敢開燈,我打着小燈摸黑一步步走過去。

的确,謝冬榮好像是在做噩夢。

他的額頭浸滿汗珠,夜燈下反射着點點的光。

我試探着觸碰了他的額頭,發現并不是在發燒。

可能就是單純的噩夢吧,不知道在他的噩夢裏,我究竟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如果他夢到我的話,我覺得八成,我就是那個令他不安的禍根吧。

但是最終,我還是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吻。

“好夢,冬榮。”

我本不打算聽見任何回應的。

可室內那麽靜,他的聲音又是那麽清晰。

“陶樹……”

低低地,他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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