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皇上駕到

慈寧宮內, 四處彌漫着檀香清幽的味道。

太後喜歡檀香,是因為檀香最能靜心,但顯然這對皇帝沒什麽作用。

皇帝坐在太後對面, 額頭上微微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皺着眉,眸光不停變化,深思熟慮間,薄唇抿着,嚴陣以待。

太後輕咳一聲:“皇帝,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皇帝微愣一下,一顆黑子在他手中都焐熱了,還沒有放到棋盤上。

他幹笑一下,悻悻将棋子落在盤中。

這五子棋說起來簡單,但是玩起來卻發現,自有玄妙之處。

皇帝已經連輸了兩盤,這第三盤,他是怎麽也不能輸了。

太後悠悠嘆了口氣,無聲地将一顆白子放到棋盤。

五顆白子整齊連成一排,如白虹貫日一般,大殺四方。

皇帝愣了一下,失笑道:“兒臣輸了。”

太後見他神色有些郁悶,便道:“玩了許久,哀家也乏了,不如皇帝陪哀家用晚膳吧。”

皇帝應是。

太後緩緩站起,皇帝便主動過來扶她,他們經過了桌案,要去前廳用餐。

皇帝見桌案上放了些白紙,歪歪扭扭寫了些字, 有些好奇。

“母後,這些字是?”

太後瞧了一眼,淡淡道:“這些‘米’字,都是七公主寫的。”

皇帝一愣,疑惑道:“七公主寫的字,怎麽在慈寧宮?”

太後笑了笑,道:“皇帝日理萬機,自己的兒女都沒有時間管,哀家不過是想幫你分擔一點罷了。”

皇帝微怔,笑道:“多謝母後。”

對于太後的話,皇帝一向是不随意反駁的。

皇帝便順手翻了翻,有不少字寫得都十分粗糙,唯有上面的幾張稍微好一些,還不至于不可救藥。

而折疊紙的最下面,居然還有一幅畫。

皇帝下意識看了看,這畫上畫着四個醜醜的小人。

他頓時想起來二皇子楊謙之受傷時的那條大花腿,眼角微抽了一下。

“這也是七公主畫的?”皇帝低聲問道。

太後道:“不錯,皇帝猜猜,哪一個是你?”

皇帝一愣,七公主還知道畫他!?

皇帝頓時生出莫名的欣喜,他仔仔細細看了看上面四個人,由于這畫工實在是太爛了,連通過衣服辨認男女都有些困難。

太後見他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提醒道:“沒臉的那個是你。”

皇帝嘴角微抽。

“為何……七公主不畫朕的臉?”皇帝有些賭氣似的,想弄清楚。

太後深思漫漫,似笑非笑道:“初初說,她不知道父皇長什麽樣子。”

皇帝面色微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太後看他一眼,笑了笑,便走開了。

留下皇帝獨自一人,對着這張畫發呆了好一會兒。

皇帝心不在焉地陪着太後用完了晚膳,便回去了。

溫嬷嬷送了皇帝出門後,回來對太後道:“娘娘……您特意把這畫留着,就是為了給皇上看麽?”

太後笑了笑,道:“哀家可沒有做什麽,是他自己要看的。”

她最了解自己的兒子,若是正兒八經勸他去看看盛星雲母女,他反而不會去。

若是他自己生了興趣要去,那是攔也攔不住。

太後幽聲道:“這後宮混沌了多年,是時候清理一下了。”

溫嬷嬷靜默立在一旁,稱是。

皇帝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慈寧宮。

天已經黑透了。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直到回了禦書房,眉頭都沒有舒展過。

“孟義。”

孟公公連忙應聲:“皇上有何吩咐?”

“最近這宮裏,可有什麽動靜?”

看似無心的一句,實則最難回答。

孟公公想了一會兒,道:“奴才聽說,龐貴人自請禁足,面壁思過。”

皇帝嘴角沉了沉,顯然是不想聽這事。

孟公公急忙将話鋒一轉,道:“大公主的及笄之禮開始籌備了,皇後娘娘似乎會來主導這次的典儀。”

皇帝點了點頭,還是沒給什麽反應。

孟公公又道:“最近明玉軒那邊似乎有些情況。”

他一直關注明玉軒的動向,但皇帝對明玉軒态度不明,他也不敢貿然提起。

皇帝面色頓了頓,輕咳一聲:“怎麽了?”

孟公公松了口氣:猜中了!

孟公公沉聲道:“聽聞七公主病了半個月,連床都下不來,是近幾日才康複的。”

皇帝微怔一下,道:“怎麽沒人來通報?”

一般皇子或者公主病了,太醫都會到皇帝這裏通報一下,這算是個不成文的規定。

但就算太醫不通報,皇子和公主的母親們,也會想盡辦法讓皇帝知道,也邀他過去探病,借此加深感情。

像明玉軒這種,默默病了,又悄無聲息熬好了的,真是沒見過。

皇帝面有不悅,哼了一聲:“還是如此執拗。”

他想起盛星雲當初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自己放過楊初初的樣子。

那時的她,聲淚俱下地說:“皇上,臣妾願意一力照顧初初,臣妾什麽都不要了,只求能保住初初的性命!”

“臣妾母女倆不會給皇上添任何麻煩的,求皇上開恩!”

她的頭磕在地上,撞得血紅一片,看着觸目驚心。

皇帝那時候還是喜歡盛星雲的。

他甚至想着,只要她放棄那個不詳的孩子,平息前朝後宮的非議,他便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将她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可她十分死腦筋,非要帶着楊初初離開他。

皇帝一想起這事,心情就十分不愉。

如今她們既然出了冷宮,難道不該主動向他示好服軟?

盛星雲怕是早就忘了他這個皇帝!

更可氣的是,他乃堂堂文朝皇帝,一國君主,但在女兒的畫像中,連臉都沒有!!

這這這……成何體統!?若是傳出去,這讓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皇帝越想越氣,一張臉像調色盤似的,一會兒白,一會兒青。

孟公公在一旁看着,心裏有些怵。

好巧不巧,此時,侯公公端着後妃們的牌子,進來了。

孟公公暗自松了口氣,總算能轉移一下主子的注意力了。

侯公公往皇帝面前一跪,大大的托盤舉得老高:“請皇上翻牌子。”

皇帝淡淡掃了一眼托盤裏的牌子,沒動。

侯公公跪着,又不敢擡頭看,頓時心生疑窦。

孟公公在一旁看着,心裏也有些奇怪,道:“皇上,今夜想去哪位娘娘宮裏?”

皇帝冷聲道:“這內務府辦事,是越來越不用心了,人都不齊全。”

侯公公一愣,後宮嫔妃那麽多,三年以上沒有侍過寝的,內務府便默認撤了,不然根本擺不下。

除非那妃子本人來打點,或者皇帝突然想起來,不然……就相當于除名了。

侯公公眼下也不知道皇帝想起了哪一位,問也不敢問,整個人抖如糠篩。

孟公公心裏“咯噔”一聲,也掃了一眼這牌面,他心裏陡然竄出一個名字來。

他見皇帝面色不愉,似乎沒有要放過侯公公的意思,便吸了口氣,壯着膽子道:“侯公公怕是大意了,這雲美人的牌子怎麽都沒見呢?”

說完,他迅速瞧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沒反駁。

猜對了。

侯公公卻是一愣,雲美人……哪個雲美人?

皇帝聲音冷銳:“還不滾回內務府。”

侯公公連忙應是,弓着身子出去了。

一天下來,孟公公已經把皇帝的心思摸了個七八分,他知道皇帝已經開始惦記明玉軒了,但是又拉不下面子過去,一直這麽繃着,八成要拿身邊人出氣。

孟公公眼珠一轉,道:“皇上,今天晚上外面十分涼爽,不如……出去走走?”

皇帝擡眸看了他一眼,孟公公繃着一臉堅不可摧的假笑。

皇帝遲疑了一瞬,道:“走吧。”

果不其然。

孟公公帶着皇帝七拐八拐,“湊巧”拐到了明玉軒門口。

皇帝只帶了孟公公,身邊并無其他随從。

因為皇帝幾乎從不來明玉軒,所以明玉軒守門的奴才小楠子也是有些遲鈍,待皇帝和孟公公走近了才發現。

小楠子結結巴巴:“皇……皇……”

皇帝微微擡手,示意他噤聲。

小楠子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皇上怎麽來了!?

皇帝一臉威嚴,道:“朕來看看張貴人。”

小楠子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白激動一場。

小楠子弓着身子帶路。

此時已經有些晚了,所有人都回了寝殿,而皇帝又不讓通傳,他就算想自家的主子來見皇帝一面,都做不到。

小楠子心裏七上八下的,提着燈籠,帶着皇帝穿過長廊,

皇帝跟着小楠子慢悠悠地走着,路過庭院之時,忽然聽到一陣悅耳的清音。

皇帝有些疑惑:“這是什麽聲音?”

小楠子道:“回皇上,那是七公主的秋千在響,上面栓了鈴铛。”

皇帝默默點了點頭。

孟公公适時問道:“奴才聽聞七公主病了一場,如今七公主怎麽樣了?”

小楠子急忙道:“七公主前段時間發熱,病了一段時日,這幾日已經好了。”

孟公公瞄了皇帝一眼,皇帝面色微頓,但沒有不悅。

又走了幾步,皇帝道:“七公主睡了嗎?”

小楠子一愣,立馬回答:“那個……七公主剛剛睡下,皇上,可想去看看公主?”

皇帝猶疑了一瞬,孟公公道:“皇上,公主的寝殿,似乎就在前面。”

“帶路。”

小楠子一聽,簡直喜出望外。

連忙改了路線,将皇帝引去了七公主的寝殿。

可到了寝殿外,卻發現寝殿的燈滅了,小楠子猶如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他悻悻道:“皇上……公主怕是已經睡下了。”

七公主真是太沒運氣了!小楠子心裏十分可惜。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開門,輕點。”

既然來了,便看一眼再走吧。

小楠子蹑手蹑腳地将門打開,月光順着門照了進去,皇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邁着步子進去。

孟公公和小楠子識趣地留在了外面,沒有進去。

屋內的楊初初其實還沒有睡着,她躺在床上,聽到門口有人說話……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楊初初:???

她不知道來人是誰,也不敢随意喊叫,只能半瞌着眼睛裝睡,反正這屋裏有些昏暗,也看不真切她到底有沒有睡着。

楊初初眯着眼,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來。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來人衣服上的龍紋,神經陡然一震!

皇帝!?

楊初初心裏打鼓,這黑燈瞎火的,皇帝來做什麽?

楊初初腦子轉得飛快,反思自己最近做過的事。

她最近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慈寧宮了,努力抱緊太後的大腿,就是希望太後能對她們母女照拂一二。

另外,她也埋了一些種子在慈寧宮,期盼着若是皇帝看到,能想起盛星雲來。

可是皇帝這時候來,到底是什麽心态?

楊初初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裝睡。

皇帝徐徐向床榻走去,在床邊立住了。

楊初初手心都出汗了:大哥,深更半夜的,你這波操作有點吓人啊!

她像一條死魚一般,緊緊貼在床上,一動不敢動。

皇帝靜靜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

她生得非常清秀,繼承了盛星雲和自己的面部優勢,大大的眼睛閉成兩個好看的圓弧形,小嘴微微撅着,有幾分可愛。

清冷的月光籠罩在她臉上,睡得尤其靜美。

皇帝愣了愣,他竟不知道自己最小的女兒,原來生得這樣好看。

皇帝又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向她的頸部探去——

楊初初趁着黑暗,偷偷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結果恰好看到一只大手,向自己襲來!

楊初初渾身一抖:他該不會要掐死她吧!?

楊初初本能地雙手一握,将這只大手抓住了!

黑暗中,四目相對,尴尬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我本來想出來的,結果今天來不及了,有人想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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