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有點冰

江臨故挂斷電話,他向四下無人的空地看了一圈，這邊人煙稀少，若是一個人被提前轉移,他們很難快速地找到。

忽然,江臨故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晃了一下眼睛,他眯起眼眸看過去,路旁的草叢中折射出一道光亮。

他朝着那光亮走近，蹲下身，草叢的沙礫裏,是一枚鑽石耳釘。

江臨故的瞳孔猛地一縮，這是他買給安黎的耳釘,江臨故将那枚耳釘握在手心,視線遠眺，良久他收回目光。

“走。”江臨故說，“黎黎已經被轉移了。”

葉桢：“她會被帶去哪裏？”

江臨故舉起那枚耳釘說：“她很聰明,會沿路給我留記號的。”

江臨故走到自己的車旁，把車鑰匙扔給葉桢，“你開車,我觀察周圍的情況。”

“好。”

安黎被尤睿帶到了一座廢棄工廠的樓頂，此時正值晌午,豔陽高照，曬得她渾身發燙。

腿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了，她的淺藍色牛仔褲被鮮血染紅了半條褲管，尤睿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拽着她的手臂往前一推，安黎撞上樓頂的護欄後跌坐在地上。

她靠着用鐵絲網做成的簡易護欄，身後是五層樓的高度,安黎閉上眼睛，不敢去看。

“先生，都安排好了。”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上來和尤睿說話。

尤睿點點頭，坐在陰涼處的椅子上，“每隔一小時就給他們拍張照片過去，我的耐心不多，讓他們抓緊時間。”

“是。”

安黎的記號并不是随便亂丢的，她基本上是在每一個岔路口做了一個記號，很快他們在一座廢棄的化工工廠前停下，江臨故握着手中那枚帶血的鑽戒，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他記得，安黎很怕疼的，她流了這麽多血，會不會哭啊。

葉桢一把拉住準備自己往裏沖的江臨故，斥道：“你冷靜一點！尤睿身邊肯定有手下在，我們單槍匹馬地進去不僅救不出她還可能把自己搭進去！警察馬上就到了，等……”

突然，葉桢的話停住，他望着一個方向，眼睛瞪大。

江臨故回過頭，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工廠樓頂上的鐵絲護欄旁靠坐着一個人，風吹起她的發絲，也仿佛下一秒就會把她也吹下來。

“操.他媽的！”葉桢這下什麽也不說了，直接抄起旁邊一根木板往裏沖，絲毫沒有剛才勸江臨故等警察的冷靜。

明明是這樣危機的情況，江臨故難得的無語了一下。

他從地上撿起兩根廢棄鋼管，換下了葉桢手裏那塊一碰就碎的木板。

江臨故和葉桢一路到達了樓頂，很奇怪的是，沿路并沒有人出來阻攔他們，雖然這有可能是空城計，可是兩人已經無法理智地分析判斷目前的情況了，他們只想立刻找到安黎。

安黎因為疼痛和炎熱已經有點意識模糊，半睡半醒之間，她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朝她跑來。

“黎黎！”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安黎扯了扯嘴角，心想這個幻覺還挺真實。

“黎黎！”又是一聲，安黎突然清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眼前是熟悉的臉龐，從眉眼到嘴角，都是她念了好久的模樣。

“臨故……”虛弱的一聲輕喚讓江臨故頓時紅了眼，他将安黎抱進懷裏，吻着她的發，“我來了，別怕。”

安黎擡眼，看到了站在江臨故身後的葉桢，有些詫異，兩人視線相接了片刻，葉桢首先移開了視線，沒再看相擁的兩人。

突然，安黎想到了什麽，她擡手推了推江臨故，“這是尤睿的陷阱，他的人就在這等你們的，你們快走，快走啊！”

還未等江臨故和葉桢做出反應，樓頂的門便發出一聲響聲。

“沒想到居然被你們找到了。”尤睿笑着從門後走出來，他看向葉桢，勾了勾唇角，“Willis，你現在是背叛我了麽？”

葉桢凝視着他，冷笑了一聲，“我還真沒想到，我仰慕又崇敬的父親居然是一個十足的惡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當初領養我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到了今天了吧，而我不過是你手下的一顆棋子，被你用宋依藍這個誘餌引誘着做了無數肮髒的事情……可我直到今天，才發現我原來一直沒能走到陽光下。”

“你和我本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們都是生活在暗黑的沼澤地中的，我只是再教你該如何在這種環境中生存。”尤睿深吸了一口氣，面露失望之色，“可是你太令我失望了，如果沒有我，你認為你能得到她嗎。”

“你到底是真的在為我好還是就想要滿足你的一己私欲！”葉桢喊出聲來，“你真的會為我考慮嗎，我想不會吧，你要的至始至終都是整個安氏，既然如此你又怎麽能容忍你的女人和別人的孩子跟我在一起……”

尤睿看着這個他照顧了十年的孩子，內心隐隐閃過一些恻隐，他覺得葉桢和他還是很像的，看到葉桢他仿佛就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他們生活在同樣的世界裏，他們那麽相像，他是有信心把葉桢培養成下一個他的，可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這個孩子，居然背叛了他。

想到這，心中那最後一點恻隐之情也煙消雲散，尤睿冷冷地擡起眼，一旁的手下走上前，尤睿擡手從他手中拿起一把槍。

三人皆是一怔。

他們沒想到，尤睿居然會有槍，并且是在國內。

“玩個游戲吧。”尤睿輕輕撫摸着槍.身，慢條斯理道，“你們三個人我不可能全放，有一個人得留下來，剩下兩個可以走，你們，怎麽選擇？”

安黎靠在江臨故懷裏，她的四肢已經越來越冷，葉桢的視線落在地上相擁的兩人，心髒意外的沒有那麽疼了。

“放他們走，我留下。”葉桢說，“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的，全當是還給你了。”

“葉桢！”安黎出聲。

葉桢沒回頭，只是很平靜地注視着尤睿。

驀地，尤睿突然笑了起來，他舉着槍撓了撓額角，微俯下身，“游戲規則還沒說呢，誰允許你們自己決定了？”

他拿出一顆骰子扔到三人面前，“游戲很簡單，你們一人擲一次，點數最大的兩人可以走。”

葉桢：“如果三個人點數一樣呢？”

尤睿：“那你們才可以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葉桢走上前，撿起地上的骰子，遞給了安黎。

安黎看了眼葉桢，将骰子抛了出去。

4.

葉桢将骰子撿回來，示意江臨故：“你先。”

江臨故接過骰子。

3.

兩個男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氣，現在場上的局勢意味着不論葉桢抛出什麽點數，安黎都可以安全離開。

葉桢沒什麽猶豫地抛出骰子，骰子在空中落下一個抛物線，掉下，落在水泥地上旋轉。

片刻，塵埃落定。

6.

現場一片死寂，安黎覺得自己從頭涼到了腳底，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江臨故的手。

江臨故看着那個數字，抿着唇沒說話。

“看來結局已經定了。”尤睿舉起槍，對着江臨故，“安氏足夠好了，不過再多一個江晟也不錯。”

扳機扣下。

安黎的瞳孔猛地緊縮，她花了全身的力氣用力朝江臨故撲去，江臨故始料不及被安黎直接壓在身下。

嘭

槍響。

嘭嘭嘭

連續的槍.聲緊接着響起，可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安黎撲在江臨故懷裏，耳邊嗡嗡嗡地響。

“黎黎！”江臨故起身把懷裏的安黎抱起來，安黎直起身，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襲來。

江臨故摸向安黎的後背，很幹燥，沒有任何粘膩的感覺。

突然，安黎和江臨故同時想到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去。

幾米處，葉桢喘着氣單腿跪了下來，他垂着一只手，紅到黑的血順着他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安黎發起抖。

“葉桢……”

樓下的槍聲越來越近，尤睿的手下跑了進來，驚慌失措道：“先生！警察來了！”

尤睿從震驚中回過神，眼前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居然真的為了別人站在了他的對面，并且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自己的性命。

“葉桢！你瘋了！”尤睿斥道，怒不可遏。

葉桢捂着左胸擡起頭，鮮血順着他的指縫往外湧出，他扯了一下發白的唇，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所以，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

“先生，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尤睿把那人猛地往旁邊一推，舉槍再次對向安黎和江臨故，江臨故起身摟着安黎往一旁用力一撲，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葉桢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向尤睿，尤睿的槍失了方向，射向空中。

尤睿雖然人高馬大，但是因為常年不鍛煉，加上他也不再年輕，葉桢雖然受了傷但也能壓制住他。

葉桢用盡力氣把尤睿壓在身下，他扭過頭看向江臨故：“會打架吧，這……這幾個人，交給你了……”

江臨故單手抱起安黎，側身躲過尤睿手下的攻擊，他從小學過散打，對付幾個小喽喽并沒什麽問題，只是得小心護着安黎不讓她受傷，稍微會有點分神。

警察順着樓層一路往上，激烈的槍.戰在樓下發生。

就在這時，尤睿突然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方塊，并且按下了其中的一個按鈕。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來，“沒用的，我死了，你們也都得給我陪葬，順帶拉上一隊的警察，哈哈哈哈哈……”

葉桢搶過尤睿手中的遙控器，臉色突變，“是炸.藥，他在工廠安裝了炸.藥！”

“只有五分鐘，你們逃不出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說着，他趁葉桢不注意再次摸到槍對準安黎。

嘭

一擡手，子彈射穿了葉桢的手臂。

“葉桢！ 卑怖杓饨諧錾，葉桢忍着劇痛去搶尤睿的槍，可是他太虛弱了，他只能用盡力氣壓住尤睿的手。

化工廠遺留的原料被踢翻在地，不知名液體緩緩流出，槍在搶奪中走了火，點燃了那一地的燃料，竄起的火焰足足有兩米高，江臨故一把拉回要沖過去的安黎。

葉桢轉過頭，眼眶不知不覺就濕了，他隔着火焰看向安黎，很輕地笑了一下。

這個他愛了半輩子的女孩，這個曾經用所有的光亮照亮了他的女孩，他本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夠和她永遠在一起，永遠陪伴在她身旁，可是，一切好像都來不及了……

他也好想，永遠守護着她啊。

葉桢閉了閉眼。

不過也好，他也算是守護住她了，只要她平安，他用命來換都可以。

“走……”葉桢紅着眼朝安黎喊道，“走啊！”

“我不要！葉桢你這個混蛋！”安黎拽着江臨故的衣袖，淚水濕透了她的臉。

即便他們之間有再多的矛盾和誤會，安黎都不想用這種方式結束她和葉桢之間的聯系，他是她的親人啊，是從小把她寵到大的葉桢哥哥啊……

“快走！”葉桢已經快要壓不住尤睿了，炸.藥爆炸的倒計時慢慢走過，他看向江臨故，鮮血順着他的唇角滴落，他聲嘶力竭地喊：“帶她走！！”

葉桢的眼淚奪眶而出。

江臨故抱着情緒奔潰的安黎，和葉桢對視了一眼，這一眼飽含着萬千情緒。

江臨故咬咬牙，彎腰俯身直接将安黎打橫抱了起來，往外沖去。

火越燒越近，越燃越烈。

葉桢轉過頭，看向身下怒不可遏的尤睿，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控制着他，也用最後一口氣告訴尤睿。

“我和你的區別，就在于……我永遠……都不會傷害……我愛的人……”

“你……重新下地獄吧……”

爆炸倒計時最後三分鐘，沒人可以冒險上樓救葉桢，武警隊長下達了命令要求全體撤退，江臨故和安黎在警察的幫助下跑出廢棄工廠，所有人坐上停在工廠前的車，發動後加速離開。

警笛聲此起彼伏，紅藍光交替閃現。

江臨故把安黎放到副駕上，來不及給她系安全帶便發動了車子。

安黎還在發着抖，她知道，他們都沒有辦法了，她救不了他了……

安黎捂着耳朵，害怕聽到那象征着結局的聲音。

幾秒後。

嘭

巨大的爆炸波讓車身都抖了抖，火光照亮了白天，仿佛比太陽還要亮，烏黑的煙霧上升，盤旋蔓延在城市上空。

安黎抱着頭，終于失聲痛哭。

江臨故的指尖僵了僵，全身的血液也在這一刻瞬間冰涼。

“黎黎……”江臨故的聲音很啞，他輕咳了一聲，想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沒事了，我們回家了。”

前方是一小段山路，車身慢慢開始颠簸，江臨故輕踩了一腳剎車，眸光突然顫了顫。

他又連續踩了幾腳剎車。

沒用。

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尤睿的其中一個手下過來時，随手在牆壁上擦了下手，牆上留下一小塊油膩的烏黑。

剎車失靈，被人破壞了。

汽車在下坡的道路上行駛地越來越快，安黎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她擡起頭，看向江臨故。

“怎麽了？”

江臨故抿着唇，面容冷峻：“剎車被破壞了。”

安黎一怔。

“那怎麽辦……”前方是蜿蜒的山路，另一側就是落崖。

江臨故輕笑了一聲：“尤睿為了拉我們陪葬，還真是煞費苦心。”

江臨故握緊方向盤，看着前方越來越陡峭的路，腦海中閃過一幀幀有關于安黎的畫面，有她的笑，她的淚，她生氣時鼓起的小臉，撒嬌時彎起的眉眼，江臨故有些遺憾，自己沒有早點遇見安黎，沒有早點愛上她。

他突然就明白了葉桢看向他最後那一個眼神是什麽意思。

“江臨故！”安黎驚慌失措，她看着前方的路，內心越來越害怕。

江臨故側過頭，看了安黎一眼。

“黎黎，開車門。”他說，“等會兒我會撞上路邊的指示牌，會有一下的減速，到時候你找準機會跳下去。”

安黎握着車把手，點點頭。

忽然，她又轉過頭看向江臨故。

“那你呢？”

江臨故看着前方的路，沒說話。

“江臨故！”一種恐怖的猜測蔓上心頭，安黎驚恐道，“那你呢，你要幹什麽……江臨故，我不要……”

“黎黎！”

路牌的距離越來越近，十米。

“別怕。”

五米。

江臨故俯身湊近，按住安黎那一側的門把手，往外猛地一推。

“江臨故！

淚濕了眼眶，他最後看了安黎一眼，想要在最後的時刻将安黎深深印在腦海裏。

砰

車頭撞上指示牌，江臨故伸手，将安黎用力推出車外。

時間漸漸慢了下來，像是被放了慢鏡頭，安黎騰空而起，周圍的一切聲音歸于虛無，她看見了他眼中終于流露出的不舍和遺憾，可唯獨沒有害怕。

短短半秒鐘，她落了地。

身體滾落在路面上竟沒有任何的疼痛。

呼，呼，呼

她的耳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她撞上路邊碎石停了下來。

眼前漸漸泛起白光，她用着僅存的力氣，朝着一個方向擡起手，被血染紅的指尖在空中顫了顫。

她在漸漸駛近的紅藍.燈光中，緩緩閉上眼，在記憶的最後一秒，是一輛失控的轎車直直墜進落崖……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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