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畫

穆娅覺得這次出來簡直太糟糕，幾乎可以算得上所有糟糕旅行之最，一個晚上的沉澱并沒有改變什麽，第二天上午便是尴尬到極點的氛圍。

左晴心思聰慧，很快就察覺出另外兩個人明顯避開彼此的視線，她沒多問，只是在吃過早飯之後拉着穆娅出去轉，給那兩個并不想呆在一處的人一個合理的借口。

對于穆娅的心思，左晴很清楚，也是穆娅從未真心想隐瞞過，她就沒覺得這是一件不能讓人知道的事。

至于說自己哥哥的态度，也很好猜。

左岩大約沒那個想法，要不然他們現在也不會是這個狀态，左晴了解她哥，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他想做什麽要做什麽自己從來都很清楚，不要的不想的，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

只是這樣就苦了穆娅，左晴很喜歡她，不是因為她曾經給她做了一件禮服，讓她不僅沒有在舞會上丢人反而贏得了很多羨慕的目光，更多的是源于穆娅的個人魅力，左晴欣賞甚至有一絲崇拜，她身上的灑脫和直接讓她羨慕。

左晴知道穆娅的身份非凡，從很多習慣細節再到她這個人，足夠的清楚明了，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和優越，可也正因如此，才将她與其他人分隔開來，濁泾清渭。

對穆娅和自己哥哥的關系來說或許不是什麽好事，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想要在一起畢竟強行打破格局。

想到這裏的左晴垂下腦袋，她在想，如果他們家不是現在這樣的狀況，哪怕只是平常人家，沒有那麽大的經濟壓力是不是會好一點？

可想那麽多有什麽用的，事實就是事實，沒辦法用一個如果換來改變，她還是要早一點出去打工，為家裏和哥哥減輕壓力才是最實際的。

三個人各懷心事，中午吃過飯就返程，一路上穆娅幾乎沒說過話，就靠在座位上閉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沒有，他們先把左晴送回學校，然後才到穆娅家接狗。

穆娅家左岩是第二次來了，但第一次沒進去，印象中只有一個大門，很像旅游景點，這次真的進了門，震撼便不止一點點，幾乎颠覆了他對家和房子的認知，他以前以為有錢人就是住別墅，大別墅也是別墅，但穆家不是。

從大門進去一直到住宅開車還需要幾分鐘，最尋常的歐式奢華根本看不見，而是純粹的古色古香，随着車輪子滾滾向前的，是好像被倒轉了的時間。

穆娅身處的世界，比左岩預想的還要遙遠，就連幻想都未企及。

和人相比狗的想法要簡單很多，醜狗在這裏過的很舒服，幾乎可以用錦衣玉食來形容，那是真的錦衣玉食，因為看它沒有毛韓管家讓人給它做了幾件小衣服，小西服小馬褂每天換着穿，衣服手藝精湛但醜狗的顏值實在不争氣，穆娅看到的時候嘴角抽了抽，左岩的表情也是一言難盡。

不過兩天沒見醜狗好像就胖了一圈兒，左岩蹲下來問它是不是都流連忘返了，醜狗聽不懂，只一味蹦蹦跳跳傻兮兮的想要舔他，看到左岩它很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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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狗，左岩要回去了，穆娅說讓他把自己的車開回去，他帶着狗不方便，可左岩搖頭：“不用了。”

言下之意他們倆個都懂，昨天晚上才說過的要保持距離，這樣一開回頭穆娅還要去取，頗有些沒完沒了的意思，而左岩現在的拒絕，就是不想要這樣的沒完沒了。

穆娅的心髒被刺了一下，疼痛讓她清醒也讓她狠下心來，她點頭：“好，我讓人送你到門口。”

那天之後左岩和穆娅一直沒見面，就如同穆娅所知道的那樣，一旦她不主動走進左岩的世界，那麽他們兩人之間便再無交集。

對此穆娅表現的很正常，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哪怕每每被夢魇吞噬，哪怕有些東西已經在心裏潰爛，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她以為就這樣僞裝下去終究能讓假的變成真的。

第一次，她如此痛恨自己的癡情和專一，甚至開始自我鄙視，這和下賤又有什麽區別。

這天晚上穆娅說什麽都不睡不着，快聖誕節了，她還記得去年的聖誕節是與誰一起，回憶像瀑布傾瀉，沒人能違反自然規則。

披了件衣服，既然睡不着穆娅就幹脆起身走出了主宅，拖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打破午夜的寂靜，與季節并不匹配的穿着讓她從腳底一路涼到全身，可穆娅絲毫不在意，她來到畫室，像個機器人一樣，專注于将腦海中念念不忘的場景勾勒。

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樣，四下無人，冷清幽靜，她說喜歡，說可能，在光暈中的人斂着眼睛，沉默，不見絕情，卻做着最絕情的事，溫泉水再熱，也暖不了穆娅一顆漸漸冰冷的心。

那是傷人的一幕，穆娅忍不住回想，卻完全沒必要記錄，可她還是這樣做了，一筆一筆專注用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而她也想保持疼痛。

這一年的聖誕節穆娅是在畫室裏度過的，絲毫沒有氣氛可言，而另一邊的左岩其實也沒過節，他在加班。

經理已經換了其他人，那場風波也漸漸過去，盡管有關于他的傳言和同事有意無意的猜疑還是留下了，但終究并沒有影響本質。

左岩談成了兩筆生意，獎金豐厚薪水跟着增加，有些人可能會因為這個而在私下裏傳閑話，但左岩的成績有目共睹，他本人也是問心無愧的。

太久保持一個姿勢讓左岩的脖頸一陣酸疼，他起來活動了一下，順便給辦公桌上的綠籮澆了點水，然後才起身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手頭上的工作差不多結束，左岩準備回去了，剛準備收拾一下手機就先響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穆娅發來的信息，只有一句話：聖誕快樂。

一聲深深的嘆息伴随着左岩眼神中艱深的掙紮，卻也很快全部都散去，他知道他在做對的事。

穆娅的畫是在新年的第一天完成的，明與滅模糊了面容，在一片空幻中，最為明顯的是那雙清冷的眼睛，純黑色，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顯得冷漠無情，畫中的人直直看出來，半垂着的眼皮帶着諷意，奚落的意味撲面而來。

這是穆娅第二次畫左岩，比以前那次認真百倍，堪稱完美的面部線條被她高度還原，卻又隐藏與大團大團的光暈中，空幻異常，好像他根本不是真實存在的人，只是作者的南柯一夢。

穆娅坐在畫前看了很久很久，原來那就是左岩在她心目中的模樣，至少在那一幕在這一刻，是這樣的。

煩躁撲面而來，在那雙不見感情的目光注視下，穆娅突然很生氣，氣到不願意多看一眼，她站起身想把畫拿到一邊，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可她剛擡起手就後悔了，動作頓在半空中，她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并且控制不住。

穆娅從來都是說做就做的人，她和自己僵持了幾秒鐘，發現沒辦法戰勝自己之後，就幹脆聽之任之。

她打了電話給左岩。

過了新年左岩終于緩下來一些，工作沒那麽忙了，他今天本想在家不打算出門，然後就接到了穆娅的電話，在聽到她的聲音的那一刻，左岩竟然有一種久違的感覺。

兩個多月，算起來其實也沒有很久。

“有時間嗎？”幾乎沒有任何語氣，穆娅的聲音難得刻板。

“我在家。”這樣回答着的左岩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想法，只是穆娅也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機會，好像知道他很容易反悔，飛快的回答：“我去找你。”

她說完就拿上畫，披上外套就打算出門，結果被韓管家攔下，他指着穆娅身上色彩斑斓的衣服，那都是她自己畫上去的，提醒道：“小姐還是去換件衣服吧。”

聽聞的穆娅低頭看了一眼之後點點頭，把畫交給韓管家自己就上樓了，再下來的時候韓管家已經幫她把車停在門口，畫也包好了。

“謝謝韓叔。”穆娅笑了笑，接過車鑰匙上了車，從關車門到車子被發動不過幾秒鐘，很快就消失在韓管家的眼前。

穆娅是來送畫的，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處理這張畫的方式，她在左岩的沙發上坐下，看着對方把包裝拆開，畫是反的，于是他翻轉過來，才看到廬山真面目，緊接着在他臉上出現的表情可以用複雜來形容

“上次的黑鑽石你不收，這回是我自己畫的畫，你不能不收了吧？”穆娅還是挺記仇的，那顆黑鑽石至今還被她放在錢包裏。

左岩無可奈何的笑，莫名讓穆娅熟悉，因為她經常能在穆瑞的臉上看到類似的表情，在她說出什麽事，他沒辦法拒絕的時候：“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畫比黑鑽石便宜？我可不這麽認為，萬一哪天你成了有名的畫家了呢？”

左岩的聲音含笑，帶有誇獎意味的話語卻只讓穆娅覺得心酸：“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就再把畫還給我。”

她面無表情，但語氣中的落寞幾乎要真實的滴落在地板上。穆娅不應該是這樣的，左岩從未見過這樣的她，還有她的畫，一起帶給左岩強烈的震撼感。

畫是作者心靈的寫照，那個與左岩長相相似的畫中人，是穆娅心中的想象，讓他不敢認。

穆娅離開的很快，她這次過來就是為了這一個目的，目的完成了，她也就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在出門的時候左岩下意識的提醒了她一句電梯的方向，穆娅的腳步微頓，就連左岩都愣住。

習慣，可怕的習慣，原來他們之間已經有習慣存在了。

“我知道了。”反應過來的穆娅冷靜回應，按照左岩的提醒走進電梯，在電梯門合上的同時，穆娅也一起閉上了眼睛。

左岩，你救過我一次，可你為什麽不能再救我第二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