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敬茶 就當她是個惜花愛花之人吧

昨晚睡得有些晚了, 姜沅坐在主位上等着白楚思進來的時候便忍不住用手掩住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想了想,她還是認命地端起侍畫送上來的普洱茶,擰着眉頭喝了兩口下去。

總算是清醒些。

剛喝完茶, 正拿帕子擦着嘴角呢,就見外頭的簾子似乎被掀開了, 有一道身影走了進來。姜沅連忙放下手,正襟危坐, 做出一副端莊的模樣來。

只見白楚思一步步走了進來,雖然還是身形清瘦的模樣,不過眉眼間的郁郁之色好歹散去了不少, 姜沅看着, 心中不禁松了口氣。她可真是害怕白楚思這麽一直消沉下去, 到時候哪怕白楚思自個兒不說, 下人裏肯定也是有些議論的, 難免就有那麽幾個會認為是她對白楚思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兒,對她的名聲也是有些影響的。

如今看着白楚思精神起來了,那她自然也就不必有這些煩憂了。

丫鬟拿來一個蒲團, 在下頭端端正正地擺好了, 白楚思便依着規矩跪上去,認認真真地行了禮,随後接過遞上來的茶水, 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遞給姜沅。

姜沅接過茶盞, 略抿一抿便放下了,這邊叫了起,那邊跟着就對身側的侍畫說:“賞。”

侍畫趕忙上前遞了個紅封,裏頭裝了昨兒備下的幾樣镯子耳铛之類的飾品, 不算貴重,卻也有些分量,正是适合她姨娘這個身份用的。

白楚思再度謝了謝,姜沅又給她賜了座,随後勉勵了兩句:“行了這敬茶禮,你如今就算是我們家的正經妾室了。往後自當謹慎侍奉夫君,早日為我們家開枝散葉才是。”說到這,看着白楚思低眉順眼地應下來的樣子,再想到她那個早早沒了的孩兒,同為女子,姜沅心裏也難免生出幾分憐惜悲涼來:“……你還年輕,好好養着,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白楚思微微擡頭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輕輕應了一聲:“是。”

她原先在少夫人剛進門的時候一直擔心她會不會是個不好相與的,可如今這天長日久地相處下來,她也發覺少夫人是個心善的,對自己也是諸多關照,并無什麽磋磨暗害之舉。

只是……可惜了,她的命不好。

又略略說了幾句,白楚思便知情識趣地告了退。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姜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叫人多看着些,多送去些補品吧。她的份例若是不夠了,就從我這兒出。”

侍畫笑着替她換下半溫的茶水:“少夫人就是心善。”

姜沅搖了搖頭,沒解釋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對于白楚思這樣莫名其妙的同情究竟是從何而來,說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那好像也不太對,兩人連身份地位都不在一個水平上。

可她偏偏就是同情她,看到她那副樣子,就好像看到一朵鮮花的枯萎,讓她于心不忍。

就當她是個惜花愛花之人吧。

她不願再繼續想下去,直接起身往書房走:“待會兒午飯讓他們随便上幾個炒菜吧,記得要一份牛肉湯。我去書房看會兒書,如果沒有要事,就不必來打擾我了。”随着時間漸漸過去了,她如今也不必日日都去顧三夫人那裏學習料理家事。況且,如今顧三夫人正忙着和兒子聯絡感情,也沒功夫來提點她,姜沅也樂得清閑。譬如今兒,她便只有接白楚思敬的茶這麽一樁活計,餘下的時間都可以自由安排。

而冬日擁爐捧卷,也算是她無所事事的日子裏一個有那麽幾分有趣的消遣了。

姜沅躲進書房裏慢慢悠悠地翻着雜記,燭火哔啵,冬日生暖,外頭有些下人來往,鞋履踩過白雪又踩過木板,低低的交談聲在輕輕的寒風中消散。

想來是在準備年貨?姜沅猜測着。

自打顧五公子和顧八公子回來,顧府的年味兒是一天比一天濃重了,時間好像一下子就加快了腳步,直接便往除夕夜沖了過去。每日裏來來回回的都能見到步履匆匆地置辦各種年貨、擺放各種吉祥物件兒的下人,府裏那些寓意吉祥和慶的裝飾物和紅色的東西也是越來越多了。畢竟雖然顧府的主子們都要回到裕州顧家去過年,但是府裏的那麽多下人還是要留下的。更何況,這般裝扮起來也顯得家裏頗有人氣,很是熱鬧興旺。左右這筆錢對顧府而言也算不得多大的開銷,自然是以吉祥讨巧為要。

就比如前幾日侍書還想把姜沅房中的帳子和被褥也都換成大紅的,說是這樣看着喜慶,也吉祥,得虧姜沅好說歹說給攔住了,否則真要給換上,她都感覺自己要再過一回洞房花燭夜了。

想到這兒,姜沅拿書遮了遮臉,忽然不由自主地悶聲輕笑了出來,跟着又生出幾分感慨。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她自覺嫁到顧家來不過短短一段時日,如今算來竟然也都快要有一年了。也不知千裏之外的姜家,今年的臘八粥是否依然還要女兒家親手做。

說來,現下還在江州姜家的女兒家也就只剩下姜漣和姜涔兩個了。姜漣聽說是定了明年四月十九的婚期,而前一段日子母親送來的信上說,姜涔也已經許了人家了。姜家的這些女兒們一日日地長大,也就這般分赴東西了,此生再見也不知道是要何年何月。

不過,姜漪的夫婿溫三公子一心向往做官,聽說後年便會到京城參加考試了,想來到時候若是姜漪陪着她夫婿一同前來,那她們二人也能尋個空見上一見。

這廂姜沅默默地暢想着後年的情狀,那廂顧辭舟也和薛家大公子薛盛之對着後年這個話題相談甚歡——今日上午剛剛過半,聖上忽然急召,老師們都匆匆離去了,便只留下他們這些在翰林院坐館的學子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處各自看書,輕聲閑話。

而因為兩家父親的關系,再加上二人又是同年又是同窗,關系自然便比較親密了。這會兒看着夫子走了,屋裏的學子們都幾個幾個地聚到一起看書或是輕聲閑談起來,兩人便也随大流坐到了一處。先自然是談論了一番聖上為何忽然急召翰林院諸位大人入宮的事。要知道,雖然翰林院的諸位大臣,除了身上還兼領實職的,其他的大多手中并沒有多少實權,不過是做些修史編書、教書育人的活兒罷了,要說更多的,那就只有“以備皇帝顧問”一條。

也恰恰是這條是最引人關注的。既然是“以備皇帝顧問”,那這下皇帝将諸位大臣急召入宮,自然就是為了什麽大事了。兩個人都是一肚子的好奇,可畢竟位卑權輕,各自的父親也都不算什麽大官,也沒聽到過什麽風聲,一番讨論後還是沒什麽頭緒,再加上此地人多口雜,兩人便換了個話題,随口說起了後年散館後各自大概的去處和春闱的事兒。

顧辭舟是一早就算清楚自己大概率是要外放的,翰林院這同年學子中估計也有幾位隐隐約約能推斷出來些什麽,因而縱是平日裏他得了再多的誇獎,他們看他也總有種趾高氣昂的感覺在。不過放平了心态之後,顧辭舟對此也不大在意了,這會兒和薛盛之聊起來的時候也是坦坦蕩蕩——不過自然,既然一切都只是推測,他也不會說得那般清楚明白,只是隐晦地帶出一兩句而已。

而薛盛之大約也是清楚些什麽的,一直都應和着,一直到說起日後各自去處的時候,方才壓低了聲音多說了一句:“長晏你如今如此讨老師的歡心,想來日後有個好去處也不是什麽難事。”

好去處。

留在京城留在翰林院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去處,可……若是外放,那自然也有江南魚米之鄉和嶺南煙瘴之地的區別。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便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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