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樹
一瞬間,我以為他醒了,維持着原本的姿勢,我身軀微僵,确認他的睡臉确無任何轉醒的意思後,才惴惴地直起身。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件好事的,因為夢到我,好歹就說明,在他心中大概是有我的,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門外的安果叫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望見了一個朦胧的人影,是隔着屏風,正在另一岸梳頭的謝冬榮。
我知道,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公主一樣,他有一把精致的木質梳子,每天早上,他都會花相當一部分時間将自己的頭發整理順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留着長發。
這種梳頭的動作,按理說是會有幾分女氣的。
但放在謝冬榮身上,卻只有慢條斯理的優雅。
就這麽隔着屏風,我呆呆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直到他說:“醒了就應一聲。”。
安果還敲着門呢,我頓時窘迫,一個翻身坐起,“起了!”
“之前怎麽叫你都不醒,我們就先吃了,飯給你留在客廳了。”隔着門,安果闡述完這個冰冷的事實後,便毫不留情地離開,而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看了眼光腦,果然,時間已經不早了。
“你也吃了嗎?”撓了撓腦袋,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地,我問謝冬榮道。
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陶樹,過來幫我提一下褲子。”随後謝冬榮便如是要求道。
其實褲子他可以自己穿,不過行動困難且姿勢較醜,我想後者是他寧願屈尊讓我代勞的主要原因之一。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我發現他穿了一件極為精致的淺色休閑小禮服,它給了他一種以前我從沒見過的清貴氣質,結合着灑入室內的陽光,這無疑是一場視覺盛宴,如果忽視他此時此刻除開底褲未着寸縷的下半身的話。
不敢多看,我拿起放在床邊的褲子,甚至忽略了姿勢的尴尬,握住他腳踝的時候,我甚至害怕他察覺到我手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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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這個時候謝冬榮開口說話了:“昨晚上你多久睡的?”
“你睡了之後我又工作了一段時間,沒有多久。”幫助他曲起腿,順勢将褲子套到大腿部分,觸碰到他皮膚的一瞬間,我的耳朵已經紅了。
“是做那種小器械嗎?”難得他對一樣東西感興趣,我略有些高興。
略微離開了一段距離,我鼓起勇氣凝視住了他的眼睛:“是的。”
對視的時間并不久,謝冬榮平靜地移開目光,又問:“白天怎麽不做?”
“沒時間……”而且你醒着還在我旁邊,我怎麽有精力去做那個嘛,當然這話我沒說出口,而是換了個話題,“昨天你做夢了嗎?”試探性地,我提起了這茬。
聞言,謝冬榮表情凝滞片刻,“我做什麽了嗎?”
“沒,就是聽你呓語了幾聲,好像不太安穩的樣子,以為你做噩夢了。”我手停住了,因為我意識到,接下來得将謝冬榮抱起來才能徹底完成“穿褲子”這一動作。
謝冬榮微微垂眸,“沒有,沒印象了。”他目光向下,像是和我意識到了相同的問題。
微微吞了口唾沫,我硬着頭皮說:“我抱你起來吧。”說着,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我上前抱住了他。
這着實是一個不太多見的機會,感受着他溫暖的體溫,我仿佛聞到了他發間清冽的香,不敢滞留太久,我很快盡力正常地抱起了他,并順勢幫他提上了褲子。
這一過程可謂短暫又漫長,這是第一次我們的胸膛相互觸碰,雖然隔着衣物,但那種溫熱的觸感卻仿佛沖破了屏障灼燒了我的皮膚,我暈乎了。
所幸謝冬榮沒說什麽,放下他後他表情如常,顯然,他并沒有任何與我相似的感覺。
“哦,還有……”一時之間全然錯亂的我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別忘了這個。”說着,我伸手,幫他拉上了拉鏈。
然後,空氣就忽然安靜了。
意識到方才做了什麽的我,腦子“轟”的一聲炸開,爆炸蘑菇雲仿佛沖破了天靈蓋,久久不散。
謝冬榮合握住拳頭,身軀微微發抖,我看見,他臉也紅了。
“滾!”極其狠厲地,他吐出了這個字。
我馬不停蹄地滾了,并且帶上了門。
“起得可真早啊,小樹。”一到客廳,便宜舅舅就笑眯眯地如是挖苦我道。
我氣若游絲地回道:“對不起……”不知是對誰說的。
一個人坐在飯桌前,一旁坐在藤椅上一邊看書一邊監督着我吃飯的,是我的新任舅舅沈凡。
“冬榮沒跟你一起來嗎?他說等會他會和你去外面逛逛呢。”微微合上書,老舅愕然。
聞言,我更是懊惱不已,想必那是先前他們幾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謝冬榮做出的決定,現在鬧了這麽一出,謝冬榮肯定不想再見到我了吧!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我腦子裏裝的是什麽,可能是剛才發生的事情太挑戰我的臨界點了吧,我本以為我能控制好的,可誰知道忽然能離他那麽近呢?
當理智瀕臨崩潰的時候,本能就會暫時接管大腦,繼而做出一些令人後悔莫及的舉動,比如說……幫謝冬榮拉上褲鏈。
我是很想道歉的,但是因為種事情道歉無論如何也太詭異了一點吧!對方會因為你的道歉而更加生氣也不一定。
不知為什麽,謝冬榮對我的态度有所緩和了,這一點我察覺到了,特別是今天早上,如果我不忽然腦子一抽來那一出,我相信接下來我們的相處是會很融洽的才對!
總之就是非常後悔。
快速吃完飯,跟舅舅打了聲招呼後,我便馬不停蹄地往房間的方向趕。
雖然謝冬榮等我的概率可以說是小到幾乎沒有,可內心深處,我還是心存僥幸。
但果然,房間內,謝冬榮原本放置輪椅的位置空空如也,路上遇到了安果,得到的答案也是:“謝冬榮自己一個人出去了。”
怎麽辦?要去追他嗎?
就算追上了又能怎麽樣呢?路上肯定會再次吵架的,說不定還會搗毀了他完美的出行計劃。
“對了,”正當我準備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安果叫住了我,“後院的詠栗花開了,老師叫我告訴你。”
是,它的确開了。
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夾雜着些許的白,風一吹,帶着清香,仿佛下了一場特別的雨,溫柔而香甜。
在我的想象中,分明是謝冬榮和我一起的,他坐在輪椅上,我握着他輪椅的推手,站在他身後,我們一起看向上方。
那一定會很美的。
但現在想來,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吧,謝冬榮從來沒說過想和我一起賞花。
這棵樹真大,粗壯的枝丫比院牆還要高,最頂端甚至要高出這棟小樓整整三米,昨晚上,談起往事的時候,舅舅說,他剛到這裏來的時候老喜歡爬上去,躺在樹上看花間的景色。
“你可以試試啊,挺好玩的。”這是他的原話。
很難想象他那樣的人會做出近似于爬樹那種不雅的舉動呢。
像我,這麽做就不會有絲毫違和感。
雖說從小在都城中心長大,但樹我可是沒少爬過的,以前老是喜歡約着小夥伴,進公園裏,那裏有一棵十分高大的……不知道什麽品種的樹。
哦,那個公園,樹木禁止攀爬來着。
但我和我那些小夥伴才不聽呢,甚至還以捉弄管理員為樂,每次看到他氣急敗壞地大罵着跑過來,我們就做猢狲散,覺得能捉弄成年人的我們着實是了不起。
但後來我就不那麽幹了。
因為我被逮住了。
那個時候我媽才到納明工作沒幾天,正努力讓自己的行為舉止更貼合貴族呢,卻冷不丁地被傳喚到了警局,面對公園管理員的指控,她臉煞白,照着我的臉就一巴掌扇了下來。
那是我媽第一次打我。
可真疼啊。
我記得,那天在警局外,我媽捂着臉,哭得很傷心。
而臉上被印了個巴掌印的我看着她,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麽。
我決定再也不惹她傷心,不讓她為我掉淚。
那之後,我就再沒爬過樹。
所以說,此刻,再次坐在樹枝上眺望遠方,我恍如隔世。
坐在這棵樹上,可以望見圍牆外詠栗花開滿村的景象。
原來不止這裏,到處都下着粉白交雜的雨。
遠遠地,我看見一個人坐着露天的小車,沿着村口的小路緩緩而行。
他披散着長發,微微側過臉,像是在觀察着遠方的景象。
是謝冬榮。
原來他還沒走遠!一時之間,我有些激動,往前挪動些許,腳踩在圍牆頂端,一手抓住樹幹,朝那個方向喊:
“謝——冬——榮!!”
喊了一聲,他沒有回頭。
我像是忽然回到了小時候,一切顧慮都消失了,只是拖着嗓子,加大聲音繼續喊:
“謝——冬——榮!!!”
謝冬榮側過了腦袋,終于,極遠的距離,我與他對視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無端端地高興着,向他着揮手。
興許是因為搖晃的幅度太大了吧,一時之間,我沒有掌握好平衡,身體一歪。
“陶樹!!!”
我聽見了謝冬榮的回應。
掉下去的瞬間,我好像看見,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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