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瘋婦

春末夏初,庭院之中,閑花微落,透着一股馨香。

楊初初坐在一旁,滿臉期盼地看着竹韻擺弄竹條,為自己紮風筝。

她笑眯眯問:“竹韻,還要多久能好?”

竹韻笑道:“公主,奴婢将這兩根竹條,纏在一起便好了,然後就可以将風筝紙糊上去了。”

楊初初憨笑一下,點了點頭。

……

幾日前。

莊太妃倚在床榻之上,緩緩道:“皇後最喜賞花,按如今的天氣,估摸着每隔幾日,便要去一趟禦花園。若是你能将皇後引來,便能請皇後出手,救你們母女出去。”

當時,盛星雲想了想,道:“可是臣妾出去了,對皇後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莊太妃微微一笑:“這後宮之中,就如禦花園一般,要的是百花齊放,而不是一枝獨秀。如今周貴妃一人獨大,這對皇後來說,便是最不可忍受之事。”

盛星雲擡頭看向莊太妃,莊太妃被先皇獨寵多年,自然深谙後宮相處之道。

莊太妃又道:“你以前那般得寵,只要你使些法子,分一些貴妃的寵愛,對于皇後來說,已經是一樁好事了……若是你能幫皇後獲寵,她便更要将你捧着了。”

盛星雲秀眉微蹙:“可是後宮之中,有那麽多女人,皇後若要扶植新寵,大可挑一些年輕貌美的新人,又怎會願意選擇臣妾?”

莊太妃搖了搖頭,道:“若是有合适的新人,皇後也不至于到現在還一籌莫展。”頓了頓,莊太妃又道:“況且,你別忘了,你是因為什麽來到冷宮的。”

盛星雲一愣,看了看身邊的女兒,不自覺伸手攏住了她。

莊太妃勾唇一笑:“一個有軟肋的人,更好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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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初初思索了一瞬,看了看身後鋪開筆墨的盛星雲。

盛星雲問道:“初初,娘親給你畫風筝的圖案,你想要什麽樣的呢?”

楊初初甜甜一笑:“我要一朵大大的花!”

她伸出兩只小手,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圈來。

盛星雲有些忍俊不禁,道:“要哪種花呢?”

楊初初歪着頭想了想:“我要牡丹花!”

盛星雲微愣,随即笑開:“牡丹花不可以噢……那是皇後娘娘專用的,還有鳳凰的圖案,也是皇後娘娘專用的,其他人都不可以用呢。”

楊初初聽得一愣一愣,随即又問道:“那娘親喜歡什麽花兒呢?”

盛星雲溫婉一笑道:“母親喜歡水仙,清新淡雅,別有風姿。”

楊初初連連點頭:“那就畫水仙!初初也要喜歡水仙花!”

竹韻聽了,便在一旁抿嘴笑道:“小公主真是什麽都愛學小主呢。”

盛星雲笑得眉眼彎彎:“那是自然,初初是我的女兒啊。”

楊初初聽了,微微一怔。

上一世,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在娛樂圈終于混出頭來,可家裏人卻把她當成提款機,只有要錢的時候才會貼上來。

這冷宮的日子雖然清苦,但是有母親無私的愛意,和竹韻真心實意的陪伴,日子倒是過得頗有滋味。

楊初初趴在桌子旁,見盛星雲一筆一劃描繪着水仙,喃喃道:“娘親畫得真好。”

竹韻道:“小主在入宮之前,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呢,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楊初初揚起臉:“娘親好厲害!”

盛星雲挽唇一笑:“初初喜歡畫畫嗎?娘親教你好不好?”

楊初初點點頭,道:“好!那我要在娘親的花旁邊,畫一朵小花呢!大花是小花的娘親!”

盛星雲摸摸她的小臉,道:“好好好,初初來畫。”

楊初初在那一株活靈活現的水仙旁邊,畫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母女倆自得其樂地笑了笑,将這風筝紙糊在了竹條之上。

楊初初道:“娘親,我想出去玩一會兒。”

盛星雲道:“那你去吧,別跑遠啦!”

楊初初乖巧點頭。

她出門之時,還偷偷拿了兩個枇杷,塞進了衣袖之中。

楊初初跑出了門,她回頭看了看,确認娘親和竹韻都沒有跟過來,于是便一溜煙,跑到了隔壁的院子。

前兩日摘枇杷之時,她記得這院子中坐着一個瘋女人。

她楊初初既然要宮鬥,當然要做些準備。她在穿越來之前,只依稀看了故事梗概,和自己的部分戲份,其他角色的戲份,知道得并不多。

而這冷宮之中的瘋女人,自然都是有故事的,通過她們來摸清後宮衆人的情況,是她想出來的一條新路子。

楊初初繞着院子轉了一圈,終于看見了圍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想必是用來送飯的。

這窗戶從外面鎖了起來,但即便鎖了,關得也不嚴實,輕輕一推,還能露出手半個手掌寬的縫隙來。

她微微一笑:找到了。

她環顧四周,确認沒人來之後,便輕輕敲了敲窗戶。

楊初初稚嫩的童音響起來:“有人嗎?”

裏面沒有人應聲。

楊初初掏出一個黃燦燦的枇杷,道:“我這裏有好甜的枇杷,有人要嗎?”

裏面還是沒什麽反應。

她本就個子矮,墊起腳來敲門,又要舉着枇杷,實在是有些費力。

想通過那窗戶縫兒往裏面瞄一眼,也做不到。

她回頭看了看,角落之中,有幾塊石磚,她便将枇杷放在了窗臺之上,轉身跑去搬石磚。

白嫩的小手摸到石磚,再怎麽使勁,這石磚還是紋絲不動。

楊初初無語:這身子這麽弱嗎!?

無奈之下,她只得邊推邊踢,将石磚挪到了窗臺之下。

待她終于站上石磚之後,卻發現窗臺之上空空如也——枇杷不見了!

楊初初驚訝一瞬,随即輕輕推了推窗戶,縫隙之中,也看不到任何人。

楊初初思索了一瞬,道:“我這兒還有枇杷,吃不完了……”她瞄了一眼縫隙之後,道:“有沒有人要吃?沒人要的話……那我扔了。”

“別扔!”一聲輕呼響起,聲音十分怯懦。

可随即又聽到一聲:“別理她!她一定是壞人!”

楊初初微微一震,這兩個聲音……怎麽有點兒像!?

楊初初試探性問道:“你是誰呀……”

裏面的聲音怯生生:“我是榮貴人……”忽而又變得狠厲:“不要告訴她!你這個笨蛋!”

楊初初倒抽一口涼氣:雙、雙重人格!?

裏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明明聲色相同,卻十分尖利:“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楊初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暖暖地童音響起:“我是七公主,我來這裏玩,就發現了這個窗戶。”她擠出一個笑臉,道:“你剛才是不是吃了我的枇杷?你還想要嗎?”

裏面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為何要給我枇杷?你是不是下毒了!?”

楊初初仔細辨別了一下,這應該還是那個兇巴巴的榮貴人,她繼續道:“我為何要給你下毒?我又不認識你。”

榮貴人卻道:“哼!?不認識我?”她突然擠到窗戶邊沿來,透過窗戶縫,露出小半張臉,眼珠子瞪得老大,楊初初頓時被吓了一跳。

“怎麽可能?我是這後宮裏,最受寵的女人,怎麽可能有人不認識我!?”她情緒有些激動。

楊初初想了想,應該是那個弱弱的榮貴人,此時被這個強勢人格壓制了,于是便安撫道:“都怪我孤陋寡聞,榮貴人如此得寵,怎麽會到這兒來呢?”

榮貴人面色一變,怒氣沖沖道:“還不是因為周覓而那個賤人!”

楊初初:周彌而?原身的腦容量有限,知道的實在是不多。

楊初初一臉認真道:“噢,她一定是個壞人吧?”

榮貴人獲得了認同,面色稍緩:“那是自然!”

楊初初見她情緒平緩了一點,便問道:“她如何害你了?”

榮貴人:“她……”她立時頓住,道:“我為何要告訴你!?你是來取笑我的嗎?”

楊初初擠出一臉委屈,道:“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呢?我不過是随口問問,你不說便罷了……若是你說了,我日後見到她,還能幫你罵罵她呢。”

榮貴人想了想,覺得似乎有理,道:“她啊……就是個卑鄙無恥之人!”

原來,這周覓而,便是寵冠後宮的周貴妃。

當年周貴妃還是一個小小貴人,她和榮貴人一同進宮,本來是一對好姐妹,起初,皇帝對她們兩人都寵愛有加,不分上下,兩人的相處也十分親密。

後來,周貴人有孕,榮貴人雖然羨慕不已,但仍然心懷祝福,送了周貴人不少賀禮。

誰知,第二日,便傳來了周貴人滑胎的消息。

經太醫查證,原來是因為吃了榮貴人送來的金絲燕窩,才導致的出血落胎。

這金絲燕窩雖然是從庫房中拿出來的,卻不知怎麽沾染了細碎的紅花粉,榮貴人解釋不清,皇帝大怒之下,将她抓了起來,言行拷問。

可就在受刑之時,她自己也落了紅。

後來才知,原來她也有孕一個月了,在這件事的刺激之下,便失去了這個孩子。

皇帝見兩個妃嫔一起落了胎,頓覺失望至極,而這樁無頭案又調查不清,煩躁之餘便将這些事都扔給了皇後處理。

皇後先是安撫了周貴人,而來看榮貴人之時,她正值傷心之際。

無辜被冤,又突然失了孩子,她便請求皇後還她清白。

然後皇後卻只想息事寧人,榮貴人一氣之下,便上吊了。

被救過來之後,便總是自己和自己對話,吓得人退避三舍,于是就被關到了這冷宮之中。

“我後來找人查了那個賤人,那燕窩上,根本沒有紅花粉!她就是為了陷害我,所以故意讓自己落了胎!皇後就是個自私的濫好人,誰也不想得罪,所以不願為我主持公道!”

榮貴人雖然語氣不善,又有雙重人格,但說起話來,卻也沒有颠三倒四。

楊初初判斷這榮貴人說的事,八成是真的……周貴人滑胎之後,還能坐上貴妃之位,可見确實是不簡單。

楊初初思索一瞬,又故作不經意問道:“那她為何要拿自己的孩子來害你呢?”

在後宮之中,生下孩子才是第一位的,若是蓄意陷害,周貴人又怎麽會真的讓自己落胎?只需要做做樣子便罷了。

或者……其中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事?皇後又在裏面,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呢?

榮貴人一愣,道:“我怎麽知道她為何要害我?興許她就是擔心自己有孕之後,我會被皇上獨寵,她就是嫉妒我!她嫉妒我!”

她厲聲道:“你這個小不點!是不是不相信我!?”

楊初初連忙道:“不不!我相信的!以後我見到她,定然幫你出氣!”

榮貴人這才穩了穩面色。

楊初初遞上枇杷,道:“給你吃!”

那榮貴人遲疑了一下,便伸出手來。

她明明還很年輕,可一雙手卻瘦得脫了形,摸到枇杷之後,連皮都顧不上剝,便狼吞虎咽了起來。

楊初初見了也有些不忍,道:“這些枇杷都給你,你吃吧!”

榮貴人遲疑了一下,聲音恢複成了之前的溫婉:“多謝你。”

楊初初呆了一瞬,笑起來:“你的聲音真好聽。”

榮貴人又溫言道:“以前……皇上最愛聽我唱曲了。”她又道:“興許,皇上有一天想起我的好,會來接我的。”

透着窗戶縫隙,楊初初見她吃完了枇杷,又馬上拿出自己那塊碎鏡子,用髒亂不堪的衣袖,優雅地擦了擦嘴。

楊初初笑了笑:“嗯,那你好好等他喲,我先走了。”

她見天色已晚,便想着要回輕離院了。

她往下看了看,這石磚墊得較高,地面又不太平,跳下去唯恐扭了腳。她有些無奈,便只能慢慢蹲下來,小短腿往下一伸,小心翼翼地夠向地面,樣子笨拙又滑稽。

忽而聽得背後一聲輕笑,楊初初微微一顫。

少年清音響起:“七公主,您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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