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妖術

疼痛像丢進平靜湖面的顆顆碎石，一圈圈、一層層在體內擴散開來。

楚晏清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都仿佛被千萬只鋼針片刻不停地穿透着。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神識不斷歸攏，疼痛也愈發刻骨。

他在混沌中輾轉反側、百般煎熬。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具麻木的軀體還會迸發出如此強烈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楚晏清終于睜開眼睛，眼前的慧娘已經穿好了衣衫，正坐在自己身側不住地抹眼淚。

他最見不得美人落淚，扯了扯嘴角問，“哭什麽？”

“慧娘，我向你保證，我一定能護你周全平安。”

慧娘擦擦眼淚。眼前這人明明連長劍都被人震斷，幾次嘔血，可在他輕描淡寫的語氣中，在他清澈堅定的雙眸裏，慧娘卻看到了這具看似纖細脆弱的身體中所蘊藏的戰無不勝的力量。

他說能護自己周全，就一定能護自己周全。慧娘心中酸酸脹脹，她淚眼婆娑地說，“仙君……我是在為您流淚。”

楚晏清兀自笑了兩聲，“我這不是好好的？”

說着，他掙紮着坐起身來，“不久前，我曾找三眼巫師算了一卦，他說我還有幾年可活。放心吧，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慧娘眼神驚詫，淚眼汪汪，她不敢相信如此鸾姿鳳态、如若谪仙的人物竟只有幾年可活了。

可為何……

為何他絲毫都不放在心上？

楚晏清見白松還躺在地上，清了清嗓子問，“白松的傷怎麽樣了？”

白露垂着頭，“清仙君，弟弟他經脈皆被靈力所傷，恐怕要修養個一年半載才能恢複。”

楚晏清颔首。白松被他和妖道的靈力合力所傷，若非自己及時收回力量，只怕性命難保。如今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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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愧疚不已，站起身向楚晏清深深一揖，“仙君，白松太沖動了，這次多虧了您……。”

楚晏清淡然地笑笑，看着眼前兩個少年，不知怎地，他竟想起了當初與江河一同行走江湖的往事了。

後來的龃龉是真，可當初的肆意快活也是真。他無意責怪這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更無意掐斷他們心間的火苗，只喃喃地說，“其實沖動不是壞事”。

楚晏清還未來得及運功療傷，突然山洞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白露立馬吹滅了火把，背起地上的白松，急忙問道，“清仙君，現在怎麽辦？”

楚晏清深吸一口氣，扶着牆壁緩緩站起身來，他聽到自己的骨骼“啪啪”作響的聲音，體內脆弱不堪的金丹在他小心翼翼地動作中裂出又一條紋路。

他疼得冷汗直流，卻絲毫不敢耽誤，指了指山洞深處，壓低了聲音說，“那妖道雖被我所傷，卻傷得不重。若是此番尋來的是尋常道童倒還好辦，倘若他親自出馬，我怕是招架不住。現在只能碰運氣了。”

說着，便踉踉跄跄朝山洞內走去。

山洞狹窄晦暗，仿佛沒有盡頭。他們不知走了多久，甬道突然變得寬闊起來，沿着通道幾個轉彎後，竟然是一個空曠開闊的天然洞穴。

白露輕輕将白松放在地上，而後他發動靈力，指尖平白生出一簇火苗，霎時洞內便充盈着黃色的火光。

他四下查看，突然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勉強鎮定下來後，顫抖地說，“清仙君！這裏，這裏怎麽會有棺材！”

楚晏清循着白露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真見到幾具木棺。他皺皺眉頭，走到棺材一旁，心中已有計量，于是吩咐白露道，“打開。”

白露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閉緊眼睛掀開了棺材。

想象中的腐屍之氣沒有撲進鼻腔，白露這才微微睜開雙眼，只見棺材中躺着一具幹屍。那幹屍衣衫褴褛，形容幹枯，像是被人活活抽幹了精血。饒是白露修仙多年，乍一見到這樣的屍體，還是吓得往後一縮，“仙君，這……”

楚晏清瞥了一眼棺中幹屍，淡淡地說，“看起來與今晚死的那個一樣。”說着，他努了努下巴，“你再看看另外幾個。”

白露不敢拒絕，一鼓作氣掀開另外幾幅棺材。不出意料，每副棺材中裝的都是被吸幹精血的男人。

白露一一查看這些幹屍，發現其中一具屍體衣着華麗，一看便知是個富家少爺。

他口中振振有詞，念叨着“不要怪罪，不要怪罪”，最後終于鼓起勇氣，伸手在這富家少爺懷中摸索一番，拽出一個手絹來。手絹的一角，用娟秀的小字寫了個“吳”。

“仙君！是吳昌潤！”

楚晏清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只聽白露說道，“這吳昌潤乃是山下城中吳府的二少爺，小時發燒燒壞了腦子，從此癡癡傻傻。兩個月前，這癡傻的吳家二少爺竟突然甩開了仆人，從此離奇失蹤。”

“吳家父母報了官，可官府卻說這傻子興許是自己跑丢了，不肯找人。吳家父母老來得子，哪裏肯輕易罷休？”

“恰逢我兄弟二人路過此地，聽說那吳家正在召集人手尋人，我兄弟二人聽聞這山中有蹊跷，興許能查探出吳昌潤的下落，這才來了四蓮山。”

楚晏清沉思片刻，他的眼睛掃過這幾具棺材，“一、二、三、四……”

“再加上村子裏死的三個，正好是七個男人。”

“七個壯年男人，一個含恨而終、怨氣極深的女子……”楚晏清眉心緊皺，抽絲剝繭。

“最開始，他們先用城裏的流浪漢，然後又盯上了吳家的傻兒子，最後……仍是湊不夠人，他們便開始對四蓮村的男人下手！”

楚晏清閉上眼睛，緩緩說，“這是有人在煉陰陽無極丹。”

白露有些茫然，“仙君，什麽是陰陽無極丹？”

當年，昆侖聖君與四君子封印萬千妖魔的同時，繳獲了大量魔道秘籍。這些秘籍後來均被當衆焚毀。

楚晏清是在長瀾史籍中，看到了有關魔道妖術的記載。

傳言陰陽丹無極丹需用“七陽一陰”，既七個人的陽血和一個陰魂煉制而成，服用後可助靈力大增。當年，不少魔道因此大開殺戒，為禍人間。

楚晏清将自己知道的悉數講出，可白露卻仍有不解，“可那些秘籍不是早就被當衆焚毀了麽？”

“魔道妖術向來隐秘詭異，四派八門的史籍中也只是記載了些皮毛。按理說，這世上不該有人會這門妖術……”

“除非……”

“除非當初那些秘籍，有些根本沒有被焚毀。”

想到這裏，楚晏清不由的後背發涼。他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有多少妖術流傳了下來，又有多少人在暗地裏修行這邪門歪道。

難不成魔道沒了，曾經大義凜然的正道卻成了新的魔？

這未免太荒唐了。

楚晏清思緒混亂，他尚未理清頭緒，便聽到尖銳沙啞的聲音從地獄傳來，“你說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