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風筝

楊初初小腿一顫,“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好家夥,平均每三天摔一跤!楊初初屁股摔得生疼,她吃痛地回頭一看。

李廣路立在院中,嘴角噙笑。背後是郁郁蔥蔥的樹木,襯得少年面頰更加白皙,眉目清朗。

連這身太監服,都難掩光華。

楊初初呆了呆。

李廣路見她摔了,連忙趕了過來,道:“公主沒事吧?摔疼了麽?”

楊初初搖了搖頭。

李廣路下意識看了那窗戶一眼,楊初初立時道:“哎呦,好疼啊!”

李廣路收回目光,道:“還能走麽?”

楊初初瞪大葡萄似的眼,擠出一點兒水花來:“走、走不動。”

李廣路眉間隐有擔憂,他沒空再理會那窗戶,便道:“不如,奴才背七公主回輕離院可好?”

楊初初忙不疊地點頭:“好。”

李廣路背對着她蹲下來,少年肩寬背瘦,脖頸修長如玉。

楊初初默默趴了上去,兩只短短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

小女孩身上獨有的奶香味,十分宜人。

李廣路微微用力,便将楊初初背了起來。

楊初初已經繞到了這院子的後方,要回輕離院,需得繞個小半圈。

楊初初肉肉的小手緊緊扣着李廣路的脖子,生怕自己被掉下去。

李廣路輕聲笑:“公主不要害怕,奴才不會放手的。”

楊初初嘻嘻笑一下。

李廣路走了幾步,問道:“公主怎麽會獨自來這裏?”

楊初初信口胡謅:“我、我沒有來這裏玩過,想來看看呢!”

李廣路道:“還是別來這裏了,裏面住着人,可能會吓着您。”

楊初初一臉好奇:“是什麽人?”

李廣路低聲道:“可憐人。”

楊初初“哦”了一聲,似是不懂。

李廣路笑了笑,道:“總之,公主記住奴才的話便是了,若是裏面的人讓您做些什麽,您也不要理會,這後宮之中人心險惡,千萬不要輕信別人。”

楊初初甜甜笑:“知道了!小哥哥真好!”

李廣路抿了抿唇,繼續向前走。

楊初初已經六歲了,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也不算太輕松,他走了一段,脖子上就出了些細密的汗珠。

楊初初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重?”

李廣路故意加快了步子,道:“沒有,很輕的。公主要多吃些才是。”

楊初初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李廣路和其他的太監很是不同,別人都佝着背,他卻經常挺得筆直。其他太監多是兩面三刀,他卻對冷宮衆人都十分君子。

看了一會兒,楊初初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

“小哥哥。”楊初初默默出聲。

李廣路應聲:“嗯?”

她奶聲奶氣道:“為什麽你的脖子出汗,臉不出汗呢?”

李廣路面上一僵。

楊初初說罷,好奇地去摸他白皙平整的臉,這皮膚……啧啧,整張臉簡直零毛孔,細膩得有些像假的!她忍不住戳了戳。

李廣路連忙道:“奴才……奴才天生如此!臉是不愛出汗的!莫要髒了公主的手。”

楊初初見他神色略有慌張,感覺自己似乎玩笑開得過了,便縮回了手,嘟起嘴:“哥哥小氣鬼。”

李廣路松了口氣,他擡眸看向輕離院,只見雲美人正站在門口,見他們來了,急忙迎上來。

“初初怎麽了?”盛星雲見楊初初怏怏地趴在李廣路背上,不免有些擔心。

楊初初若無其事地跳下來,道:“娘親!我就是走不動了!哥哥背!”

盛星雲松了口氣,道:“有勞李公公了。”

李廣路忙道份屬應該。

“娘親,我的風筝呢?”楊初初一邊問,一邊朝屋裏跑去。

盛星雲道:“就在桌上呢!”

李廣路随口道:“雲美人為公主做了風筝嗎?”

盛星雲溫婉一笑:“不錯,小孩子嘛,總是一天一個主意。”

李廣路一愣,眼中升起幾分羨慕來。

盛星雲見他不過也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便問道:“你以前也玩過風筝嗎?”

李廣路斂了斂神:“奴才未曾。”

盛星雲随口道:“也是,男孩兒應該是對這些沒什麽興趣。”

李廣路勉強笑一下,道:“不……奴才沒有公主這樣的福氣……奴才母親很早便過世了。”

盛星雲聽了,不禁有些惋惜。

她本就善良,忍不住安慰道:“那你也莫要傷心,你母親定然在天上看着你呢,會護佑你平安的。”

李廣路面色微怔,有些動容。

他低聲:“多謝雲美人。”

盛星雲笑笑,楊初初卻道:“娘親,這個風筝可以玩了嗎?我想和小哥哥一起玩呢!”

盛星雲道:“我們的棉線不夠了,需得再找些棉線才行。”

楊初初面有失望,李廣路立即道:“下回奴才給公主捎帶過來,可好?”

楊初初聽了,喜笑顏開:“太好了!”

盛星雲道:“太後的壽宴籌備得如何了?”

李廣路道:“因此次使臣不少,皇上便想在瓊華臺宴客,彰顯我大文國威。”

瓊華臺是皇宮之中的高地,雕欄玉砌,富麗堂皇,只有最重要的活動,才會在那裏舉辦。

盛星雲微微颔首:“皇上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太後娘娘的壽誕,自然是馬虎不得。”

楊初初沒說話,心中卻十分清楚,大文富足并不是因為文帝楊恪有多麽英明強幹,而是因為前幾代打下的基礎,以及南方豐富的礦藏。

所謂以仁孝治天下,不過是他自己平庸的幌子。

可接下來李廣路的話,卻深深勾起了楊初初的興趣。

李廣路:“奴才聽到一個消息……”

盛星雲有些好奇:“但說無妨。”

李廣路看了她一眼,道:“奴才聽聞,這次……皇上有意大赦天下。”

盛星雲一愣,美目睜大:“此話當真!?”

李廣路搖頭:“奴才也不是很确定。”

一旁的竹韻也忍不出出聲道:“那是不是說明……我們能出去了?”

她看向盛星雲,面上有隐約的激動。

李廣路沒說話,盛星雲冷靜下來,道:“所謂‘大赦天下’,是除了死刑和謀逆類的罪名以外,基本都會得到赦免。”

竹韻還沒來得及高興,盛星雲繼續道:“可我們不同。”

她看了竹韻一眼,竹韻還有些疑惑,可楊初初內心卻頓悟了。

當初,她們并沒有犯下什麽罪狀,之所以被關到冷宮,是因為欽天監說楊初初不祥。

在這個迷信的時代,只要被扣上“不祥”的帽子,便會被打入地獄,永遠不得翻身。

這個詞,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刀,能殺人于無形,而被殺之人,可能還覺得自己身為不祥之人,簡直死有餘辜。

楊初初的小拳頭緊了緊,面上卻依舊懵懂。

盛星雲一把拉過楊初初,道:“初初,若是讓你和娘親,一直住在這個小院子裏,你願意嗎?”

楊初初擡起臉,清清楚楚道:“初初,不願意。”

盛星雲苦笑一下:“為何?”

楊初初伸手攬住盛星雲的脖子,道:“初初要帶娘親去外面玩,吃好吃的東西,初初要孝順娘親呢!”

她一臉天真,看起來和普通的孩子沒什麽分別,可盛星雲知道,對楊初初來說,連說清楚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盛星雲心中感動,覺得自己為了女兒付出再多,也很值得。

她摸摸楊初初的頭,哄她道:“好……娘親聽初初的,好不好?”

楊初初咯咯笑了起來。

李廣路在一旁看着,心底微漾。

這深宮之中,恐怕只有舐犢之情,才是最無私純淨的吧。

是夜。

楊初初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盛星雲給她蓋好被子,她扭了扭身子,又掙開了。

這冷宮地方狹小,她們便一直都擠在一張小床上,盛星雲問道:“初初怎麽了?”

楊初初怯生生問:“娘親……欽天監是誰?”

盛星雲一愣,道:“你聽誰說起的欽天監?”

楊初初想了想,胡謅道:“我聽娘親說夢話了,嘻嘻嘻。”

盛星雲有些無語,便只得解釋道:“欽天監是一個大官,他負責觀天象,蔔吉兇。”

楊初初問道:“他怎麽知道別人是好是壞呢?”

盛星雲嘆了口氣,道:“這個娘親也不知道……或許,是老天爺告訴他的吧。”

楊初初又問:“欽天監叫什麽名字?”

盛星雲沉默一瞬:“卓梵。”

楊初初“哦”了一聲。

卓梵是吧,好,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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