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運功
這天晚上,沈千山在別院中嚎叫了一整個時辰,直到嗓子喑啞,沈烨才帶着護院火急火燎地灌了他一整碗知蘆膏。
沈千山殺豬般掙紮,卻終是吃了這些年不學無術的惡果,三兩下便被護院制服。
湯藥喝完後,他頓時頭重腳輕,腦子昏昏沉沉起來,可嘴巴卻不甘示弱,一會兒哭爹喊娘,一會兒則罵玉郎那厮吃裏扒外,而罵得最多的,還要屬楚晏清與江氏兄弟了。
沈烨不想再任由他丢人現眼,于是又喚藥童煮了碗安眠湯,親自扼住他的下巴逼他喝了下去。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藥效便上了頭,沈千山的咒罵聲愈來愈小——
“楚晏清,你媽……”
只聽沈千山最後一句話還沒罵出口,便忽然眼皮一翻,昏睡過去。
為給楚晏清治病,沈烨從漏盡更闌熬到東方吐白,又從紅日當空苦耗到殘陽如血,心間總算有了計量。
推開醫室的木門,“吱呀”聲如烏鴉嘶啞,屋外正是落日如金,光芒如射,然而只是穿過回廊的功夫,再次擡頭時,已是薄暮冥冥,天光晦暗。
身為醫者,沈烨一生救死扶傷無數,可天道有數,多的是人力所不能及、回天乏術的。到如今,可謂見慣生死。
可想到楚晏清,沈烨仍不由得悵惘:如此光明磊落,浩然正氣的青年才俊,卻沒想到璀璨光華如昙花一現,燦爛轉瞬即逝,最後竟落得如此命運。
金丹碎裂,本已是死不了、活不好,如今又添離魂之毒。莫說天下間豈有願意為旁人傾盡靈力之人,就算有,一次兩次願意,可若是十次、八次,十年、八年,又怎會心甘情願?
更何況,就算有人感念楚晏清救世之功,只怕楚晏清自己也不願成為他人的累贅吧。
想到這裏,沈烨不由得滿目愁容,一邊思索着如何與二人解釋,一邊推門進屋,卻看到江衍仍守在楚晏清的病榻之前。
沈烨并非冥頑不化、古板頑固之人,十餘年間,神醫谷來來往往的病人又何止千百,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沈烨便想到了江湖中有關楚晏清與江氏兄弟沸沸揚揚的傳聞。他沉思片刻,心生一計。
或許,楚晏清并非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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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不去休息?連你都累倒了,誰來照顧他啊?”沈烨佯怒道。
江衍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沈前輩,怎麽樣?您可找到解毒之法?”
沈烨走到楚晏清榻前,見楚晏清膚色蒼白,不着血色,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離魂丹無藥可解。”
江衍身子一顫,險些沒站穩,他用力扶住案幾,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仍是無法穩定心神。他自然不肯相信這世上有無藥可解之毒,可倘若這話是醫仙所說的呢?
他阖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勉力維系着自己的冷靜,“沈前輩,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就算我走遍四境八域,也一定會找到救他的方法。”
沈烨聞言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我只說這毒無藥可解,卻未曾說過不能救他。”
江衍的眼神中“蹭”地冒出火光,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沈烨,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怎麽救?求前輩一定要救他!”
沈烨嘆了口氣,說,“事到如今,清仙君能不能活下來,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江衍一愣,不明白沈烨話中的意味,“前輩但說無妨,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亦在所不惜。”
沈烨一笑,心想果真沒有看錯這人。
“離魂之毒确實沒有解藥,卻可以靈力壓制。”
江衍療養之功平平,對沈烨的話仍一知半解。
沈烨娓娓道來,“清仙君所中的離魂之毒,如今已入侵經脈,尚未攻入心肺。昨晚我為清仙君施針,封住其督、任、沖、帶、陰跷、陽跷、陰維、陽維,八脈,可抑制毒性擴散攻心。”
“只是,單單以銀針封脈,只能抑制離魂之毒三日不擴散,而頻繁施針,更有損經脈。”
“可若是以靈力為媒介,運功為其抑制毒性、清理經脈,不止每次可維系一月,還對經絡大有裨益。如此過個十年八年,恐怕離魂之毒便能徹底清除。”
說到這裏,沈烨不由得唏噓。離魂之毒并非無解,只是世間又有幾人能為他人做到如此境地?
江衍尚不知這療法厲害之處,只知楚晏清從此便有救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沈烨長嘆一聲,将其中利害和盤托出,“只是,這運功之人非得是當世大拿才行。若是他靈力尚不及清仙君,恐怕會引發離魂之毒順着靈力倒灌,屆時非但清仙君會毒火攻心,連為他運功之人也會深中此毒。”
“如此一來,這世間能救清仙君的,不過幾人耳。”
江衍心知肚明,沈烨話中雖說的是幾人耳,可在這些人裏,肯為楚晏清勞心費力的,恐怕就只有自己一人了。
江衍義不容辭,連忙問,“請問我需如何運功以靈力抑制?求前輩明示。”
沈烨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這功法不難,只需兩句話便可說清,可古往今來卻從未有人做到。”
“這功法需你每月傾盡靈力,循環往複,不容有失。”
江衍一怔,彈指間便已然有了決斷,“在下謝過前輩。我一定能做到。”
沈烨的眼眶倏地濕潤了,他睜開眼眸看着江衍,平靜地問道,“江衍,我信你此時的決心。”
江衍長長呼了口氣,他看着楚晏清的睡顏,心中灌滿了失而複得地驚喜,只是,沈烨幽幽一句話,便将他打回冰窖。
“只是……就算你此時決心救他,難道他就願意靠你的靈力茍延殘喘麽?”沈烨看着江衍,眼神無奈而惋惜。
沈烨自然早知道想要做到這些難上加難,人間俗話也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面對楚晏清這樣的絕世英豪,沈烨又怎麽舍得連一條活路都不指給他?
萬一他們能做到呢?
江衍愣住了。龐大的悲哀與深刻的恐懼從心間蔓延,不過剎那,便渾身冰涼。
他只顧自己願不願意付出,卻沒想過楚晏清願不願意接受他的付出。
這十二年于楚晏清而言已是牢籠般的日子,依附旁人的靈力而生對楚晏清實在太過殘忍。
而他明明知道,楚晏清不會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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