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翻牌子
屋裏黑漆漆的。
皇帝和楊初初面對着面, 一個不知道怎麽解釋,一個不知道怎麽問。
氣氛凝滞一瞬,只聽楊初初迷迷糊糊問:“你……你是誰呀……”
皇帝:“……”他收回了手。
先是半夜潛入, 然後介紹自己是皇帝……好像有點怪怪的。
楊初初一臉迷茫地自言自語:“噢……你一定是我父皇, 對不對?”
皇帝一愣,淡淡“嗯”了一聲。
楊初初忽然坐起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睜大眼睛看他,小心翼翼又充滿驚喜的說:“我就知道!只要我乖乖的,夢裏就能見到父皇……”
皇帝身形微頓,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這傻孩子,以為自己在做夢?
皇帝低聲道:“你以前……夢裏見過朕?”那怎麽畫不出臉!?
楊初初委屈地點點頭,她盯着皇帝看了一會兒:“初初好開心,終于能見到父皇了!”
說完, 連她自己都雞皮疙瘩掉一地。
皇帝沉默一瞬,道:“既然想見朕……你可以來給朕請安的。”
楊初初心裏翻了個白眼:誰想給你請安!?
然而,現實中,楊初初默默松開他的胳膊,搖搖頭,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看起來格外可憐。
“娘親說,父皇國事繁忙,不可以去煩父皇。”楊初初的語氣頗為委屈,但又帶着幾分乖巧懂事。
皇帝面色冷了幾分,道:“你娘親是因為埋怨朕,才不讓你來的吧。”
楊初初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道:“不,娘親說父皇有苦衷的。”
皇帝頗感意外,道:“你娘親怎麽說的?”
楊初初知道皇帝對她們心有芥蒂,于是歪着小腦袋,認認真真解釋:“娘親說父皇是迫于無奈,所以将我們遷去冷宮居住,父皇心裏是惦記我們的……”
她說完,擡眸看向皇帝,一雙烏溜溜大眼睛,充滿期盼:“父皇,是這樣嗎?”
皇帝眼眸微滞,這雲美人雖然性子執拗,沒想到還是和當初一樣善解人意……冷宮三年,她竟然沒有懷恨在心。
皇帝看了看眼前這個小丫頭,雙目澄澈,一臉天真,她把自己當成了夢中人,那自然是不會騙人的。
皇帝一瞬間有些心軟,就算不惦記,也得說惦記。
他低聲道:“是的。”
楊初初莞爾一笑。
皇帝溫聲道:“很晚了,你早些睡吧。”
楊初初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怯生生問道:“父皇要走了!?”
皇帝輕輕應了一聲。
楊初初帶着些許哭腔,用非常小的聲音道:“父皇……初初可以摸摸父皇的臉麽……”
皇帝面色有些疑惑:“為何?”
楊初初可憐巴巴地說:“我想記住父皇的樣子。”她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帶着十足的渴望,似乎他若是搖頭,她就要哭出來了。
皇帝呆住,其實這個女兒,雖然有點傻乎乎的,但還是挺可愛的……他沒有拒絕。
楊初初抖抖索索地伸出小手,在皇帝面上輕輕探了探,柔軟幼嫩的小手掌,摩挲過他的胡茬、鼻梁、眉宇,最後,在眉毛處停下來。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居然會任由一個小丫頭在自己的臉上胡來。
片刻後,楊初初嘆了一口氣:“好了……”她的語氣隐約帶着訣別之意:“父皇的樣子,已經刻在初初心裏了……”
皇帝聽了覺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拍了拍楊初初的肩膀,道:“父皇下次再來看你。”
楊初初愣住,語氣驚喜:“真的麽?”
皇帝勾唇:“君無戲言。”
楊初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腦袋蹭了蹭,嬌滴滴道:“太好了!初初想經常見到父皇……”
皇帝心中一動,這個女兒太軟萌了!
寝殿外,孟公公和小楠子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皇帝進去老半天了,誰也不敢催。
“吱呀”一聲,門開了。
皇帝從黑暗的寝殿中走了出來。
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表情看着居然有幾分暖意。
小楠子迎了上去,賠着笑道:“皇上,現在去張貴人那裏嗎?”
皇帝愣了愣,似乎忘了這件事。
皇帝道:“罷了,改日再去吧。”
說完,便轉身往回走了。
孟公公和小楠子面面相觑,頓時有些無語。
皇帝路過盛星雲的寝殿,微微伫立了一瞬。
片刻後,離開了明玉軒。
第二天一早,盛星雲才知道皇帝昨晚來了明玉軒,她沒多大反應,而張貴人卻腸子都悔青了。
張貴人問道:“七公主,昨晚皇上真的去了你的寝宮嗎?是來探病的?”
楊初初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激動,也許是太久沒有見到皇帝了,有種粉絲想念愛豆的心情。
楊初初一臉迷茫,道:“那真的是父皇嗎?初初還以為是做夢呢!”
張貴人笑了一聲:“公主當真是迷糊啊……皇上可說什麽了嗎?”
楊初初歪着頭想了想,道:“沒說什麽,就讓初初乖乖的,早些睡覺。”
張貴人聽了,有幾分失望:“這樣啊……”
小楠子立在一旁,更不敢提皇帝本來要去看張貴人的事了。
過了一會兒,張貴人便神色失落地走了。
楊初初回頭,看了看盛星雲,她一直沒說話,似乎興致不高。
“娘親,你怎麽了?”楊初初小聲問:“父皇來了,娘親不開心嗎?”
盛星雲秀眉微蹙一下,又漠然搖頭。
“娘親沒有不開心……”她只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想做些什麽。
楊初初撲到盛星雲身旁,挽住她的胳膊,道:“娘親……你想念父皇麽?”
盛星雲面色微頓。
說完全不想,是假的……但是若說想,她又早就對他失去期待了。
盛星雲低頭,看了看楊初初,孩子一點一點長大了。以前楊初初連話也說不好,這半年裏,長句子已經能說得通順了;還學會了拿筷子、握筆寫字;看到身旁的人不開心,會去主動安慰……她一直在進步的。
盛星雲心中有些矛盾。
她一方面希望楊初初得到父愛,一方面又擔心楊初初接觸皇帝過多,萬一引起皇帝的不悅,會更加危險。
畢竟,他曾經就因為欽天監的谏言,差點棄楊初初的生死于不顧。
這個坎兒一直橫在盛星雲的心裏,她可以理解君王的顧忌和取舍,但是她不能順從。
所以她寧願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女兒,即便兩人一直在宮裏默默無聞,也好過時刻處在風口浪尖。
楊初初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娘親,初初會乖乖的!初初會讓父皇喜歡自己!”
盛星雲看着單純的女兒,心裏很不是滋味,初初還這樣小,哪裏懂得君王的無情呢!?
她陷入沉思,如今皇帝主動來了明玉軒,反而讓她覺得進退兩難。
楊初初默默拉了她的手,道:“娘親不怕,初初保護娘親!”
她咧嘴一笑,眼神幹淨。
盛星雲低頭,看了看乖巧的女兒,思索了一瞬。
這後宮之中,許多事,躲是躲不掉的,唯有勇敢面對,才在正理。
盛星雲暗暗下了決心,道:“娘親也會保護你的。”
說罷,便将楊初初摟在了懷中。
皇帝到了明玉軒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後宮。
“啪”地一聲。
水雲軒裏,一個杯子被砸得粉碎。
龐貴人氣急敗壞道:“我早就說了,這雲美人和七公主不是省油的燈,貴妃娘娘偏偏不聽我的!如今,她們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龐貴人氣急敗壞道。
佩玲在一旁看着,也沒有伸手收拾,淡淡道:“貴人,您上次自己告密不成,還拉了貴妃娘娘下水,怎麽還來責怪貴妃娘娘呢?”
佩玲是周貴妃安插在龐貴人身邊的,此時見龐貴人失勢了,說話就也不再客氣了。
龐貴人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你個死丫頭,如今竟然連你也敢這樣對我說話!?”
佩玲面色無波,道:“貴人,您如今這般光景了,跟奴婢置氣有什麽用?還不如想想如何化解當前局面吧。”
龐貴人氣結,但又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我如何能化解得了!?我如今連宮門都出不去!”
龐貴人心裏也沒底,她一方面讨厭周貴妃利用自己,可另一方面,又擔心萬一自己真的沒有利用價值了,會成為一枚棄子。
佩玲眼珠一轉,道:“貴人稍安勿躁,就算在禁足……也可以請皇上來看您呀!”
龐貴人一愣,似乎有了啓發。
宮闱入夜。
皇帝坐在禦書房內,手持朱砂禦筆,正在批閱奏折。
孟公公看了看天色,道:“皇上,是否要現在傳膳?”
皇帝淡聲道:“不必了。”
這堆成山一樣的奏折,加上天氣悶熱,讓皇帝很沒有食欲。
孟公公不再說話,室內只剩下沙沙的奏折翻閱聲。
夜色更沉了幾分。
禦書房的門被叩響,敬事房的侯公公,照例端着嫔妃們的牌子進來了。
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沉聲道:“請皇上翻牌子。”
侯公公這次學聰明了,特意重新做了雲美人綠頭牌,擦得雪亮,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皇帝低頭,瞥了一眼,又沒動。
侯公公盤子舉得久了,又有些緊張了。
孟公公在一旁看着,也有些看不懂了。
這皇上昨日才去看了七公主,回來還帶着笑意,說明對雲美人母女并不是漠不關心的,為何又不翻雲美人的牌子?
應該只有一個原因。
臺階沒給夠。
孟公公輕咳一聲:“皇上,您不是還答應了要去看看七公主嗎?是否要去明玉軒?”
侯公公聽了,臉都綠了。好家夥,孟公公膽子真大,居然還敢置喙皇上翻牌子的事!?
結果,皇帝淡淡“嗯”了一聲,道:“既然答應了七公主,那便去吧。”
說罷,大手一擡,盛星雲的牌子,就被翻了個面。
侯公公目瞪口呆,崇拜地看了孟公公一眼,趕緊弓着身子出去了。
孟公公跟了出去,低聲道:“雲美人可是許久沒有侍寝了,你早些去提醒一下,還有……皇上還沒用膳呢!”
侯公公連連點頭。
孟公公布置完這一切,才放心地回了禦書房。
皇帝翻完了牌子,又将頭埋進一堆奏折之中。
孟公公無聲立在一旁,默默看着皇帝。
他跟了皇帝多年,深知皇帝謹慎又多疑,心裏想要什麽,從來不會直說,非得身邊的人猜中了才算。
還十分好面子。
當年這雲美人,在盛寵之下,自請遷去冷宮,照顧不受待見的七公主,便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不過這雲美人出了冷宮,還能被皇帝翻牌子,也是極其難得了。
孟公公盤算着,日後少不得要和雲美人和七公主打交道,既然如此,不如提前做個人情,這才有了方才翻牌子的提醒。
一炷香過去,皇帝動了動身子,似乎有些疲倦了。
“什麽時辰了?”
孟公公躬身答道:“皇上,馬上就過酉時了。”
皇帝微微颔首,他放下禦筆,緩緩站起身來。
高大的身影被燈火映射在一旁的牆上,顯得十分偉岸。
皇帝輕咳一聲,道:“去明玉軒吧。”
孟公公微微一笑,從善如流:“是。”
孟公公推開門,陪着皇帝走出了禦書房,可還沒走出兩步,便見到一個太監匆匆忙忙地奔了進來:“啓禀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帝身形微滞,皺了皺眉。
孟公公出聲問道:“這樣毛毛躁躁成何體統?你是哪個宮裏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那小太監急忙跪下,道:“皇上,奴才是水月軒的小太監,龐貴人因為憂思過度,想要自絕于宮中!奴才們怎麽勸都勸不住!”他聲音顫抖,繼續道:“求皇上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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