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霞姿月韻 ...

“你來做什麽!”

誰也沒想到,滿室詫異中第一個出聲的竟是剛才三魂被驚散了七魄的常浩軒。

“我不過受故人之托來瞧個孩子。”常浩轸倒是神色如常,躬身扶正一張倒在他面前的圓凳,“剛巧下朝經過你們書院,有小友為我指路此處。”

“晦氣!”常浩軒剛才還慘白的臉色此時已經漲得通紅,他倏然起身,腳跟帶倒了身後的圓凳,“我都說了!晦氣!”

說罷,他便不管不顧沖出門去。

未等戚景思有所反應,常浩轸已經立在他身前攔住了去路,微微颔首道:“舍弟頑劣,教戚公子費心了。”

常浩轸年近不惑,到底與這一屋子的毛頭小子是不一樣的;他神色從容,言語沉穩,漸漸撫平了雅閣內一衆被戾氣駭住了的人心。

衆人先後起身致禮,他便點點頭算是回了。

費柏翰長出一口氣,迎了上來,“彧之大哥,許久不見了。”

他家中有庶出的姐姐嫁予常浩轸為妻,沾親帶故的,自是比閣內旁人要熟絡不少。

常浩轸松開神色,露了點笑,“朝廷事忙,多日不得空去府上拜會,老候爺可還安好?”

“祖父康健,勞彧之大哥挂心了。”常浩軒拱手作揖,也跟着笑了笑。

“浩軒若是如你這般好的性子——”常浩轸拍了拍費柏翰的肩頭,“父親倒是能省心不少。”

“彧之大哥別惱,浩軒兄他只是性子急,也不是針對你。”費柏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彧之大哥方才說來尋人,可找見了?”

“我自己的弟弟,我知道的;只怕他以為又是父親要我來尋他的晦氣。”常浩轸背過手去,“人我已瞧見,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小聚了。”

“這……”常浩軒看着閣內一地狼藉尴尬地笑了笑,“也是不大方便留您小敘……那柏翰便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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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浩轸步出雅閣,守在一旁的小斯便上前為他披上氅衣,“少夫人說這春日裏最容易着了寒氣,叫大公子在外行走千萬要保重身體。”

常浩轸颔首,攏了攏氅衣裏的暖意,往酒樓外走去。

“公子不是說只遠遠瞧一眼,不讓人發現嗎?”小厮跟在身後低聲問,“怎生還是進去了?”

“剛才的情形,我若再不推門,浩軒怕是就要吃虧的。”常浩轸搖搖頭,“到底是我有負所托,也不知那孩子瞧出來多少。”

行至大門處,小厮上前一步,邊伸手為常浩轸撩開簾子邊道:“小公子縱使言語有失,可那孩子的脾性也是太暴躁了些。”

常浩轸略頓了頓,擡腳跨出門檻,門外守着的下人便撐傘迎了上來。

至此主仆二人便不再言語。

直到常浩轸坐進馬車,還不免揉着眉心,心中慨嘆——

他不明白,那樣一個皎皎如月、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為何會調/教出個一身乖戾的孩子。

*****

豫麟書院裏,幾個纨绔本就無心向學,經過午休時酒樓裏那一番折騰,下午再開課時常浩軒和戚景思的位子索性都空了出來,只留下一個悶悶不樂的費柏翰趴着熬時間。

如此,便是連晚上的厮混也省了。

戚景思正為難着不想留在府中與戚同甫同桌用飯,卻發現戚同甫下朝不曾回府,倒也省了不少麻煩。

他早早便回房中歇下,一張宣紙攤在耳側,卻是整夜難以成眠。

而晟京城內,今日不眠的卻不止他一人。

*****

太子太傅府邸的書房門窗緊閉,燈火通明。

“你糊塗啊!”溫晁禮拂袖背過身去,似是不願再瞧見面前的人。

“岳父息怒。”戚同甫一揖到地,垂首瞧不見表情。

溫晁禮輕咳兩聲,戚同甫連忙起身将人攙住太師椅上扶,“岳父千萬保重身體。”

坐下後溫晁禮長長一嘆,“此事若非四殿下向我提及,你打算瞞我到何時?”

戚同甫重新立回溫晁禮身前,垂首躬身答道:“小婿以為此等小事自己可以處理妥當,便想着不必要岳丈大人憂心。”

二人所議之事正是去年興辦豫麟書院之事。

晟明帝宴上閑話一句,太子李璞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四皇子李璠用了心思,私下與兄長商議,欲請當朝帝師出山坐鎮豫麟書院,以此為典範,繼而興辦官學。

不日太子便拟奏折一封上書晟明帝,陳表此事。

“小事?”溫晁禮直起身子靠近戚同甫,壓低聲音道:“你教唆太子欺君罔上,卻同我說是小事?”

“這想法是四殿下與太子殿下兄弟二人的私下商議,那折子也是太子遞上去的。”戚同甫仍是垂着首,言語間恭敬有禮,“岳父為何覺得是小婿從中唆擺太子去占了四殿下的功勞?”

“呵。”溫晁禮冷笑一聲,“太子十二歲便拜入我門下,二十寒暑,朝夕與共,我如何會不知——”

“他的心思,怎及你玲珑剔透?”

“岳父大人謬贊了。”戚同甫又是一揖,“太子殿下乃真龍之子,小婿是萬萬不及的。”

“好!我便知道,這事兒,你是不會認的。”溫晁禮一拍桌案,橫眉對上自家賢婿,“且不說太子這些年對你極是倚重,他的事只怕你比我這個老師還要清楚,單說請朱賢重出山一事——”

朱賢重,便是朱夫子本名。

他十八年前幾乎與光霁公子一道銷聲匿跡,若說朝中還有誰能與之聯系,任誰都會第一個想到他還有一位仍在人前的弟子——

常浩轸。

太子上書今上當夜,戚同甫便趕到常府徹夜未歸;翌日清晨天光未曦,常浩轸便一騎快馬出城,不出一月便請回了朱夫子。

溫晁禮冷聲道:“你敢說個中不是你戚大人的精心謀算?”

戚同甫聞言不急反笑,只恭順回了句,“岳父大人英明。”

“戚同甫!”溫晁禮長嘆一聲,“你如今已經是正四品下的戶部侍郎了,雖說品階算不得多高,但好歹是手握天下錢糧的肥差,你究竟還想要什麽?”

“岳父大人明鑒。”戚同甫起身道:“戶部尚書七十有二,百病纏身,已經三度請辭,欲告老還鄉,小婿為何不可百尺竿頭?”

溫晁禮起身步向窗邊,推開窗門,倚框長嘆。

他雖不如朱夫子那般聲名顯赫,但也是實打實的狀元出身;在朝中不算位極人臣,但學識淵博,不止是今上欽點的太子太傅,更是桃李滿朝堂,頗有威望。

家中發妻早逝,他一心撲在學問上,也未納妾,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戚景思的便宜後母,溫恭良。

以溫恭良的出身,及笄之年提親的人便踏破了門檻,奈何她自幼體弱,年且十五仍是泡在藥湯裏,婚事便一再擱置。

晟京城裏世家貴族們慢慢也就知道了,溫家嫡出的女兒只怕是個長不成的病秧子。

即使溫恭良成年後身子好了一些,也再少人上門提親;家中無主母操持,她便稀裏糊塗地耽誤成了年近三十還未出格的老姑娘。

彼時的戚同甫早已考取功名,但他出身低微,在朝中無錢、無人、無門路,仕途不順;但憑着詩書才華和真誠不棄的态度打動了惜才的溫晁禮,終于将女兒下嫁。

溫晁禮心中一直對女兒有愧,眼看着戚同甫待自己的女兒極好,老懷甚慰,一直盡力提攜,還幫忙搭上了戚同甫與太子之間的關系。

如此,寂寂無名的戚同甫便開始一路青雲直上,幾年下來,便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坐上了戶部侍郎的位子。

而在他步步高升的同時,溫恭良身子的問題也慢慢顯現出來——

成親多年,溫恭良久久不能成孕,晟京城附近的名醫瞧了個遍,溫晁禮甚至求晟明帝賜禦醫看過,但卻各個都是搖頭。

戚同甫的一切都是靠着溫家,他當然不敢動納妾的心思,再說他也沒什麽興趣;可到底年屆不惑,眼看就要無子送終,他便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快成年的兒子。

這麽些年,他沒有給戚景思換過一塊尿布,講過一個睡前故事,甚至連銀子都沒有往回寄過,一扭頭就能撿個現成兒子,高大英俊。

這麽大個便宜,怎麽能放過。

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向溫晁禮開這個口,畢竟當初要求娶溫恭良時,他年紀也不小了,自言家中發妻早逝,身家清白。

于是他日日愁容滿面,終于哄着溫恭良問出口,他才順水推舟,頗為“為難”地表示自己老家尚有一子,這麽多年一直由親戚照拂,眼下親戚年事已高,不久于人世,讓他犯了難。

溫恭良名門出身,自小受詩書禮儀教誨,熟讀《女則》、《女訓》,深谙三綱五常,她一直以自己無所出是七出大罪,當即便答應去替戚同甫向溫晁禮言明此事。

當溫晁禮知曉其中關竅,便已經察覺戚同甫可能并不是他平日裏瞧見的那副謙卑恭謹的模樣,只是那時的溫恭良已經對夫君死心塌地。

溫晁禮心疼女兒,便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不想一直走到今日的局面。

“人心不足啊!得隴望蜀……”溫晁禮阖眸長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昨天的評論區已經有小可愛喊攻爹渣爹了,hhh~

可是我明明還沒發這一章,攻爹渣得這麽明顯嗎?不過現在只是冰山一角!()

昨天的問題木有人猜對,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揭曉,有興趣可以接着猜~(阿魚的大紅包說它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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