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婚約
一燈如豆,房間內晦暗的光影将江河的影子拉得老長,他眉心緊蹙,臉上的肌肉跟着情緒的波動而微微抽搐,幾經掙紮,終于從口中擠出句話來,“阿衍,事情并非你想的那麽簡單,為兄心中有自己的苦衷。”
正如同江衍聽厭了三清派上下的清規戒律與仁義道德,江河的這套說辭,他也不知聽了多少回。可有苦衷又如何呢?人生在世,都是肉體凡胎,都有七情六欲,誰又沒有苦衷?他扯了扯嘴角,冷笑着說,“兄長,我知你有苦衷,也知你為三清殚精竭慮、死而後已,只是……選擇都是自己做的。”
江衍身形精悍強勁,如今已比自己的兄長還要高上許多,他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江河,眼神如炬,不再有半分的退縮與恐懼,“兄長,既然你做出了選擇,就莫要後悔。從今往後,不要再打擾晏清仙君了。”說罷,他給自己的兄長留下深深一個眼神,而後便揚長而去。
翌日清晨,正當楚晏清處于似醒非醒之際,別院內的走動聲、攀談聲,不絕于耳,小白頭一回出遠門,更是“汪汪汪”地叫喚個不停,吵着鬧着要去外面,讓人心煩意亂。
左右睡不着,楚晏清便喚來羽蕭伺候洗漱。待到洗漱後,羽蕭又着急忙慌地端着銀盆去倒水,一開門,卻看到江河如巨松般直挺挺地站在門外。
随着“——咣當”一聲巨響,銀盆落地,水也跟着“嘩”地濺落在了江河的長衫上。羽蕭自知闖禍,連忙硬着頭皮蹲下身将銀盆撿起來,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小心翼翼地說,“江掌門,抱歉抱歉,實在對不住。”他眼睛一轉,又問,“只是不知江掌門一早來找我家師父,可有什麽要緊事情?”
江河眉心微皺,他抖了抖長衫,目光不曾落在羽蕭身上,只往屋門裏看去,像是在尋找楚晏清的身影。
羽蕭跟了楚晏清這麽多年,自然聽過自家師父與江掌門的那段風流韻事,而昨晚他亦在接風宴上親眼看到了兩人之間的龃龉。雖說二人當初的是非曲直外人無法蓋棺定論,羽蕭自己有時也看不慣、看不懂楚晏清對三清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師父到底是師父,羽蕭自然得護着。
于是,羽蕭連忙張開雙臂擋在門前,強撐着不肯放江河進門,讪讪道,“江掌門,您不如在院中稍後,待我通報了師父以後——”
話音未畢,楚晏清就披着身白色狐裘走到門前。他此時困倦的厲害,還半眯着眼睛,一頭秀發烏黑柔順,如瀑布般傾瀉在身後。他膚色透白,眉眼如墨,五官精致秀美,一張俏臉如精心雕琢的玉器。
江河不由得看呆了。他微微張開嘴,須臾過後,方找回自己的思緒,“晏清……我,我有事找你。”
遠處煙霧濛濛,連綿的群山若隐若現,只下剩淡淡的青色輪廓,而楚晏清的目光悠遠而淡漠,聞言他上下看了江河一眼,嘆了口氣說,“你進來吧。”
緩步走進屋中,楚晏清慢慢坐下,他手持玉壺,倒出兩杯酒來,霎時間,杯中酒香四溢,美酒澄澈晶瑩。他淡淡地看着江河,譏諷道,“江掌門好生性急,一大清早就要來收債了。”
江河一怔,他不敢坐下,只立在楚晏清身前,局促地說,“晏清,你誤會了,我不是非要喝這杯酒……”
往事怎如煙,樁樁件件猶在眼前,終于得見故人,他哪裏是為了來讨那一杯酒?
只是,楚晏清卻不等他解釋,直截了當地将一只玉杯遞給江河,而自己則将另一杯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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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罷,他倒持玉杯,向江河示意,那動作幹脆利落,就仿佛要将二人多年的糾葛一同吞下,最後還悠悠說,“昨晚欠下的酒我已經喝了,江掌門,請回吧”。
江河愣了幾秒,他緩緩接下楚晏清手中的玉杯,手臂卻仿佛千斤重,怎麽都端不起那小小一杯清酒來了。他眼神落寞地望向自己手中的玉杯,卻未曾飲下,睫毛蓋住了眸中的痛楚,而翕動的唇則洩露出不曾示人的脆弱,他聲音輕顫,“晏清,你我之間就非得如此麽?”
他垂頭看着楚晏清秀美的青絲,清新芳香鑽進腦袋,誘惑着他向前湊了半步,他聲音沙啞,“晏清,我們相知相識那麽多年,你騙不了我。”
接着,江河深吸一口氣,孤注一擲道,“我們的定情信物你還随身帶着對吧?晏清,你告訴我,你還愛我是不是?”
楚晏清臉色一變。他下意識地便要伸手去摸自己懷中的玉玦,懸在半空的手卻又生生頓住。他一只手用力扶住木桌,瘦消的手上青筋暴起,而另一只手則摁住自己“咚咚咚”跳個不停的胸腔。
他渾身顫抖戰栗,身體的起伏出賣了他的情緒,“江河,你——”
還未等楚晏清的話說出口,“——砰”地一聲過後,薄薄的木門硬是被人用蠻力撞開,只見江衍怒發沖冠,三步沖到江河面前,而他身後,則跟着滿臉愁容的羽蕭。
江衍的突然那造訪打斷了楚晏清無邊無際的思緒,他茫然無措地松開自己緊捂胸口的手,迷茫地沖江衍眨眨眼睛。
剎那間,兩人視線相對,不知怎的,楚晏清的心境竟突然沉靜下來。
房間內陷入詭異的沉默,楚晏清緩緩坐直了身子,他臉上的表情幾經變換,最後無奈地沖羽蕭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又緩了幾秒後,楚晏清無奈地揉揉眉心,心道這一個兩個的,都要惹得他不痛快才好,如今也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江衍臉色漲得通紅,雙眼亦布滿血絲,他怒目而視,對兄長說,“昨晚的話,我都白說了是麽?”
他沒施靈力,只憑做人的本能拎起江河的領子,“你昨夜逼他飲酒、今日逼他承認你們之間早就名存實亡、玩笑一樣的婚約,江河,你還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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