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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會議室一樣,在宿舍裏,楊鴿和李紀良也有争論。一回到宿舍,楊鴿就迫不及待的開口：“良子,你剛才說那些是什麽意思啊。”

“就是那些意思。”

楊鴿有些呆愣的看着他，李紀良道：“我說的,就是我的意思。”

“我不能理解，良子。”楊鴿皺着眉,“你剛才說的那些……當然是對的，可是、可是那些人會聽嗎？就像你說的，咱們現在是踢職業足球了,職業，那就是工作了，和學校不一樣了，我爸爸說，職場上都是講利益的，就算咱們是踢球的，那也是工作啊，你怎麽不聽我的買點東西回來呢？唉，現在就難辦了，你那麽一說，他們說不定更反感呢，你沒看那個孫亞斌在的時候，經常塞給他們煙嗎！”

楊鴿急的在屋裏來回走，他覺得李紀良這件事辦的實在是大錯特錯。在沒來綠建之前，他也對職業隊有過幻想，比如紮紮實實的訓練，最先進的國外技術，全面的足球資料什麽的。但來了之後他就發現不是那麽回事，他想的那些這裏都有，但是他沒想到的這裏更有。除了他們這個宿舍，幾乎所有的宿舍都有偷偷吸煙的，大多數人周末都會聚在一起喝酒，吃飯時大家讨論的不是足球，甚至很少說到球星，而是哪個女星更漂亮，省城的哪個舞廳更炫，甚至誰交的女朋友更好！

這還不如鐵中呢，如果不是李紀良在這裏，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離開。不過就算是為了李紀良，他也很失望，這和他過去所想象的職業足球完全不一樣。這就是球員嗎？這些二線隊的球員是這樣，一線隊的呢？他過去崇拜過的球星呢？如果他崇拜的都是這些人，那他的崇拜還有什麽意義？

後來還是他的父親開導了他：“鴿子，你要知道你現在是離開學校進入社會了，就算那是一個特別的社會的，也是社會，而社會上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皺着眉，很不能理解，他的父親繼續道：“你想想，我在酒桌上和別人談論的是什麽？”

他的父親基本上每天都會在外面有局，這些局他大多數是不能參與的，但偶爾，他的父親也會叫上他和他母親，一起去參加，他生性腼腆，在同學面前還放不開，更何況是大人面前了，所以他到了那裏，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埋頭苦吃，好吃不好吃也不知道，只要別人不注意到他就行了，可不管他怎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些人總是會說到他身上。

“這就是貴公子吧，長得真秀氣。”

“哈哈，和個小姑娘似的。”

“這樣的男孩好，不惹事，我家那個啊……”

他很不喜歡那樣的場合，雖然酒店裏的飯菜更好吃，也不會有人管他喝了多少可樂飲料，但他還是能不去就不去，不過在對方帶了孩子老婆的時候，他大多也是要被叫過去的，他其實是知道父母的意思的，希望他能和對方的孩子玩到一起，希望他能多交一些朋友——有對方父母在，那些人總不會欺負他。但他不行，每次都不行，不管是男孩女孩他都不想和對方接觸，哪怕對方主動找過來了，他也只會呆愣的對付。

他對那些局的印象很不好，但還是有點印象的：“你們在聊工作上的事。”

“我們一直在聊工作嗎？”

“還有孩子，還有哪道菜好吃不好吃，還有……嗯，哪個棋牌室比較好……但、但是你們聊的都很正常。”楊鴿說着也就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了。

“那是因為有你們這些孩子在，如果沒有你們，我們聊的就不是這些了。”

他當時看着自己的父親，只有一種不能接受的感覺，而他的父親則摸摸他的頭：“這就是社會。”

後來他的母親找到他：“當初我和你爸反對你去綠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你過早的接觸社會。不過你堅持，我們就又想，你早晚是要接觸社會的，你性格軟，早點接觸，早點适應也有好處。你和那個良子處的來，有什麽事就多和他商量，我聽你說的，那孩子也不容易，他有什麽事呢，你也多幫着出出主意。有什麽拿不準的，就打電話回來。”

換做一般的小孩，這個年齡正是叛逆的時候，別說主動去詢問父母了，父母問了還不見得會說呢。但楊鴿好像跳過了這一段，一直很溫順很乖，和父母的關系也很好，雖然他也不是什麽事都問父母，但李紀良這件事他是真的問了，而他的父母也給了肯定：“吃喝現在的确是不合适，可以等你們這次比賽回來以慶功的方式舉行，如果你們這次贏了，一起吃頓飯，不僅加深感情，也會讓人更信服他。現在嘛，捎點特産就好了，也不用太多，一個人兩包花生就不錯。”

為此他還給李紀良打過電話，李紀良當時也說不用他管了，他以為他已經準備好了，誰知道他就準備了那麽一番話！

“良子啊，你……”

“我做不來。”李紀良道，“現在的我還做不出那些事。”

楊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什麽意思？”

李紀良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已經決定改變了，在楊鴿剛給他提議的時候他也想要照做了，但站在特産超市門前的時候他卻覺得別扭，說不出的別扭。是排斥送禮嗎？好像不是，他給他爹那些錢就是讓去送禮的，他也知道這個社會這些人情往來是必須的。可猶豫了半天，等到那超市的人都叫他的時候，他還是轉身走了。

對待足球，他還是不一樣的，他願意用一些手段，願意為足球改變，但有些事情，他還是不願意做。他也知道自己的那番話聽起來有些空洞，不過這是他目前能做出來的。

他暗暗的嘆了口氣，覺得不僅是中國足球，自己好像也要有點沒救了。

不過雖然這麽想，第二天他還是找到了傑森：“我想要一個建議權。”

“什麽？”

“對下一場比賽，我想有權利建議誰能參加，誰不能參加。”

傑森看着他：“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李紀良很肯定的點了下頭，大名單一直是主教練的權利，一個合格的主教練對于參賽人員是要有一錘定音的權利，當然，球隊和助理教練也可以給一定的建議，助理教練也就罷了，球隊的建議有可能會被視為對主教練的挑釁，很多強勢的主教練對此都非常反感。傑森不算是強勢，不過也一直不讓人對自己的大名單插手——當然球隊對二線隊也沒有多少興趣。

“那你還堅持？”

“是的。”

傑森皺起了眉：“倆，我很不高興你剛才說的。”

“抱歉傑森，但我還是堅持，你想要一場勝利，我也想。”

“你覺得由我單獨決定大名單就不能得到勝利？”

“我想要的只是建議權，如果你覺得我的建議不合理也可以不采納。”

聽他這麽說傑森的眉終于舒展了點，不過他還是道：“我需要想想，你的這個要求，實在是……我要想想，好好想想。”

“好的，傑森，不過要快一點，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李紀良說完就轉過了身，他本以為傑森要考慮一段時間，就算有他的催促，也要到第二天了，誰知不過半個小時傑森就給他的宿舍打了電話：“給我你的名單。”

“咦？”

“既然你那麽說了，那我們就試試吧。”

“……好的，好的傑森，謝謝！”

李紀良的那番話要說對綠建的人有多少觸動那還真不好說，就算是歲知節表明支持的，也不過是借勢壓向丁飛，像邱長刀這樣最近經常拷問自己內心的，也不見得就真服了李紀良，至于其他人，那更是心裏犯着種種嘀咕。

孫亞斌不在，對二線隊的觸動還是很大的。雖然他在的時候，什麽排斥異己、踢偏球場上場下小動作不斷，但好歹大家都知道會是什麽樣，跟他一個圈子的更是十分安心。現在換成了李紀良，雖然他的技術貌似更高，球場上的處理也仿佛更公平，可大家心中還是沒底，特別是那些過去緊跟孫亞斌的，他們被丁飛說的活活絡絡的，要跟李紀良搗亂吧，有點沒膽，要抱上李紀良的大腿吧，又有點顧慮。于是這個晚上，各個宿舍都不安寧，衆人都不自覺地讨論着李紀良會上說的那番話。

“說起來李紀良不愧是高中生，那話說的就仿佛會議作報告似的。”

“吊！現在大學生都不吃香了，還高中生呢，而且他高中上完了？”

“他高中沒上完，也比你這初中都沒上完的強點。”

“我沒上完，你就上完了？”

……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這都跑題跑到哪兒了，咱們還是說李紀良的那番話吧，你們說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還不是不想出血又想充老大呗。”

“我覺得不是，李紀良不像是那樣的人。”

“你又多熟悉他？”

“說不上熟悉，但這些天看他做事還是有思想的。”

“那是過去，現在他都當上隊長了，哪還能和過去一樣？你們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個孫亞斌，了不起了就是一個技術強點的孫亞斌，不過不見得有孫亞斌出手大方。唉，其實咱們說這些沒意思，他什麽意思和咱們沒關系，關鍵的是咱們怎麽做。”

怎麽做，不僅是一個人有這樣的疑惑，幾乎每個二線隊的都有，像和歲知節邱長刀好的，還紛紛說就不該李紀良當隊長，他一個新來沒多久的憑什麽就當隊長了？是，他技術好點，但上次比賽也沒見他帶領大家勝利啊；是，他能進球，可是也沒能給大家什麽福利啊——起碼他那獎金就沒分給他們；他能當隊長，最關鍵的不還是他和教練的關系好？

既然和教練關系好了，那不應該幫着弟兄們多說幾句好話嗎？那不應該幫着弟兄們多了解一些國外信息嗎？要是能讓哪個弟兄出國，那大家保準都支持他。

雖然不是九十年代了，最近國內足球的環境也不錯，但出國熱是一直都有的，雖然他們都知道，以他們的水平就算到了國外也是在小俱樂部踢個替補，但那在國內的知名度一下就不一樣了，踢個幾年，要是踢出名堂了自然不說，就算踢不出名堂，那也是度了金，再回來，絕對就再不一樣了。

但他們也都知道自己的水平，要想出國，那真不是一般的不容易，就算俱樂部有這方面的安排，也輪不上他們。而李紀良和傑森的關系更是讓他們眼熱。還有的想，弄不好過幾年傑森回去的時候，會把李紀良也帶走呢，師父帶着徒弟一起走，這可是過去工廠裏經常有的事情——于是，衆人的糾結又多了一層，要不要和李紀良打好關系？萬一李紀良幾年後真能走了，是不是也能給他們指條路？可是那是幾年後，誰知道到時候是什麽樣子？

怎麽做，到最後也很少有宿舍讨論出個一定的結論，大多數人都想着先看看吧，看看這次比賽的結果，看看李紀良怎麽對待他們，如果這次贏了比賽，李紀良又人物，那就真讓他當這個隊長也沒什麽，要是不行嘛，那就再說——要是真不行，隊裏也會有安排吧，畢竟上次輸的可不是一般的慘。

他們想的很好，誰知道李紀良根本就不給他們機會，當天做完基礎訓練後，就又把他們召集到了一起：“大家都知道，我們馬上就要和建軍隊比賽了，這場比賽對我們很重要，為了有充分的安排，這兩天，我們就要做實戰，實戰的結果将直接影響到大家誰能上去誰不适合上去。”

……！

一席話說的衆人都是又愣又驚，下面的比賽當然重要，實戰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李紀良這話說的怎麽仿佛他掌握着大名單似的？這不可能吧……這怎麽可能？

衆人不能相信，還有點不能接受，但事實很快就證明李紀良說的就是那個意思。整個隊伍很快就被分成了兩個，傑森在旁邊看着，一切都和正軌比賽一樣，就除了無限制換人，每個人都有機會上去。

一開始大家還有點遲疑，但在被換下了兩個人後，衆人立刻就有一種，這好像是玩真的的感覺。立刻的，大部分人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樣了，不管心裏怎麽想的，那表現出的勁頭總是積極向上的了，要知道能不能上大名單對于他們來說可不光是機會，更是金錢，哪怕是輸了比賽呢，只要參與了，上場了就會有錢，一個月四百的工資，可不怎麽夠他們花。

當然，還有那種不服的，想要搗亂的，但幾乎是立刻的，就被換了下來，丁飛是第三個被換下場的，他氣呼呼的走下來：“教練，你這不對！”

傑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丁飛對旁邊的翻譯道：“你給他翻譯，說啊。這是綠建的球隊，不是李紀良的！李紀良就是個隊長，他不能決定大名單！”

那翻譯很不喜歡他的語氣，但還是翻給了傑森，傑森道：“你下去休息吧。”

“教練！”

傑森卻再不看他一眼，丁飛還想說什麽，但看到傑森冷漠的表情突然心中一驚，不對，這個老外和李紀良是一夥的，他在這裏說什麽都沒用，說的多了，正給他借口，他要找隊裏反應，這正是一個很好的把柄。說不定可以不用按斌哥說的就把李紀良排擠走呢。

想到這裏，他不再說什麽，等解散後立刻叫上那幾個和他關系還不錯，也被罰下場的找到了綠建的工作人員，那工作人員當然不可能對他表什麽态，只說知道了，會調查的，他雖然有點不甘，但也只有先回去。

“飛哥，剛才那人是不是在糊弄咱們啊，我怎麽覺得他沒把咱們反應的情況當回事啊。”一出了辦公室，一人就道。

丁飛此時心中也有點沒譜，但還是道：“不會，這不是小事，李紀良都能決定大名單了，隊裏絕對不會允許的。”

其他幾人跟着點頭，就算孫亞斌在的時候，也做不到這個程度，那些一線隊的大佬們，也沒這麽牛的，李紀良這次絕對出格了！這麽一想，他們又來了精神，雄赳赳氣昂昂就進了餐廳，看到李紀良還用藐視的眼光斜視他，任你技術再好，這一次也得趴下來。

“白癡。”李紀良本來正在挖牛肉，收到他們的目光當下就笑了起來。

“你說什麽？”

李紀良張開嘴，用不大但也不小的聲音慢慢的道：“白——癡——”

轟的一下，那和丁飛不對付的人都笑了起來。

“李紀良，你別得意！”丁飛本來是想等隊裏處理了他再來看他笑話的，痛打落水狗那樣的場面他最喜歡了，但這時候他也忍不住跳腳，“你別以為有那個老外在你背後撐腰你就能一手撐天，這是綠建隊，不是老外隊，現在是新中國，不是八國聯軍的時候。”

李紀良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這一次是真笑：“丁飛，我第一次發覺你原來這麽有意思。”

衆人的笑聲更大了，丁飛氣的臉都紫了，雖然他沒有受過基情的熏陶，但也從那句話裏貌似、大概、好像、仿佛，聽出了調戲的意味——混蛋！他李紀良以為他是誰？以為他丁飛又是誰？調戲？這要不是在綠建，他一定要讓他好看。

“你不要得意，李紀良，我告訴你……”

“我知道你們剛才去哪兒了。”不等他說完李紀良就道，“那你們就看看隊裏會不會處置我吧。”

說完，又去挖牛肉，仿佛丁飛說的就不算個事，跟在丁飛身邊的有點拿不準，忐忑道：“飛哥……”

“外強中幹。”丁飛其實心中也有點惴惴，但還是哼了一聲道，“隊裏什麽規矩你們不知道嗎？馬上就要有人成為歷史上時間最短的隊長了。”

最後一句他故意放大了聲音說，李紀良恍若未覺，但其他人都不免互相對視。綠建雖然只是個乙級隊，規矩卻是不小的，不說別的，連吸煙都抓，不僅抓他們，一線隊也抓，雖然不影響他們偷吸，可在別的隊這算什麽啊，只要不是在場上，教練都會和球員串着吸的。李紀良這麽挑戰足球界的規矩，隊裏總是要有個說法的。難道這李紀良的隊長真的當不了三天，可無論是他還是傑森都不像是這麽傻的啊。

但令他意外的是，隊裏沒有說法，不僅沒有說法，甚至連個回音都沒有，李紀良依然好好的當他的隊長，傑森也依然穩穩的當着主教練，當第二天早上李紀良依然要求他們做實戰訓練的時候，包括丁飛都有一種變天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