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蔣軍國的車子在半道上就往蘇氏企業的方向拐彎了。作為親緣上的父子,蔣軍國與蘇澤錦兩人身上最相似的一點也就是這個了:他們都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能花十二個小時在工作方面的工作狂,這一特征又和他們最終取得的成就密不可分。

而這一點上,林美君的孩子蔣容旭就不是這麽相似了,同樣二十六歲的他只是蘇氏企業分公司的一位挂名總經理,從帳上提錢沒多少限制,但輪到和別的夥伴公司簽訂合同,就必須帶上一整套班子在談判桌上好好厮殺一回,再将合同送交總公司批準。從這方面來說,他手頭的權利甚至還沒有那些蘇氏企業的老骨幹多。

車子緩緩駛入位于內環的一處別墅群,這片別墅群還是五年前才建起來的,當然沒有蘇氏老宅的廣闊與歷史沉澱感,但要論裝修的豪華氣派,這裏是一個別墅賽過一個別墅,每家沒點名設計師的東西,都不好意思招呼人家進門做客。

“媽,你也不看看蘇澤錦今天什麽樣子!他都這樣無視你了,我們還上趕着看他的冷臉?”轎車在自家門前停下,蔣容旭從副駕駛座上下來,動作十足紳士的幫林美君打開了車門,但口裏說出的話就不全是一個樣了。

“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什麽時候能長點心眼?”林美君精心描出的眉毛向內隆起,但很快她就醒悟過來,連忙松開眉心:她現在已經不年輕了,更要時時注意保養,任何會讓臉上出現皺紋的行為都是能不做就不做。

她踩着光亮鑒人的瓷磚走到沙發前坐下,招呼一旁的傭人送上兩杯水來,繼續微斥身旁的蔣容旭,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撕開自己一直裝出的賢惠面孔,“你好聲好氣的和蘇澤錦說話怎麽了?他不搭理你是他不懂禮貌,他要敢和你動手——”

“我還真讓他打然後博取同情啊?”蔣容旭用特別誇張的口吻說。

林美君撩了蔣容旭一眼,平心靜氣地說:“名聲這東西,只有當兩個人勢均力敵的時候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當他動手的時候,你就必須狠狠的反擊回去,讓別人知道到底是哪一個認不清楚自己的地位,像個瘋狗一樣逮人就咬。”

從小就由林美君手把手地教起來,蔣容旭對不怎麽管自己、甚至不怎麽管家裏這一攤事的蔣軍國有點慫,對林美君卻真正聽話。他先是點了一下頭,跟着又不以為然說:“其實要我說,媽你完全不必這麽在意,這都多少年了?十多二十年了吧!這麽些年別說見面了,爸和蘇澤錦都沒有通過幾通電話,現在蘇氏企業已經被爸經營得跟鐵桶一樣了,別說蘇澤錦回來,哪怕蘇老頭再出山也沒有用。”

“你懂個什麽東西,你怎麽知道你爸爸不重視蘇澤錦?”林美君斥道,她再一次皺起了眉,并且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這個動作。

“媽,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蔣容旭撇撇嘴,“別用你女人的思維考慮男人,我是男人,我很明确的告訴你,男人絕對沒有這麽長情的……”

“你爸爸已經讓律師起草了一份股權割讓合同。”林美君一向溫柔的面容罕見地冷若冰霜起來。自從娶了她以來,蔣軍國就很少插手家裏的事情,這讓林美君早早就把蔣宅上下收拾得以自己馬首是瞻,此刻也不忌憚在客廳裏說話;但同樣的,不插手家裏事情的蔣軍國也不讓林美君插手蘇氏企業的事情,從結婚到現在,她雖然一直不缺錢花,可是連一分蘇氏企業的股份都沒有摸到,更別說是實職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她了解蔣軍國了。她很清楚蔣軍國到底有多重視蘇氏企業,也還記得自己曾經試探着提過股份的結果,距離現在也有四五年了吧,她把容旭養大,給他好好地照顧這個家,她覺得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提上了一句股份的事情……

她到現在還記得蔣軍國臉上的冷笑。

對方最後什麽都沒說,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從此就對蘇氏企業三緘其口,再不多說一個字了。她很清楚,蔣軍國沒有了她林美君,還有無數個想成為蔣夫人的女人,而她林美君沒有了蔣軍國怎麽辦?靠着自己兒子養嗎?

可她的兒子……林美君看了旁邊因為她說的話而震驚的蔣容旭,心頭掠過一絲陰影。

現在已經二十六歲了,根本沒有拿到公司裏的多少權利,一個月能動用的錢也不過幾十萬,還沒有她自己手頭寬裕……

“媽,你說爸爸打算把蘇氏企業的部分股份轉讓給蘇澤錦?”最初的震驚過去了,蔣容旭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他每個月的幾十萬對普通人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但對擁有蘇氏企業這類規模的公子哥來說,也就是一輛差不多車子的錢。跟他相同家境的那些人,哪個手頭沒有上百萬的周轉金?就他一個人精窮精窮的,包個小明星都要再三思量……

各種想法在腦海裏轉了一圈,蔣容旭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這個可能讓他的面容稍微舒緩:“不管怎麽說,他也和爸有點血緣關系,他現在都這麽大了,爸給他一筆錢也不算過分。我想爸可能會把股份折價然後一筆給清楚吧,就不知道爸打算給多少……5%?”現在蔣軍國對蘇氏企業的控股是68%,給出5%并不會動搖什麽,但就算只有這5%,也至少上幾十億了,蔣容旭心疼得連着深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的肉都被咬掉了一塊。

“5%?”林美君冷笑一聲,她的面容陰晴不定,“你小看你爸爸了,他這一回出手不凡,至少是20%到30%……”

“這不可能!”蔣容旭從沙發上直接跳了起來!“爸爸怎麽可能——我才是生活在他身邊跟他姓的兒子啊!”

林美君也覺得不可能。

她知道蔣軍國是什麽樣的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對蘇氏企業重視成這樣的蔣軍國會把自己手頭的股份分給別人——當然在蔣軍國老了之後,這些肯定都是容旭的……也只能是容旭的!

蘇家?

幾十年前她就不怕他們,幾十年後也一樣!

林美君沒有讓猙獰浮上自己的面孔,相反,她很快平靜了下來:“這是王律師親自打電話告訴我的,你也知道王律師是你爸爸的心腹,他的消息不會有錯。這次要不是數額太大,王律師心裏不安,恐怕我們直到股權割讓之前都要被蒙在鼓裏。”

蔣容旭坐了下來:“媽,我們怎麽辦?這筆錢怎麽也不能給蘇澤錦啊!”

“當然,”林美君淡淡說,“不過你爸爸的性格你也知道,他一向不讓我多管公司的事情,我也不會去觸這個黴頭……”

“媽!”蔣容旭不滿地叫了一聲。

林美君冷冷看了對方一眼:“你叫什麽?既然不能從你爸爸這裏下手,我們就從蘇澤錦那邊動手。”

蔣容旭皺起眉:“他會放棄這些股份嗎?正常人都不可能吧?”

林美君抱着雙臂靠在沙發上。

一個個念頭在她腦海裏閃過,又一一被她否定。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在自己的手臂上按下幾處凹陷。

小兔崽子當年怎麽沒有跟姓蘇的女人一起死掉?怎麽沒有被那個女人自己掐死?要是當年他們一起死掉,事情就一了百了……

相較于坐立難安的林美君母子,蘇澤錦的日子就舒服多了。

在經過又一個徹底檢查,被醫院宣布只需靜養之後,蘇澤錦就辦了出院手續,拖着自己一條打了石膏的腿回到老宅慢慢休養,反正只要沒有急症與并發症這些只能在醫院裏搶救的毛病,蘇家老宅的休養環境絕對比醫院的特級病房還好上一倍。

“我說……”

這是在蘇澤錦的套房裏,客廳的房門已經被關上了,卧室的門也虛掩起來,不止這樣,蘇澤錦還安排陳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好在蘇老爺子進來的時候及時報告。

“什麽?”蘇澤錦一邊磕瓜子一邊看手頭的資産報告。

“像個傷患點,行嗎?”陳簡倚着門,沒好氣地說,“還有,在你的印象裏,我一根網線一臺電腦就能打發了給你守門?”

“難道不能嗎?”蘇澤錦很認真地反問,然後他指指自己,正色舉例,“我覺得我一根網線一臺電腦就能打發了,以後你要幹什麽壞事給我一臺電腦一根網線,我就給你守門。真的,不說笑。”

陳簡:“……”

他最終還是笑起來,拉開椅子坐到蘇澤錦對面:“你那公司怎麽了?真的忙到你要在這個時候都不能好好休息幾天?”

“這倒沒有。”蘇澤錦将膝蓋上的一疊文件放到書桌上,“不過閑着也是閑着,能處理掉一點就處理掉一點吧。不能走路又不影響我看報表。”

“我倒覺得你撞壞的不是左腿是腦袋,”陳簡不無郁悶的說,“是誰在昨天晚上痛痛快快的答應蘇爺爺這幾天好好休息,結果一轉眼就把公司的文件擺滿桌子的?”

“是我。”蘇澤錦理直氣壯,“所以我不是讓你守門嗎?如果我外公進來我沒發現,我就說——”

“說什麽?”

“說公司有些事務比較急,我讓你幫我先看看。”蘇澤錦一本正經。

陳簡算是服氣了,他給了蘇澤錦一個大拇指,不過同時還說:“剛才那句‘說什麽’可不是我說的。”

蘇澤錦當場就‘呃’了一聲,轉了半圈座椅,頓時看見站在卧室門口的中年人:“林叔,怎麽是你?”

“怎麽不是我?”被稱為林叔的中年男人呵呵地笑起來。他叫林毅立,在年輕的時候是蘇老爺子的弟子,也在外頭打拼過一兩年,不過後來實在不喜歡商場上的氛圍,就自己跑去報名參軍,并在軍中接連立了幾次功,現在已經是中校軍銜了,“小澤好不容易回國了,我總要過來看看我們的小澤長成什麽樣了吧?”跟着又轉向陳簡,“小簡也長大了!”

陳簡也跟着蘇澤錦叫了一聲‘林叔’,兩個人從小就玩在一起,雖然陳家和林毅立沒什麽接觸,但他對對方卻并不陌生。

“林叔,你這次回來能呆幾天?”蘇澤錦問,“阿姨和牙牙有過來嗎?”

阿姨指的是林毅立的妻子趙思雨,牙牙則是林毅立女兒林明雅的昵稱。

林毅立笑着點點頭:“是一起過來的,本來我還和牙牙說讓你帶她逛逛京城呢,沒想到你出了車禍,還好不太嚴重。”

“那我得讓陳簡先帶我玩一圈回來,免得到時候迷路被小丫頭笑。”蘇澤錦苦着臉說。

就算明知道蘇澤錦是在讨好賣乖,林毅立依舊一陣大笑,他走上前用力按了按蘇澤錦的肩膀,跟以前每次一樣,提起讓蘇澤錦去部隊訓練的事情。

這話可真是從小聽到長大,尤其是在林叔的妻子給他生了個女兒之後。蘇澤錦給陳簡打了一個眼色。

陳簡認命的幹起自己的熟練工:找準機會插話再轉移話題,務必将話題從部隊訓練上轉移開來。

幾句話後,醒悟到自己又一次被帶走話題的林毅立笑起來:“行了,我下去陪師父說話了……放心吧,你林叔不會告密的。”他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暗想自己告密什麽?

難道要‘師父,你這外孫不乖,不好好休息偏偏努力工作!’這樣說?雖說一家有一家的煩惱,但某些家庭的煩惱也太過幸福了吧……

“林叔慢走,就拜托林叔了。”蘇澤錦笑道。坐在他對面的陳簡也站起來說,“林叔,我送你。”

“下個樓梯還要你送?”林毅立擺擺手,但陳簡依舊跟在對方後面走了出去。

蘇澤錦目送着兩個人離開房間,剛剛拿起自己的文件和瓜子,沒看幾頁,就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他沒回頭,直接說:“回來了?”

“嗯……”

這是陳簡的聲音沒錯,不過這音調也太拖泥帶水了吧?

蘇澤錦奇怪地擡起頭:“怎麽了?”

陳簡站在房門口,頭向後微微一側:“沒怎麽,你來客人了。”

蘇澤錦順着陳簡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站在客廳中的沈淮一帶着禮貌的微笑對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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