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下半夜外面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 噼裏啪啦的打在窗戶上，黑暗的房間裏只有男人手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孤寂沉默。

蒼白的閃電劃過, 在一片驚雷中賀隋章霍然起身，這樣大的雷雨, 姜暖會害怕的。

賀隋章眼神黑沉的望着外面，卻遲遲的沒有動。

這場雨似乎和十六歲的那場雨重合在一起。

作為賀家的子孫, 似乎從一出生就自帶光芒，無論到哪裏都會有人鞍前馬後, 但是也從來不會缺少的就是別人的嫉妒。

而嫉妒是最大的原罪。

他從來沒想到學校裏的同學會在他十六歲生日宴會的時候将他和他的母親一起綁架去。

“賀隋章你知道嗎？我最看不得你惺惺作态的樣子, 仿佛和我做朋友都是在憐憫我。”

“為什麽又用這樣不屑一顧的眼神看着我？賀隋章你不害怕嗎？”

“你不是最愛你的媽媽？天天在我面前說你媽對你有多好, 哈哈哈那我就弄死你媽, 之後你媽死看了可全都怪你啊哈哈！”

“你看你媽流了多少血, 別怕, 馬上就輪到你了，先從你的腿開始吧……”

早就愈合的雙腿在雨夜似乎又開始隐隐作痛，賀隋章握緊了手裏的手杖, 呼吸急促。

你越是在乎什麽，越會成為別人的把柄。

賀斌之前在宴會上說的話, 在他的腦子裏回蕩。

賀隋章閉上眼逐漸冷靜, 而指間的煙已經燒到末尾他卻毫無察覺。

清晨馮安涵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 站在了賀隋章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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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昨晚賀隋章是抛下姜暖過來的，這就證明在賀隋章的心裏，他的爺爺遠比姜暖重要。也就意味着他認可和她的婚約。

馮安涵的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一抹笑意。

在她敲門之前，門直接從裏面拉開了，而馮安涵的笑意也僵硬在臉上。

一向成熟穩重的男人，像是一夜沒睡, 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度。雙眼中的紅血絲濃重吓人，看向她的時候，将她吓了一跳。

賀隋章沒和她說一句話就直接越過她向他爺爺的房間走去，馮安涵的目光掃過房間裏，就看到落了一地的煙頭。

“爺爺，您好點了嗎？”賀隋章低垂着眼看向地面，似乎又恢複成往日商場上運籌帷幄的涼城主人，但是他身上濃重的煙味是騙不了人的。

賀老爺子皺眉：“你不是比我還要養生嗎？怎麽抽了這麽多煙？”

看着賀隋章不說話的樣子，賀老爺子重重的咳嗽了幾聲：“隋章你也別怪爺爺，賀家看似家大業大，但是內在是什麽樣子，我們都清楚，和馮家聯姻是對賀家最好的一種方式，至于姜家那丫頭，你要是喜歡，養在外面……”

“爺爺，我明白的。”賀隋章打斷賀老爺子的話，眼神中閃過一絲厲光，不需要多久，他就會處理好一切的。

早上賀隋章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在床上睡得安詳的姜暖，滿身的疲憊似乎都褪去了。

就算他和馮安涵結婚，一切也不會有變化的。

賀隋章低頭在姜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然後便輕手輕腳的睡在旁邊，将少女擁入懷裏，阖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聽着身邊男人逐漸平緩的呼吸聲，姜暖睜開眼睛，側過頭細細的打量着賀隋章。

她的目光平靜冷淡，重新審視着他。

最終她閉上雙眼，像是一夜沒睡般倦怠的睡去。

而另外一邊的醫院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的女人，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賀隋章以為姜暖醒過來之後會同他生氣，卻沒想到姜暖像是不記得昨夜發生的事情。

“你昨晚走了？”懷裏的少女往他的懷裏蹭了蹭，輕易的撩起了他的火氣，等他低頭看向她的時候就看到女孩狡黠靈動的眸子。

“嗯，昨晚爺爺的病有些嚴重，我回去看了看。”

姜暖像是沒感受到賀隋章探尋的目光，有些擔心的問道：“那爺爺沒事吧，我昨晚稀裏糊塗的，不然就和你一起回去了。”

“沒什麽大礙。”

“那就好，那我們再睡會吧，你看你的黑眼圈好嚴重。”姜暖伸手細細描摹着賀隋章眼下的紋路，輕柔緩慢。

光是這樣，賀隋章身上的某種火就燒的更大了，他握住姜暖的手：“我知道還有種更好的方法用來消除黑眼圈。”

“什麽？”姜暖有些不明所以。

“這樣……”剩下的話消失在唇齒交融間。

懷裏的少女有一瞬間的僵硬，卻很快放松下來，賀隋章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等到一切結束，姜暖埋怨的不願意和他再睡在一起：“今晚你不許和我睡在一張床上了。”

賀隋章無奈，他伸手替姜暖按摩着腰輕聲道：“抱歉，沒忍住，都怪你太誘/人了，不過過段時間我應該會很忙……”

懷裏的少女卻已經疲憊的睡着了。

原本賀隋章還怕姜暖這段時間在家孤獨，結果姜暖比他還要忙。

賀隋章将手杖放下看向時鐘已經淩晨三點了，門外才傳來響動。

“啊？你怎麽坐在那，吓我一跳。”姜暖換了鞋就撲到賀隋章的懷裏，“你是不是想我的啦？”

“嗯。”賀隋章對于說情話絲毫不臉紅，他低頭親了親姜暖的發頂：“最近在忙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忙啊，忙死了，學校有要做的課設，我還要給張經理設計稿，還要和胡子一起讨論國風主題。”

“別熬夜，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啦，但是你不也是嗎。”姜暖困頓的道，“等我把課設忙完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我是……”賀隋章準備和姜暖解釋他這段時間忙碌的原因，卻被姜暖給打斷。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忙大事對不對，不用和我說，我很信任你的。”姜暖乖巧的樣子卻讓賀隋章有些心中有些不安。

“我也在忙我自己的事情啊，所以你也要信任我。”姜暖有些驕縱的道。

“我哪裏沒信任你了。”賀隋章失笑。

“董雲那個人不可信，我有個合适的人手安排給你，要不要？”

“你還說信任我，你是不是去調查我了！”姜暖往賀隋章的懷裏鑽了鑽，“你別這樣，我知道董雲不可信，但是你總要放手讓我自己去試一試呀，所以你不許插手我的事情，也不許調查我，知不知道！”

賀隋章還沒有說話，小丫頭的吻就落在他的唇上，堵住了他的話，然後眨着眼睛道：“一言為定。”

這些天的不安似乎都消散了，賀隋章自認為自己是個合格的老師，對于放手讓學生自己去實踐有着很大的自信。

因此助理在和他說姜暖的事情的時候，被他打斷了，他正翻看着關于賀斌的資料低聲道：“以後姜小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和我彙報。”

黃成柯在一邊感嘆：“我還從來沒有見到你像現在這樣信任一個人。”

賀隋章抿了抿唇，唇上似乎還殘留着少女柔軟的觸感：“嗯。”

“對了，你和馮安涵聯姻的事情，她知道了嗎？”黃成柯回憶了一下和姜暖相處的時光，總覺得她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賀隋章将資料合起來，眉間微皺：“她知道，但是……”

之後他問過姜暖這件事，她笑眯眯的回答：“就算你們結婚了，你愛的人是我啊，只要你的心在我這裏就可以了。”

雖然他可以确定自己不會碰馮安涵，姜暖的話也正是他所想的，但是當由姜暖說出來的時候，他卻十分的不安。

像是她一點也不在乎他一樣。

黃成柯看着賀隋章臉上不輕易露出的迷茫，輕輕的嘆了口氣。

“暖暖，你确定了嗎？”一個穿着一身黑的女人撐着把黑傘站在姜暖身邊。

姜暖看着面前自己父親的墓碑，輕輕的點頭：“姐姐，他并不愛我，他要的只不過是一個溫柔聽他話，在他掌控之中的玩物。”

“所以，一切按計劃來吧。”

黑傘逐漸擡起，姜喬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這段時間是姜暖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整個姜家的，她不敢去想自己的妹妹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在短短的時間裏如此迅速的長大。

但是沒有人能傷害姜家人。

姜喬臉上的表情逐漸堅定起來。

走出墓園的姜暖身後空無一人，她拿出手機給賀隋章打了個電話。

“怎麽一個人過來了？”賀隋章看向墓園陰沉沉的天，伸手将渾身冰涼的女孩抱在懷裏。

“想爸爸了。”姜暖聲音有些低，賀隋章只當她想起自己的父親而傷心。

“以後我帶你一起過來。”

“好，我們回去吧。”姜暖坐上車，看着逐漸後退的墓園主動提起了這段時間裏賀隋章不願提起的事情，“等我放暑假的時候，是不是你就要和馮安涵訂婚了。”

“是。”賀隋章餘光看向姜暖，“但是，就算和她結婚，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姜暖無聲的嗤笑一下，聲音卻十分的輕快：“我知道啊，到時候我還要給你準備一個新婚禮物呢，讓你就算和她在一起也會想到我。”

“什麽禮物？”這些天，姜暖終于表現出她的占有欲讓賀隋章放松下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姜暖笑眯眯的道。

“我已經考完了，你來接我啊，我有個驚喜給你哦。”甜甜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賀隋章的眉眼柔和下來：“我馬上過來。”

馮安涵換好婚紗出來看着賀隋章的臉忍不住的咬緊了牙關：“隋章，你試完禮服再去吧，明天就要穿了。”

“之後再試吧。”賀隋章輕輕的看了一眼馮安涵，眼神裏帶着警告。

馮安涵往後退了一步，孤零零的站在婚紗店裏。

大學校門外，賀隋章找了一圈沒找到姜暖，看到姜暖發來讓他等會的短信就站在那靜靜的等着她。

他的目光從那些男生女生的身上掃過，不由自主的想象出姜暖在學校的樣子。

學校的人逐漸走光，天也漸漸的黑了下來，而姜暖的電話也打不通。

他的心忽然慌了起來。

賀隋章大步的向學校裏走去，步伐越邁越大，甚至小跑起來。

電話依舊打不通，發短信也沒人回，賀隋章額頭的汗冒的越來越多，他甚至已經在回憶這段時間有沒有得罪哪些人。

他站在空曠的校園，環視着周圍心髒劇烈的跳動着。

手機鈴聲在此刻突兀的響起，助理的聲音傳來：“老板，姜喬不見了。”

賀隋章的手猛的捏緊手機，聲音卻無比的冷靜：“去查一下賀斌在哪，還有……潘傑。”

明明之前還說給他一個驚喜的，怎麽會突然消失呢。

賀隋章的臉上一片肅殺，要是有人敢動姜暖一根頭發，他一定會讓他們後悔。

天已經徹底黑了，黃成柯看着賀隋章冷靜的樣子有些焦急：“你怎麽還那麽冷靜，要不報警吧。”

賀隋章卻忽然站起來往外面走，黃成柯這才注意到賀隋章的身體似乎半倚在手杖上，像是腿上使不上勁。

“你去哪？我送你去。”黃成柯主動提出。

“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賀隋章不停的接到電話。

“賀總，姜氏産業剛剛脫離出去了。”

“胡咨那小子也帶着團隊離開了。”

“董雲全面接手姜氏，甚至還發來了律師函，狀告我們非法侵占他人財産。”

黃成柯的眉越皺越緊，聽到這些電話他大概明白姜暖并不是突然失蹤了，而是早有預謀的計劃好了這一切。

他有些擔心賀隋章，卻看到賀隋章像放下重擔般的松了口氣。

賀隋章松了松自己的領帶：“還好她沒事。”

一向溫暖的家因為少了一個人而變得清冷起來，賀隋章沒有讓黃成柯進來，而是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

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沒有變化，小麻雀卻焦躁的飛來飛去，不斷的往窗戶飛去，就算被透明的玻璃阻擋，也要飛出去。

桌子上的信封安靜的放在那裏，賀隋章有些踉跄的跑過去将信封拿在手裏。

【賀隋章，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和姐姐離開了這個國家，不用來找我。不過想必你也不會找我吧，畢竟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消失了一個玩物而已。】

看到玩物兩個字，賀隋章的眼忍不住的狠狠皺縮了一下，明明是他自己說出的話，卻在此刻讓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我不懂你如何說出你結婚之後一切都不會改變的這句話，你将你未來的妻子放在什麽地方，又把我當成什麽？抱歉，我沒辦法插足別人的婚姻，我做不到，這些天，每次看到你我都會覺得很厭惡，也會對以前心動的自己抱有質疑……】

【非常感謝這段時間你的教導，是你教會我了果斷、狠心、虛僞……】

看着那些冰冷沒有絲毫感情的文字，賀隋章的神情平靜下來，但信封的邊緣卻悄悄的皺了起來，像是要被人給大力握碎一般。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女孩或笑或哭的模樣，靈動鮮活，如同蓬勃生長的茉莉花，那麽的美好。

他确實将姜暖教導的很好，這些天她和往常一樣的對他，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她真實的內心。

賀隋章緩緩閉上眼睛，露出一抹苦笑，手裏的紙飄落在地，最後一行字暴露在空中。

【我帶走了屬于姜氏的東西，非常抱歉，祝你和你的夫人新婚快樂，我的離開是送給你們最大的禮物。】

【再見】

桌子上的佛珠手鏈孤獨的放置在那，而小麻雀也找到了能飛出去的窗戶，只不過飛走的時候碰掉了那塊帝王翡翠。

啪嗒。

碎了一地。

他們都帶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