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潮鳴電掣 ...
豫麟書院是建在城郊不假,書院散學的時辰也的确不早了,又經過方才連翻折騰,馬車的颠簸中戚景思從車簾縫隙中瞧見了——
他們此時尚未入城,天色也漸暗。
但李晟王朝建國已逾百年,在幾代帝王的勵精圖治之下,一片海清河晏,戚景思住着的江南小鎮都鮮聞有盜匪出沒。
眼下堂堂都城近郊,天剛擦黑就有山匪攔路,不是太過荒唐了嗎?
劫就劫罷!
戚景思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着。
馬車外明晃晃地挂着戚家的族徽,大約是被什麽人盯上了,反正戚同甫家大業大,也不差這點銀子。
左右目下形式也容不得他細想了。
方才車內一陣颠簸,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坐在對面的言斐扶住,可慌亂間言斐整個人跌進了他懷裏……
于是,他那雙手尴尬地懸停在馬車逼仄的空間裏——
摟也不是,放也不是。
“抱、抱歉……”言斐也顯而易見的尴尬,那雙攏着霧霭的眼睛垂下,眼尾泛起點異樣的紅暈。
戚景思木頭似的愣在當場,言斐也只好尴尬地撐着戚景思的胸口,剛欲起身,馬車外卻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悲鳴,連帶着駕車的馬匹都好像受了驚吓,突然發瘋似的疾奔起來。
言斐就這樣被帶着又給颠了回去。
車內亂做一團,言毅已經徹底吓傻了,死命地抓着馬車的窗框,可受驚的馬匹卻半分沒有停下的意思。
馬車被帶着疾行不止的途中像是被什麽東西絆着了,整個像旁側歪去,言斐手邊沒有能扶的東西,眼看就要撞上車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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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景思也顧不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禮數和少年間不明所以的尴尬了,一手将人摟住。
潮鳴電掣間,馬車傾覆,也總算是停了下來。
“你沒事罷?”戚景思松開言斐,低頭詢問。
言斐驚恐未定,擡眸搖了搖頭,雙眸迷蒙間隐隐看到一片猩紅。
“你受傷了?”剛被戚景思松開,他又立刻抱住戚景思的手臂。
戚景思活動活動手腕,雖然方才馬車翻倒時受了點磕碰,但并沒有很明顯的劇烈疼痛,但他分明能在言斐的眼睛裏瞧見驚恐。
他順着言斐的眼神回頭看去——
馬車翻倒,車窗的簾子正好被他壓在身下,正是那車簾上一片血紅。
他對言斐搖了搖頭,“不是我的。”
言斐垂眸,渾身緊張地勁還沒來得及松,突然松開戚景思的手,“言毅!”
言毅性子內向自卑,跟霸王名聲在外的戚景思也不熟識,至上車起就安靜得跟個擺件似的;言斐方才被那片猩紅駭住了,竟忘了言毅也在車上。
“言斐哥——”
馬車內倒下來的軟墊和零星的碎木中,言毅的聲音哆嗦道:“我在這兒……”
言斐緊張地扭頭,瞧着聲音發出的方向。
車裏的空間不足一人直立,他跪行過去想要幫言毅搬開身上壓着的木條,可也不知是哪裏卡住了,看着不大的一小塊木板,卻怎麽也搬不開來。
碎木的木屑紮進指甲的縫隙裏,在木條上留下幾處嫣紅的痕跡,言斐也顧不上了,咬着牙用勁兒。
随着“咔嚓”一聲脆響,他手中木條陡然一輕,言毅的腦袋也從一堆軟墊裏露了出來。
緊接言斐看着一條手臂從自己身後繞過來,一把将言毅從一片狼藉裏拎了出來。
他愣了一瞬。
眼神再是不好,方才戚景思的手就從他眼前劃過,他也瞧見了——
指骨拳峰的位子,還留着嵌進皮肉的木屑。
剛才那一身脆響,是戚景思一拳砸斷了木板。
瞧着言毅并無大礙,可言斐卻愣住沒有反應,戚景思沉聲提醒道:“先下車再說。”
他第一個鑽出馬車,本想着要回身去扶車裏的兩人,卻被車外的景況駭住了。
馬車前,那匹棗紅色的河曲馬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而駕車的馬夫,此刻正倒在他的腳邊,倒在一片血泊裏,到死手中還緊緊攥着馬車的缰繩。
戚景思單單以為有人觊觎戚同甫家大業大,铤而走險,想要謀些錢財,卻萬萬不敢想,天子腳下,竟有人敢罔顧王法,害人性命。
一時駭然。
馬車的殘骸已經被十幾個黑衣蒙面的人重重包圍,平日裏跟在他身邊那幾個熟臉的小厮也都沒了蹤影。
“其他人呢?”他藏在錦袍寬袖裏的雙拳業已攥緊。
“啊——”
言毅最後一個鑽出馬車,瞧見眼前的景況吓得叫出聲來,立刻被身旁的言斐捂住了嘴巴。
戚景思順着聲音回頭,發現馬車方才疾奔中已經掉轉了方向,在他身後那條遠離晟京主城的路上,隐隐能看見幾個趴到在地的……
屍體。
他回頭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眸中燃着些憤怒和不可置信的情緒,“你們——”
“喲——還有這麽多人呢?”黑衣人中一人出聲,打斷了戚景思。
那人右眼尾有一處刀疤,看着像是領頭的,“你也看見了,都死完了,別想着有人來救的事兒了。”
刀疤眼上前一步,“你就是戚景思罷?”
為着林煜的事,戚景思以前在沛縣沒少跟人打架,但鄉下地方巴掌大,他就是跟所有人都結了仇,也沒人有本事追到晟京來搞出這麽大陣仗。
若是說這晟京城裏……
他剛來小半年,平時同那群纨绔厮混一處,雖是沒什麽好脾氣,但最不對付的人無非也就是常浩軒了。
常家沒準兒倒是有本事鬧這麽大動靜,但就從剛才常浩軒找言斐麻煩那一出,就不難看出——
那小子沒這膽。
說白了,對方指名道姓找他戚景思,大約還是和戚同甫有關。
戚景思正思忖着,身旁卻有點動靜。
“不管你事兒。”他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言斐,偏頭小聲道:“帶你弟弟走。”
“那就是說——”刀疤眼瞥了戚景思一眼,“你真是戚景思了?”
他說着擡手一揮,“一個都不準走!”
包圍的黑衣人得令圍了上來,動作倒是齊整。
在晟京城的幾個月,那些小厮成日裏跟着自己,年紀也都不大,戚景思跟他們比跟自己親爹還要熟一些;就算都是同甫派來看着自己的,也不過是混口飯吃,何至于丢了性命。
他打方才心裏就窩着一股火,此刻橫豎逃不掉了,他也不打算再憋着——
不等那些黑衣人悉數圍攻上來,倒是他先發制人,直接兩步上前,揮拳就撂倒了一個。
人群很快亂戰一團。
戚景思小時候跟鄉下武師學過點拳腳,這麽些年過去了,書沒多讀,架卻沒少打,現在心裏本就有火,一時竟然不落下風。
但對方畢竟人多勢衆,很快,便将他與身後護着的言家兄弟間隔開來。
拳腳過招,毫厘之間都可分勝負,戚景思對身後情況一時不查,直到聽見言毅一聲驚呼——
“哥!”
戚景思倏然回頭,只見黑衣人毫不留手,大刀出鞘,正對着言家兄弟的方向。
天已黑盡,冷月泠泠,為長刃萃上一層寒芒。
直到這一刻戚景思才驚覺,馬夫倒在車前的血泊,後背帶着明顯的刀傷;而砍向言家兄弟的長刀也絲毫不留情面——
只有和他過招的黑衣人,一直都沒有拔出武器。
但也不容得再往下細想了,黑衣人手中長刀已經舉過頭頂,朝着正下方便是一記揮砍。
跟傍晚時在巷子裏的一幕幾乎一模一樣,言斐回身,護住身後的言毅。
他幾近絕望地阖緊眸雙眸,身後卻傳來“叮”的一聲——
金屬利器相撞的聲響。
當他再回頭,眼前還是下午在小巷裏那個颀長挺拔的身影。
方才生死一瞬,戚景思一個箭步上前拔出面前黑衣人腰間長刀飛奔過來,總算是趕上了。
他雙手握刀,手腕發力一挑,彈開黑衣人手中利刃,随即對身後的言斐呵道:“走!”
言斐遲疑半刻,立刻拽起趴在地上的言毅,回頭往身後樹林方向跑。
不用刀疤眼下令,黑衣人中立刻有人拔腿要追,卻被戚景思手中一把長刀攔住了去路。
當年跟着拳腳師父學武時,林煜為怕他傷着自己,兵器一類是不讓碰的,他也就是看着武館裏的師兄弟練習,瞧過個大概。
眼下,非是他技藝如何超群,能攔住十幾個成年男子的去路,只是他手握利刃,而對方仍舊不敢拔刀。
戚景思沒有什麽章法地揮舞着手中長刀,勾唇一笑。
他猜得果然沒錯,對方不敢真的和他動手。
“追!”
刀疤眼一聲令下,離戚景思較遠的幾個黑衣人立刻拔刀,越過了他單薄的封鎖。
他回頭,看見言斐似乎和弟弟交代了一句什麽,言毅的背影看着有些猶豫,被言斐一把推走。
只一瞬分神,當他再回頭,險些被面前的黑衣人擒住,手中長刀慌亂中一個上挑,竟直直刺向面前黑衣人的下颚。
若是被這一把刀劍刺穿下颚,必是兇多吉少,黑衣人不得不拔刀自保。
戚景思根本不會兵器,慌忙揮刀間只能用上十足的力氣。
刀刃格擋,黑衣人顯然低估了眼前少年的力道,刀尖已經碰到了他下颚的皮膚,留下血道;他不得不突然發力,彈開颚下利刃。
戚景思方才用的是蠻力,被對方突然地發力震破了虎口,長刃脫手,“當啷”落地。
那黑衣人顯然也是沒有料到這一幕,來不及收力,長刀直奔戚景思頸項而去。
戚景思扭身要躲,也不知還來不來得急,回頭卻撞到了一個人。
來不及看清那人是誰,卻聽到耳邊有一聲痛苦的嘶聲從喉間溢出。
人雖沒來得及瞧清,但這聲音,他是熟悉的。
緊接着,有幾滴滾燙又粘膩的液體,落進了他的頸窩裏。
作者有話要說: 泠泠(líng líng):清涼、凄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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