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路見不平 ...
正如溫晁禮所言,戚同甫此人行事雖不折手段,但心思缜密卻也是實情。
他既能教唆太子去占了四皇子的想法和功勞,胸中便早已有了謀劃。
晟明帝與先孝賢皇後竹馬青梅,鹣鲽情深,孝賢皇後為其誕下大皇子時難産而亡,晟明帝便即刻封了那孩子為太子,告慰先皇後亡魂。
那孩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李璞。
此後,林家嫡女繼位,獲封淑惠皇後,因無所出,便将太子養在膝下。
直到淑惠皇後誕下四皇子李璠,二人雖非一母所出,但卻同在皇後院中長大,在諸皇子中最為親厚。
而李璠此人向來溫厚孝悌,只要太子言語稍加勸誡寬慰,當不會将此事與外人道。
今日為何會不慎向溫晁道禮道出其中實情,倒教有些戚同甫摸不着頭腦。
他不是不怕,只是即便不為了自己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這事他亦是退無可退。
幸而今日得知此事的是溫晁禮,若是旁人……
戚同甫思忖再三,不得不早作謀劃。
*****
當戚同甫回到戚府卧房準備更衣上朝時,天邊已隐隐泛起了魚肚白。
“老爺又是一夜未眠?”卧榻之上,隔着一道雕花漆藝曲屏,溫恭良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
屏風外側,戚同甫輕輕帶上房門,客氣道:“年後事忙,攪擾夫人休息了。”
“無妨,天既已明,妾身也該起了。”溫恭良起身下榻,趿上床邊一雙雲頭履,步出屏風,對着戚同甫福了福身,“妾身這就侍候老爺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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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事就叫下人操心罷。”戚同甫雙手扶起溫恭良,“夫人歇着便是。”
溫恭良轉身走向房中挂着戚同甫朝服的木架,回頭颔首道:“無妨。”
“如此——”戚同甫亦颔首回禮,“便有勞夫人了。”
溫恭良伸手取下朝服,一面替戚同甫褪去外衣,一面答道:“老爺言重。”
她細致地為戚同甫理着前襟,微微擡眸道:“老爺的臉色瞧着不好,可是……”
“朝中事忙,夫人過慮了。”戚同甫高擡着雙手,直背挺立由溫恭良侍候着更衣,“前兩日上朝,為夫聽見岳父大人輕咳兩聲,便叫人備下了上好的川貝,夫人可要親自送去?”
“老爺有心。”溫恭良躬身為戚同甫系上銀魚符袋,“妾身送走老爺上朝便去。”
“有勞。”戚同甫轉身對着銅鏡正了正發冠,轉身向門外走去。
廊下老管家已經捧着氅衣等在一旁。
溫恭良對着戚同甫的背影再一福身,“恭送老爺。”
她系出名門,詩書世家之女,至幼體弱,養在深閨,甚至不敢多想半分——
世間至親至疏的夫妻,是否都如她與戚同甫這般客氣疏離。
*****
日月如梭,文籍如海,探讨不及,朱黃敢怠。
醫愚軒內書聲琅琅,驚散了窗外老槐樹上的幾只早莺,也驚醒了戚景思趴在桌邊的一場小憩。
費柏翰那只心心念念的鎏金南籠總算是得了手,借着這個由頭,才把戚景思與常浩軒二人撮合一處,算是擺了一局和氣酒。
戚景思一貫的懶散,常浩軒也只能作罷。
畢竟世家門閥間的關系千絲萬縷,雖說內裏誰與誰都不一定齊心,但面子上的功夫卻丁點也慢怠不得。
這道理戚景思或許不懂,也不在乎,但世家貴族的院牆之內長大的常浩軒卻不能不明白。
常家與戚同甫和他身後的溫晁禮同為太子一黨,他和戚景思再怎麽不對付,也不能真的撕破了臉。
那一日油紙包裏的蘿蔔糕戚景思雖是沒有嘗着味兒,但之後的每一日,卻還是養成了午休再不與費柏翰幾人混酒樓的習慣。
仿佛只要懷裏揣着那張宣紙靠在醫愚軒的桌椅上假寐,就還能看見那一場早春的朦胧細雨裏,青衫少年的眉眼猶如一幅潑墨山水畫,信步朝他走來。
言斐照舊會每日帶回一包小廚房吃不完的點心,戚景思受了,卻至今天眼瞅着入夏,也沒嘗出究竟吃了些什麽。
心思到底不在上面。
這日下學,費柏翰又興致沖沖地拉上所有人,說是瞧新鮮。
南府伶人新排了折《牆頭馬上》,春分宴上連晟明帝都看得贊不絕口,頓時便在晟京火了起來,費柏翰也不知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定到了最好的廂房,非得要人人到場不可。
戚景思只要不回戚府,去哪都是無妨,衆人也一并應了;只有常浩軒對“瞧新鮮”三個字有陰影了,嚷嚷着一定要去會好些天沒見着的柳娴兒。
*****
言斐帶着言毅,剛走進豫麟書院後巷便被幾個常府的下人攔住去路。
“言少爺好手腕,你家中無人當朝為官,卻能瞅準戶部侍郎擢升戶部尚書的檔口往人家兒子身邊湊。”
“都說鶴頤樓的小公子是個聞書的瞎子,但我瞧着,你這眼神兒——”
“倒是好得很!”
哪裏是去會什麽妓子,常浩軒中午在酒樓看見個碗碟缺了口,生生發了好一頓火,飯也沒用便跑回了醫愚軒,正巧撞見戚景思接過言斐手中的油紙包,便更是認準戚景思那日定是要護着言斐,才會與自己為難。
雖說那些道理他都明白,可豪門貴公子自幼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怎受得了半點委屈;旁的倒也罷了,但教他在常浩轸面前除了醜,卻是如何也忍不了的。
戚景思既動不得,這口氣總還是要找處發洩的地兒。
言斐把言毅往身後拽了拽,“言斐連學友的名諱都未識得,更不知學友在說什麽。”
“不明白?”常浩軒冷哼一聲,滿目不削,“下賤人家行下作之事,這麽說——”
“夠明白了嗎?”
言斐這會終于眯着眼睛瞧清一群下人衣着上的常氏家徽,正色道:“陸游僵卧孤村尚不敢自哀,言家雖不及常氏驷馬高門,但亦不敢以下賤自輕。”
他微擡眸對上常浩軒眼中不屑,語調雖平緩,縮在青衫敞袖裏的雙拳卻已攥緊。
“言斐行事俯仰間無愧于天地,八百孤寒猶在,常小公子若得閑,還是當以長兄為榜樣,勤讀詩書才好;言家閑事,不勞挂心。”
常浩軒咽不下的那口氣,與其說是戚景思的為難,倒不如說是自己的狼狽樣要靠常浩轸收場。
言斐的最後一句話,怎麽看都是尖刀故意戳在他的心窩子上。
但就憑他肚子裏那點墨水和一副笨口舌,想在言語上再讨到便宜怕是不能了,此刻被這一激,他只能只咬着牙憤憤地擡手做了個手勢,一圈家丁莽漢便朝言斐兄弟二人圍了上去。
言斐無可退,面對眼前的棍棒只得回身護住身後的言毅。
緊阖雙眸之前,他迷蒙間瞧見西沉的烏金裏托出一道颀長的人影。
戚景思長臂一擡,伸手架住了常府下人的手腕子,木頭棒子生生地懸在空中,上下不得。
高門列驺駕,廣路從骊駒。
世家公子骈馬駕車,自是不該出現在這逼仄的後巷裏。
只不巧戚景思的馬車輪毂裂了大口,戚家的下人可不敢怠慢,急急趕去更換;戚景思左右閑着,便信步溜達到了此處,卻不曾想……
這豫麟書院的後巷,自有它的故事。
常府下人的手腕子還握在戚景思手中,腕處生疼,似骨欲碎,木棍“當啷”落地;他動彈不得,亦是不敢,只得回頭用眼神朝常浩軒求救。
且不說同為太子一黨的常氏與戚同甫、溫晁禮二人的關系,單說見識過戚景思跋扈狠戾的勁兒,常浩軒就不敢造次。
他瞧着下人的眼神,壓低聲音道:“常、戚兩家同為太子效力,世代交好,你為何要為了這麽個小瞎子,三番四次與我過不去?”
“朝廷的事我不懂,你自去找戚同甫說去,跟我這說不着。”
戚景思甩開常府下人的手腕,一股勁兒帶着将人摔了出去,在下人哎哎喲喲的呻/吟聲中,他瞧都沒瞧常浩軒一眼,拉上言斐就旁若無人地往前走。
常府下人面面相觑,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來。
言斐就這麽一手被戚景思拽着,還不忘一手拽着言毅,直到走回戚景思的馬車邊,手腕子上隐隐傳來的痛感才讓他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人握着的手腕,透過戚景思的指縫,一截白皙的皮膚隐隐泛着點紅。
戚府的下人修好車輪回身,便不見了自家少爺,正是急得圍着馬車團團轉,這會看見戚景思回來,也是不敢多問;一群人便看着戚景思一路拽着言家兄弟倆上了車,駕着車往戚景思吩咐的鶴頤樓走。
直到上了馬車,戚景思才松開手,言斐剛要開口道謝,倒是戚景思先出了聲。
“你弟弟進書堂的事在旁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順,自然有微詞。”戚景思拎起馬車內備好的茶壺,就這麽對着茶壺嘴兒仰頭灌了兩大口,“你以後別拿常浩轸的事刺激他,不是每次都……”
他頓了頓,接着道:“不是每次都剛好有人經過。”
常浩轸上次突然出現,與常浩軒兄弟二人關系微妙,且言辭閃爍,于是戚景思便多了個心眼,七七八八地聽說了些常家兄弟的傳聞。
鄉野出身的常浩轸本只是常家遠房表親的孩子,談不上金貴。
奈何常浩軒的父親在常家幾房人的奪位中,因為無子嗣落了下風,只得從鄉下遠親過繼來一個孩子,取名浩轸。
好在常浩轸争氣,拜入昔日帝師門下,與京中風頭無兩的光霁公子做了同門,又一同高中,并稱晟京雙賢,着實給常父掙足了面子。
之後常老爺子仙去,常父終于如願坐上家主之位,也陸陸續續添了幾個庶出的男丁,卻無一人能與常浩轸的盛名與才學比肩。
直到有了嫡子常浩軒,從一出生便被常家寄予厚望。
而常浩軒自幼資質平平,卻總要被拿來與常浩轸比較,時日漸長,長兄已經成了立在他身前,永遠無法逾越的一座高山。
于是乖巧平凡的孩童便也成了不學無術的京中纨绔,教常父與常浩轸頭疼。
言斐是想要為言毅拜師入學之事做一番解釋,可畢竟他受了戚景思的恩惠在前,雖對方只用一句“剛好路過”,将此事輕描淡寫地翻篇,但無論如何,先道謝才是禮數。
他颔首作揖,剛要開口,馬車卻一個颠簸,将他整個人颠進了戚景思懷裏。
“少爺!有……”
不等車裏的人有所反應,車外戚家下人驚恐地喊道——
“山匪!”
作者有話要說: 抓住了嗎?誰幹的?哈哈哈~我賭五毛沒人猜得中!!!
日月如梭,文籍如海,探讨不及,朱黃敢怠。出自《東溪集·朱黃雙硯》【作者】高登 ·宋
高門列驺(zōu)駕,廣路從骊駒。出自《少年新婚為之詠詩》【作者】沈約 ·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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