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坍塌

“我從沒見過這樣給人做兒媳婦的，我還說不得了，和我又摔筷子又摔門的，她吓唬誰？敢給我撂臉子，我現在還能說話能動彈呢，這要是哪天我病的起不來了，她不得騎到我頭上來？”

金戴梅簡直要氣瘋了，穆娅直接離開的做法徹底激怒了她，飯也不吃了，只一個勁兒的數落着穆娅的不是，左海榮一直在勸但收效甚微，又擔心她的身體，滿臉都是愁容，左岩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如坐針氈一樣的起身，他需要去透透氣。

陽臺直對着客廳，左晴在金戴梅車轱辘一樣來回說的唠叨中看向左岩的背影，他在抽煙，煙霧很淺風一吹就散了，将他的身影顯得落寞而孤獨，似乎身邊的位置空缺了下來，無人陪伴。

“你這樣給孩子多大的壓力，就是一些小事，何必這麽大火氣，把你自己也給氣個好歹。”左海榮脾氣很好而且十分有耐心，大概也只有他這樣的性格才受得了金戴梅。

左晴跟去了陽臺，在左海榮終于把金戴梅勸回卧室休息之後。夏天的夜晚也不見涼意，風都是熱的，沙沙的幹燥是和他們南方老家的濕熱十分不同的。

她在左岩的身邊站定，無心關注外面的夜色，只将視線看向自己哥哥的側臉，一點銳利又一點散漫，可眼神中帶着不堅定，左晴猶豫了一下，安靜的氛圍給了她勇氣，帶着點無知的無畏：“哥，你會和小娅姐離婚嗎？”

這問題讓左岩一頓，那是他和穆娅都沒有提起，也不敢提起的，離婚，這兩個字何其重，可左岩沒想過的，他想過的，在最沖動的時刻，在情緒最激烈的頂峰，同時也在這夜深人靜的空白中。

只是這答案，他今天沒有給左晴，也從沒有給過自己。

左岩回到家的時候卧室關着門，裏面很安靜，他的腳步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眼神沉甸甸的，在一片漆黑中，有隐隐情緒在晃動，可他最終沒有敲門，而是轉身走向了客房的方向。

他不知道就在一門之隔的背後，穆娅也同樣站在那裏，等待着。

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但穆娅一點要睡的意思都沒有，從左岩家回來之後她就坐在卧室裏，一點點消磨的眼看着時間流逝，十分緩慢的，直到院子裏有車燈閃過。

像是被觸動了開關一樣，穆娅瞬間站了起來，腳步匆匆的來到窗口看着左岩把車子停進車庫，她轉身低頭，神色游移不定，就這樣來到了卧室的門口。

她知道左岩停留過，自然也知道，停留到最後的結果是離開，她很想笑，笑自己竟然期待，笑自己何其幼稚，可她沒能真的笑出來，因為她更加害怕，她怕這就是他們最後的結局，左岩會像今天一樣，過門而不入，甚至到後來的某一天，連腳步都不再停留。

不過是一個微小舉動，卻是緊繃彈簧上的極限，穆娅備受煎熬，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多都要濃，她幾乎覺得自己就要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潰，她也更加讨厭這樣的自己和現在的一切，所以當工作室需要她去一趟日本的時候，她可以拒絕，可她給了自己一個借口。

她告訴自己這是工作必須去不可，沒辦法的事，這能讓她輕松一些，她現在實在太需要輕松了，為了不讓自己猶豫她當時就給左岩發了微信過去，需要去幾天還沒最後确定，穆娅只知道大概一周左右。

微信發過去之後好一會兒左岩才回複，很簡單的兩個字：好的。

這一次穆娅是真笑了，随手把手機扔到一邊，努力潇灑。

當天晚上她沒有刻意等左岩，就算因為失眠讓她清楚知道左岩是幾點回來的，她也只是躺在床上什麽都沒做，就一直這麽躺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醒過來的時候倒是很早，早晨五點多，穆娅很少有這麽早起的時候，她最後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在七點半鐘出門。

還沒到左岩的上班時間，穆娅也沒有和他打招呼，就算他們不過是一個樓上一個樓下的距離，穆娅也還是選擇提着行李箱直接出門，司機就在門口等她。

這一趟的日本行程比穆娅想象中要順利很多，事情結束之後她在那邊的朋友邀請她多留幾天，穆娅猶豫了一下後到底是拒絕了。

她飛回了b市，晚上八點多在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接到了穆瑞的電話，有些累的穆娅原本在閉目養神，可随後穆瑞所說的內容卻讓她皺起眉，眼睛也睜開了，有些沒聽明白：“什麽意思？你再說一遍？”

“大概五分鐘之前左岩在酒店開了房間，那家酒店剛好是我們家的産業，但我想他大概并不知曉。”穆瑞的語氣很低，帶着某種壓抑和風雨欲來。

“那怎麽了嗎？不是哥，你怎麽會知道左岩去了哪裏，你派人跟着他了？還是說我們家酒店有我們的個人信息，去了就要和你彙報？”穆娅茫然，她還沒能明白穆瑞想表達的重點。

不是穆娅傻，而是她從沒往其他方面想過，聽穆瑞說左岩去開了房間，第一直覺就是他可能要招待朋友或者客戶，她之前有合作夥伴來b市的時候為了方便也讓助理定過自己家的酒店。

穆娅的單純讓穆瑞語氣更冷了，不是沖着穆娅，而是沖着另一個人：“其他的你別管，你現在需要知道的是，穆瑞去酒店開房了，和一個女人，叫代曼曼。”

穆瑞幫着穆娅理順重點，然後電話那邊就沉默了下來。

當一件之前一直覺得不可能的事突然變成可能，好的事會讓人恨不得拍手鼓掌，可壞的事，會在瞬間擊潰原本的世界觀，從而顯得荒誕。

眼下的這一件就是穆娅從沒想過的，她覺得不可能，便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理準備，是她自己把自己扔到了措手不及的神奇世界，而她現在必須去面對，去處理，去決定，去讓自己死心。

空白是過程中的全部，一直到穆娅真的來到酒店，打開房門看到左岩抱着代曼曼一起倒在床上，衣衫不整，畫面經典的容不得反駁的時候，穆娅在原地站了兩秒，那是必須的兩秒，讓她來調整自己的情緒。

然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讓跟來的人把代曼曼請出去。

對此代曼曼的反應很激烈，但穆娅一句都沒聽進去，那些聲音在她耳朵裏像極了蒼蠅，只有嗡嗡嗡而已。

在終于安靜下來的房間裏，穆娅深呼吸了一下，卻整個身體都跟着有點搖晃，所以她來到椅子邊坐下，才算是有了點依靠。以前她不相信，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那種最後一根稻草落下的真實感覺，原本說死都不想放手的東西，就那麽被壓垮了。

她提不起力氣，再去應付任何事任何人，所有的一切終于走到盡頭，穆娅看不到前面還有路，她試過了用頭去撞，現在是血流下來的瞬間，粘住了口鼻，讓人窒息。

“其實我早就覺得累了。”穆娅的聲音無端端的啞掉，明明剛剛還好好的，她擡了擡頭，去看左岩，他的襯衫都散了，領口大敞着，褲子倒是穿的完整，只是腰帶解開了，被他随手扯去扔到一邊，其他的也不去整理，就那樣坐在床邊。

完美的臉部線條冷靜而不見一絲慌亂，眼睛看着穆娅，平平的對她對視，不說話。

那是窒息的一部分，可穆娅不忍心收回目光，好像在倒數計時的珍貴，哪怕很疼，她也認了。

“我相信你也一樣，或者比我更甚，我知道，錯的那個人是我，是我把我們帶到了現在這步田地，可你不該把她牽扯進來，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錯了，我活該被你記恨，活該千刀萬剮，活該不被原諒，但無論如何，這也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不該把她牽扯進來。”

穆娅越說越慢，像一場沒有麻藥的手術，在将什麽東西從她身體上剝落下來，即将失去的預感讓她呼吸困難言語混亂，情緒也到達了某個終點。

她很落寞，從沒有過的頹敗，在這場她最最重視的婚姻中，穆娅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甚至連最後一點死亡的圓滿都沒有被給予。

就算真的要分開，那也應該是左岩親自對她說，說怪她怨她，說沒辦法面對她，穆娅不會再糾纏不休，可左岩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這樣，最最殘忍的方式。

穆娅沒低頭，她甚至連這個都遺忘了，原本看着左岩的目光變得眼神渙散找不到焦距，左岩看着這樣的她，目光中漾起一絲情緒，像靜止的湖面上的顫動，像有些東西即将要破土而出，在穆娅明顯被傷害的痛苦中，她的掙紮讓他很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樣将她拉進懷裏。

他曾經很想很想為她遮風擋雨，讓所有的不快都遠離。

只是在這一刻，他們中間的距離始終都沒變，左岩眼睜睜看着穆娅越來越發蒼白的臉色，漂亮的眼睛空洞着，反而形成了一種另類的殘破美，幾乎驚心動魄，讓周遭的畫面都跟着被賦予破敗顏色。

“所以，就這樣吧，我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我們離婚吧。”最後的一個字落下，意味着一切塵埃落地，穆娅怎麽也想不到的，竟然是由她說出了這一句。

她沒辦法再停留，這個空間讓她喘不過氣來，幾乎就在窒息而死，她不屬于這裏，她以前認為左岩和她一樣都不屬于這裏，可她現在必須面對自己的錯誤。

左岩不會阻攔她，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穆娅就知道，左岩沒打算攔她。

這就是回答，他也不想繼續下去了，他們的默契發揮了最後一次，便像是嘲諷化成的一巴掌，狠狠扇在穆娅臉上。

一路走來多麽不容易，從美國到中國，從你和我變成我們，他們有了一個家，哪怕風雨搖曳，可穆娅曾經發誓自己要守着那個角落，天地何其之大，那是穆娅唯一不想割舍的，她願意用一切去換，可她到底還是失去了。

穆瑞一直等在門口，在看到穆娅出來的瞬間他伸手接住她，沉穩有力的懷抱讓穆娅在潛意識中便已經知曉，她是安全的，便放心的把自己交付，可緊接着穆瑞又要讓韓管家扶着她，這舉動讓穆娅瞬間清醒，她知道穆瑞要去找左岩，可她不想他那樣做。

“哥我現在就想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哪也別去，我需要你。”這就是理由，再加上穆娅攥緊了他衣袖的手，就足夠讓穆瑞哪兒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