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後來 (二)

“好球!好球!他得分了!綠建隊!綠建隊在最後十分鐘突破了僵局,率先得到了一分,如果下面沒有什麽意外的外,綠建隊應該是能贏下來的,那麽這就是他們這個賽季的第十場勝利了吧,作為一支新晉升上來的球隊,這個成績真的是相當出色了。”

“不錯,綠建隊這個賽季的表現真的是出乎衆人意料,因為剛開始的動亂,大家都以為綠建隊這個賽季可能會走的不太順暢,但是現在,他們雖然争四是有些困難,但應該是能停留在中超聯賽裏了,這可真是一匹黑馬。”

“李老師,你覺得這是不是和他們的新任教練有關?”

随着解說員的話,鏡頭離開了顯得大勢已定的賽場,轉到了旁邊一個年輕人的身上,只見他穿了件白色襯衣,下面是一條黑色褲子,臉龐顯得有些稚嫩,乍看下去就如同學生。他的雙眸卻緊緊盯着賽場,眉毛還輕輕的皺着,仿佛在為什麽發愁,解說員輕笑了一聲:“楊鴿真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教練啊。”

李老師也笑了起來:“不說他這樣子,就說他這年齡,也實在不像是教練應該有的年齡。”

“少帥?”

“絕對的,在教練界裏,五十歲以下都能說是少帥,更何況他還不到三十歲。”

“咦,李老師,那楊鴿這算不算開創了一個記錄呢?在我的印象裏,國內在此之前好像還沒有不到三十歲的中超主教練吧。”

“是沒有,不過楊鴿的這個教練還不能說是正式的,我們都知道楊鴿是被逼上馬的,去年綠建成功升級,新賽季剛要開始,主教練卻甩手不幹了,新教練一時沒能找好,就讓他這個助理教練先頂替了。”

“是這樣的,誰都沒想到楊鴿能幹的這麽出色,看這個架勢,綠建是不準備再找新教練了?”

“好像是在找着,但應該是不太急了,這主要也看綠建下面的成績了。如果綠建能一直保持現在的成績,楊鴿的這個代理主教練很可能成為正式的。”

“好,裁判現在給了傷停補時的時間,是五分鐘,離這場比賽結束,目前還有十二分鐘,從現在場上的情形來看,綠建算是掌握了主動,泰大好像已經喪失了信心。對了,李老師,說起來楊鴿和李紀良良子好像是一個球隊的?”

“不錯,他們過去是同學,之後先後進了綠建隊,那一屆的綠建隊着實出了不少好球員,像現在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邱長刀、劉浩、歲知節,都是那一屆綠建的二線球員。當然也包括楊鴿和李紀良。綠建從十年前就開始抓二線隊,早先不顯,這些年卻起了大作用。邱長刀目前在荷蘭,發揮的也挺好,雖然還不是主力,但每次都能進大名單。劉浩在廣東費力隊,是當之無愧的一哥,歲知節也是國家隊的主力,當然,最出色的的還是李紀良,今天晚上就有他在曼聯的首次演出。”

“一聽李老師這麽說,我的這個心啊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這倒是真的,我也非常期待李紀良今天晚上的表演,相信現在電視機前的很多觀衆都和我一樣期待。”

他們兩個在上面旁若無人的說着,電視機前的觀衆倒真的很多人都不太在意,綠建表現的是很好,楊鴿目前馬馬虎虎也算是個創造奇跡的教練,如果放在平時,他們也願意多欣賞一下今天的這場比賽,談論談論楊鴿,說不定還會展望一下他的未來,比如神奇少帥什麽的,但現在,他們真的就恨不得有哆啦a夢的穿梭機,一下來到晚上去看曼聯和曼城的比賽。不過,這只是大多數,也有很多人對李紀良那是完全不感興趣的,比如楊鴿的父母。

“老楊你說現在這解說員真不專業,這明明是綠建的比賽,老說李紀良幹什麽啊,他是個好孩子,可現在他也不在場。說咱們中國人崇洋媚外,還就是真的。”

楊父心中也不高興,不過還是道:“英超是比中超強些。”

“那又怎麽樣,那還是人家英國的,咱們中國人就應該看中超!不是天天說什麽支持國貨,又是什麽要愛國的,哦,買東西想到要支持了,這足球就不支持了?你上次不還說足球就是戰争嗎?這中國人怎麽不支持自己的戰争?你說我在微博上發條評論艾特艾特足協怎麽樣?”

“你省着點吧,鴿子給你買個電腦,不是讓你幹這個的。”

說到這裏,楊母又高興了:“我兒子給我買的電腦,當然是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上次碰上二姐,她還誇鴿子呢,哼,咱們鴿子沒上過大學又怎麽樣,照樣比他們誰都争的多。”

“告訴你別炫耀別炫耀,現在國內對足球界的評論不好,你別給鴿子惹禍。”

“你以為我傻呀,二姐問我,我就說了五千,二姐不信,我就說咱們鴿子是代理的,這五千還是啥都加上了呢,就這就把她羨慕的不行了,她那孩子也是從省城大學畢業的,現在才拿四千多的工資,還要自己租房自己做飯,一個月能留下一千都不錯,咱鴿子這是吃住全包呢,還能到處去旅游。二姐直問鴿子能不能給她孩子安排一下呢。”

“你怎麽說?沒有一口回絕吧。”

“老楊,你今天這是找事的是不是,那是我二姐!”

楊父連忙賠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姐妹感情最好,我這不是怕你覺得會給鴿子添麻煩,先堵住這個口嗎?其實鴿子身邊能有個自己人也不錯。”

“知道你是個猴精,但也不要就以為別人傻好不好?白羽雖然學的和足球不沾邊,但現在有幾個幹的是和學的一樣的?更何況我看白羽這兩年參加工作後也變的穩重了,如果能到鴿子身邊也挺好的。所以我就說,這個事我只能先幫着問問,沒給她死話。”

楊父連連點頭:“等鴿子回來問問他,要是可以的話,就把他插進去。”

他們在說着綠建,此時綠建的也在讨論着楊鴿。這一次的比賽并不是什麽重要賽事,賽程進行到一半,綠建的排名不上不下,對手不是死敵也不是同城,他們既不用保底也不用争位,所以像劉福這樣的高層也就是在家看看電視直播,在聽到解說員議論綠建的教練的時候,劉福笑了,劉蓉在旁邊瞥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妹子,我看你現在是管的越來越寬了,我連笑都不能笑了?”

“我是問你為什麽笑。”

“我高興。”

劉蓉磨了下牙:“你說不說?”

劉福一邊舉手表示休戰,一邊感嘆:“妹子啊,你這脾氣可真要改改了,你說說你都多大了……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劉蓉瞪大了眼:“你存心了是不是?”

劉福笑着搖搖頭:“我不是笑別的,就是笑這些解說員們其實就是拿着工資在八卦,還是八卦給全國人民。”

劉蓉一愣,想到那些評論員、嘉賓說的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這嘴也真狗損的了,說實在話,你們準備怎麽辦?還找不找主教練呢?”

“以你這個專業人士的眼光看如何呢?”

劉蓉也不理會他的調侃,仔細的想了想道:“其實我覺得綠建現在真不适合再找主教練。”

劉福真的來了興趣,他直了直身體:“怎麽說?”

“綠建今年才升到中超,正是穩定重于一切的時候。楊鴿在這裏當過球員,留過洋,要技術有技術,要理念有理念,更重要的是他能給綠建穩定,等緩上兩年,綠建适應了中超,又有了別的想法,再來說換教練不遲。”

劉福暗暗的嘆了口氣,連劉蓉都能看出來的事其他人怎麽就看不出來呢?一個個叫嚣着要換教練,讓綠建更上層樓。怎麽上,難道還真能第一年升超,第二年争霸嗎?除非李紀良能從英國回來!

“其實我說的這些你們應該都能想到,但就怕人有癡心。”

劉福再次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來幫我?”

“我就說人不能有癡心吧,我又不缺錢,好端端的為何給自己找罪受。你們男人還能說什麽建功立業,我一個女人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劉蓉又斜了他一眼,見他有些可憐的樣子,又道,“你也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他們願怎麽吵吵就怎麽吵吵,你先壓着打完這一季再說,只要綠建能一直保持現在的成績就沒有人能說你什麽,說不定到時候你們要想的已經不是換不換教練,而是怎麽留下人家楊鴿了。不到三十歲的少帥,第一次當主教練還能打成這樣,國內都沒有的!”

這本也是劉福的打算,此時見妹妹這麽說,不由笑了起來:“還是自家人知道親自家人啊。”

劉蓉哼了一聲:“其實叫我說,你早點從基地裏調走是正經的,國內足球的這個環境,随便折騰也就這樣了,綠建算是不錯的,但也弄不出什麽名堂,你有這個時間精力,還不如去蓋房子。”

“你倒會勸我,你怎麽還當着你們學校的體育教練,還管着足球隊?”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國內的這個足球環境,就算能踢進國家隊不也是要被罵的?”

“那些孩子是真喜歡足球。”劉蓉說完,立刻又道,“你別對我說現在的那些球員球星們也是真喜歡足球,我不能說他們過去不愛足球,也不能說他們現在就一定不喜歡足球了。喜歡可能是真喜歡,但再喜歡,也抵不住別的,就像這一對戀人,別管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多浪漫多相愛,結了婚一樣柴米油鹽,生了孩子後更是不堪。”

“蓉兒,這該不會就是你一直不結婚的真實原因吧?”

劉蓉瞪了他一眼,劉福擡眼:“你要真這麽害怕結婚,起碼也先找個對象啊。”

劉蓉不答話,站起就要走,劉福連忙拉住她:“別惱別惱,我也就這麽一說,主要是咱娘每次給我打電話都絮叨你的事,你也不能不讓我轉移一下壓力啊。”

“我沒有惱,只是不想再和你說了。”

“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啊,咱們兄妹,一個天天窩在鄉裏,一個天天窩在學校,難得見面,這次碰上了你還不和我好好說說話,小心我到母親那裏告你的狀。”

最後一句,他是斜着眼說的,故意學戲文裏的妖嬈女子,扭着身,還比了個蘭花指。劉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劉福嘆了口氣,正色道:“我知道你什麽意思。其實我自己也問過自己,為什麽要在這裏呆着,一開始的确是想把這裏當個跳板的。你知道我去綠建的時候,雖然已不能說是黃金時代,總還趕上了個末班車。那時候球迷有期待,政府有支持,很容易有成績,也很容易拿政策。但這些年下來,綠建一點點好了,國內的足球卻一點點糟了。咱們最好的成績竟然只是進了一次世界杯,再之後,真的就只是一敗再敗了。政策還是有,公司裏對這一塊也還是重視,可這活幹的,真糟心,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根本就不敢看國內的體育報了,我不想看那些稱贊的報道,也不想看那些批評的新聞。但是每當我想離開的時候,就又有一種不甘。”

說到這裏,他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十五年,從我三十到四十五歲,不能說是我的整個青春,但我青春裏的大半時光都放在了這裏,一開始我的确不怎麽愛這項運動,最早接觸的時候還有些厭惡。二十二個人搶一個球,為了能把那個東西踢到對方的門裏,明的可以玩技術比體力,暗的還可以下黑手做交易,風吹了雨淋了霜打了,早先條件不好的時候,更衣室的味道甚至比的上大糞池……”

他說到這裏,劉蓉的臉色古怪了起來,劉福就像是沒有看到似的:“一幫大老爺們,長的好看的沒幾個,說起話來還糙的不行。有些心思的,說起話來還知道遮掩一下,而有那些就知道直接要錢。有什麽美感?但這項運動,真的有意思啊……”

說到這兒的時候,劉福的眼睛亮了起來:“特別是經過長久的折騰之後那突然來的射門,長時間的壓抑,忽然的爆發,那一瞬間的快感,簡直就和……嗯,反正就是很愉快。”

他話雖然沒說清楚,可劉蓉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會不知道,不過這次她卻沒有怎麽在意,只是嘆了口氣:“這我倒沒想到。”

“……我自己也沒想到。”說這句話的時候,劉福微微的帶着點不好意思。

兄妹倆一時無話,劉福覺得這氣氛有點沉悶,弄得自己就像是什麽悲情英雄似的,當下摸了摸鼻子:“對了,你今天怎麽想到過來了?”

“我就不能來嗎?”

……女人到了年齡,起碼應該談談戀愛,暗暗的吐糟了自己妹妹一句,劉福幹笑道:“看你這話說的,你天天來都沒事,我這不是怕你有什麽事不好開口嗎?”

劉蓉又給了他一個白眼,片刻才道:“沒事,我就是來看看。”

劉福不解,他們兄妹感情一直很好,他們相差十多歲,劉蓉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快要上小學四年級了,也幫着換過濕布尿布,接送幼兒園更是家常便飯。他說是兄長,其實也有半個爹的感覺。但他們畢竟也有各自的生活圈,平時雖多有聯系,見面卻不經常,劉蓉更很少到基地來找他。

如果不是來看他的,難道還真能是來看基地的?

基地的架子是早就紮好了的,當初下了大本錢大力氣,後來也沒有再大興土木,不過就是修修補補。當然因為地方大,雖然周邊就是農村,雞鴨魚鵝不缺,還是自己養了些,這幾年很有一些公司的高層、客戶攜家帶眷的來過農家游。不過劉福知道自家妹妹絕不是來看這些的,先不說劉蓉對這些感不感興趣,只是每年她都要帶着學生來兩次,也不會有什麽新鮮感了。

那她是來看什麽的?

他正想着,劉蓉突然道:“我先去睡了。”

“咦?”

“晚上我再來找你。”他說着就出了門,劉福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确是來看看的,不過她既不是來看他也不是來看基地的,她是來看李紀良的,或者說,她是要在這個基地裏看李紀良的這次比賽。李紀良是從這裏出去的,李紀良是從這裏出名的。十多年前,一個身體還沒有長成的少年在這裏日複一日的訓練、奔跑,那時候誰又會想到他的将來?也許只有他自己吧,不過那應該也就是少年的夢想,就像他小時候寫作文,說要當科學家,那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只要長大就能當上科學家的。

忍耐、刻苦,就是在那種環境下,他從一個連大名單都進不去的普通隊員成了主力、隊長,然後進入一線隊,并把那一年的綠建帶到了離中超只有一線之隔的距離。

想到這裏劉福有些出神,那一年的綠建真是令人向往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過去的老對手、同城,紛紛被他們洞穿大門,到最後的幾場比賽裏,上座率甚至能達到九成!滿場的歡呼,滿場的喇叭,橫幅,光着脊背的人群,畫着綠建字符的人臉,球迷們如同瘋狂似的叫着綠建,叫着李紀良,叫着當時主教練的名字。雖然他們最後還是沒能沖超成功,但當最後一場比賽結束,全場沒有一個罵聲,當李紀良他們對着觀衆席上鞠躬的時候,大家給的是掌聲和隊歌。

我們是英雄

我們是戰士

我們要出征

我們要守護

……

勝利!勝利!

當太陽落下,我們手挽手,在這裏……

想着想着,劉福不由得哼了起來,這首找人做的曲子絕對沒有辦法和歷屆世界杯的曲子相比,說不定連一些流行歌曲都比不上,但在當時的那個環境下,卻把全場人都連在了一起,他記得很多人都哭,包括他。也許,他就是從那個時候真正的喜歡上足球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來踢球的。”

他低低的說了一句,上個賽季他們成功沖超,上個賽季他們一樣有很多的勝利,但卻再找不到那個賽季的激情。當然他一樣高興,一樣喜悅,可就是沒有當初的那個心情了。也許是因為他年齡又大了些,也許是因為他們這次的成功更有些運氣,但更也許是因為,他們這次踢的,真的沒有上次的好看。

那種流暢,那種爆發,就像是藝術,在李紀良走後,綠建再也沒有過了。

“如果李紀良再留兩年……”想到這裏他又搖了搖頭。李紀良在綠建的一線隊只留了一年,之後他就出國了。如果是國內的其他球隊,他們也許能攔住,但出國,那是連球迷都不好開口說什麽的,他們只能請他再留一年,帶他們沖超,俱樂部當時也是這麽個意思,他們開出了大把條件,講感情講榮譽,講歷史,他們覺得李紀良會同意,但李紀良沒有。他還記得當初那個少年抿着嘴,坐在那裏聽他說話,一直沒有應答,只在最後才擡起眼看他:“我害怕。”

“害怕?你怕什麽?怕我說話不算數?這個是可以寫到合同上的。”

“我害怕我等不起。”二十歲的孩子,不能說是少年,但臉龐還有些稚嫩,微微的蹙着眉,眼眸漆黑,慢慢的開口,“我害怕,我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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