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故人已逝

世間萬物,皆因緣而生…… 緣聚,物在,緣散,人難見;從此以往,姻緣千回百轉世事百般蹉跎,縱恨山高水長,縱恨一縷相思空付流光,莫不敢忘的,仍是伊。

這段話,言猶在耳。

只是當年那位眯起眼眸看月亮、邊笑嘻嘻向自己描述古籍裏男女相悅之情事的故人,在離別的這一長段時間裏,莫不敢忘的,或許早已不是自己。

懷真輕輕嘆了口氣。

溫柔的目光流轉回床榻上昏睡的女子,懷真伸出手,将睡夢中仍感不安的她纏住被褥的指一根一根輕輕掰開,再覆上她,與她十指相握相纏。

在雪地裏發現明慧時,神志不清的她已接近昏迷。

那一刻,他震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明明只有一年多不見,記憶裏嬉笑不羁的她早已沒有當年天真浪漫的笑,不僅僅容顏多了幾分陌生,亦…… 亦遍體鱗傷。

他沒陪在她身邊的這段時日,她究竟遭遇了多麽可怕的事情?

自責,愧疚,難過,憤怒…… 再無法表達此刻複雜的心緒,以至于懷真再無任何的猶豫,張開臂彎緊緊地攬住昏睡之中的她。

仿佛回到初下山的第一夜,他也曾這般親密無間的擁着她,這般親密無間的撫上她的背,一下一下拍撫,低語安慰:“明慧不怕,吾在。”

然而,懷裏的明慧睡得很不安穩。她彎翹的眼睫顫了顫,倏然,瑟縮了整個身子。

無從知曉明慧是否在睡夢裏看到了怎樣可怖的景象,懷真只能抱緊她,下巴擱在她頸邊,不斷呢喃寬慰道:“明慧不怕,吾在,吾在……”

是的,吾在。

吾願向佛明誓:從今往後,再無人可損汝,傷汝,害汝。

耐心拍撫着明慧,直至她終于不再瑟瑟發抖,懷真才緩慢閉上眼眸。無聲地,亦是适時的,遮掩住眸底一閃而過的自責,

還有,剔透晶瑩的淚光。

……

吾佛,

吾再不盼遠離塵嚣,

吾只願畫地為牢,

從此清風曉月,長相陪伴。

落衣端着藥碗,怔怔地站在門外。

從懷真瞧見倒在雪地裏的女人第一眼開始,她就明白,能讓懷真情緒波動的人,定是他這些日子來苦苦尋覓的故人。

但她沒料到,這位故人,竟然是個女人。

盡管,這個女人斷了只胳膊形同半個廢人;盡管,這個女人形銷骨立面容憔悴,但懷真依然将她視若珍寶,且不顧街坊鄰居的錯愕的目光、不顧自己的擔心反對,堅持将這位下.體淌血的女人抱回成衣鋪。

記憶之中,懷真從未摟過自己,更何謂緊抱不放?

捧着藥碗的手不自覺的輕顫,落衣靜悄悄地轉過身,盡可能不發出任何噪音、不去打擾到內室裏的男女。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懷真既是她從靈隐寺主持手裏搶來的男人,那麽這一輩子他就是她的夫,但…… 為何偏偏在懷真放下成見、終于對她展露溫柔笑靥的今天,從天而降這麽一個紅顏禍水?

對,就是禍水,還是掃把星。

一載餘的朝夕相處,一載餘的相扶相伴…… 她陪着他跋山涉水,不辭辛勞;他亦陪着她迎接出世的嬰孩,更冥思苦想三天三日才取了個好聽的乳名。坐蓐期間種種溫柔體貼之舉,漸漸發展為二者心有靈犀的體貼關懷,爾今全因這個禍水而破滅,變成泡影。

端着藥碗的柔夷,止不住在顫抖。

真的,這輩子千算萬算從未失策的她沒料想到,當初她很輕易的從佛門搶來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又極輕易被另一個女人搶奪。

報應麽?

如果是報應,她也認了。

落衣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轉過臉,透過虛掩的門縫瞥向屋子裏緊攬着禍水不放的懷真,瞧見他眉目間的溫柔神情,或曾有一剎那屬于自己。只是從今刻開始,留給了其他人。

終于,落衣看得愈發難受了,索性朱唇微抿脫口而出:“懷……”

“老板娘在麽?”

外堂,尚未打烊的店鋪裏突然飄來一聲宛轉嬌柔的詢問。

再難過再不開心,生意也是要照常經營,否則哪來銀子吃喝玩樂?暫時壓抑煩惱事,落衣快步步出外堂,随手将湯藥碗擱在櫃臺上。

上下打量著綢緞衣裳的年輕女子,她強作歡顏道:“姑娘可是來擇軒布料添置衣裳?我這兒恰有……”

“老板娘,您方才收留了一位剛生産不久的陌生女子?”女子莞爾淺笑,打斷。

正打算為來者介紹絲綢布料,落衣明顯的停頓一下,愕然。

清清楚楚瞧見落衣面容間的情緒變化,女子步上前,咯咯的笑了:“不枉費我尋着雪地裏的血跡一路追尋至此,果真,董澴兮那個賤.人被你所收留。”

女子好看的眸子裏,流露出與她笑容相違背的懾人冷芒。

落衣驟覺不祥,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姑娘好生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奇怪?”女子微微一笑。

她緩緩擡起手,袖中,寒光猝現。

×××××××××××××××××××××××××××××××××××××××××××

聽到從外堂傳出的一聲近乎怪異的沉悶碰撞時,懷真緩緩睜開眼。

想起從抱了明慧入房便再無理會落衣,懷真這才想起自己的叮囑,低聲喚道:“落衣,湯藥煎好了麽?端進來罷。”

一片寂靜。

懷真再喚:“落衣?”

一片死寂。

難道在使性子?懷真放開明慧,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才起身朝虛掩的門步去:“落衣,你……”

話,猝然中止于一道銀光入眼。

“不想你的孩子跟着她母親送死,就去把床上的賤.人喚醒。”一聲陰鸷冷笑,冰涼的劍鋒抵上懷真的喉嚨,“否則,本姑娘難保一時興起,錯殺無辜。”

怔愣,足足持續了半刻,懷真才如夢方醒般極緩極慢的轉過臉。

倏然闖入他視野裏的,不僅僅有一柄汨汨淌血的鋒銳劍刃,不僅僅有陌生女子陰鸷森寒的嘲諷笑靥,更不僅僅有女子左手勾拎的、正大哭不止的聰兒,還有…… 還有,雙目努睜面容僵直的落衣。

死不瞑目的她,喉嚨處的窟窿,仍源源不斷往外淌血。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标題,一會兒更新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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